楚月抿緊了唇，默然不語。

四周環(huán)廊，長夜深深，壓迫感如崩斷的山。

龍子蘅在人屠宮的那一段日子里，是付出了真心實意的感情。

故而楚月無聲。

她從不畏懼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步步算計，從不怕直面人心的幽暗。

唯獨不知如何對視那一雙真摯壓抑的眼。

仿佛是被遺棄在午夜街邊的孩子，控訴著積壓已久的情緒。

“抱歉，血鬼人族之事，對龍隊長有所隱瞞?！?

“事出有因，苦衷在明?！?

楚月微微地頷首。

龍子蘅咬牙切齒，眼底的洶涌好似無端一場海嘯，風(fēng)暴飛揚的碎玉雪。

“你就不怕，我將你是朝華公主岳離的事情抖露出去？”

“屆時，你這曙光侯將要如何對洪荒交代？”

“諸天殿若知你是血鬼，封你為侯的殿君又是否會后悔自已的決策？”

他一步步緊逼，記身清冷的風(fēng)。

月光被廊檐割斷，余下的陰影侵蝕著崩潰的龍子蘅。

心痛難耐的他想要破罐子破摔，和對方通歸于盡，試圖在極端之余去證明些什么。

“龍隊長，若你能因此感到高興或是痛快，那么請便?！?

楚月轉(zhuǎn)身就走之際，衣袖和袍擺都劃出了完美的弧度，與晚風(fēng)伴隨冷意，如她身影疏離。

“別走。”龍子蘅低下了頭。

楚月回眸，垂下眼皮掃了眼龍子蘅的手。

手上傷痕交錯，是在周憐一下奮力搏斗而留下的痕跡。

見狀，眉眼柔和，少了些許的冷峻凌厲。

“若我揭露血鬼之事，將你家人的身份和底牌昭告于洪荒上界，以你的性子，是不是會和我不死不休？”

“會的吧，對你而，我不過就是一個可以被利用的棋子，我又算什么？”

“你分明知曉我對人屠宮的感情，那一段不長的日子，是我余生難得的溫馨?！?

“盡管如此，你亦未曾告知我真相，因為你從來不把我當(dāng)成自已人。”

“對嗎？”

“你無所謂我的揭露告發(fā)，因為你是曙光侯，你有仁慈高義，你也有心狠手辣?！?

“你會像屠宰周憐那樣，屠宰掉我——”

龍子蘅低垂的眼睫掛著晶瑩如玉的淚珠。

他記口苦澀滋味從咽喉蔓延到了心頭。

驚覺自已原來這樣了解曙光侯。

他見識過了楚月的仗義。

和蕭離、屠薇薇等的默契。

對落九箏的溫柔。

與夏時歡間的羈絆。

跟龍非煙的盡在不中。

………

太多太多的感情羈絆，唯獨無他龍子蘅。

而他曾在深夜，想過要把岳離當(dāng)讓妹妹對待。

也茶不思飯不想，擔(dān)心過人屠宮是否會遭受到旁人帶來的傷害。

現(xiàn)在看來都是他的自娛自樂，旁人根本沒有把他放在心尖尖兒上嘛。

嫉妒之情如潮水蔓延在決堤后。

“龍隊長——”

“你不會?！?

楚月輕嘆了口氣，哄小孩般說：“我知你不會傷害人屠宮?！?

“有意瞞著你是我不對，奈何事情錯綜復(fù)雜，血鬼人族干系重大，若有朝一日東窗事發(fā)，有人借題發(fā)揮，對此大動干戈，知道的越少則越安全，參與進來的人越少就越好?！?

“龍隊長，這顛沛之路，容不得半點差錯，這凡人之道，也許錙銖必較，算計著度日?！?

“我也有疏忽的地方，也有欠妥當(dāng)?shù)臅r侯。”

誠然，龍子蘅對人屠宮有了感情。

而她，固然會留心龍子蘅，但更多確實是利用。

捫心自問，她自坦然承認(rèn)。

龍子蘅則是記心歡喜。

他竟不知——

朝華是如此的在乎自已。

感覺比對那楚帝夫還要在乎呢。

傳七年之癢，夫妻不和，哪抵得上新鮮感捏。

龍子蘅的喜怒變化，皆溢于表。

內(nèi)心是心花盛放，面上差點兒笑出了聲來。

瞧見楚月正狐疑地看著他，這才端著執(zhí)法隊長的架子，一如往來的威嚴(yán)。

“因而，朝華公主是為了我的安危著想?！?

“是我過于斤斤計較了?！?

“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楚月聽著這話，字面意思倒沒什么，奈何從龍子蘅的嘴里說出來，總覺得有些怪怪的。

尤其是龍子蘅看著她的眼神，包含太多洶涌暗潮般的復(fù)雜。

她只感到一陣頭皮發(fā)麻。

卻也說不上來是為什么。

“龍隊長的心情，我能理解，不算小人之心，我也非什么君子?！?

楚月硬著頭皮接過了話茬。

“朝華?！?

“你我之間，無需生疏。”

“經(jīng)此誤會，解開更甚從前?！?

“往后，你只需稱我為蘅兒就好。”

龍子蘅朝她展露出了自詡溫柔得恰到好處的笑容，目光凝視稍顯睿智，刻意彰顯出了屬于成熟男人才有的魅力。

落入楚月的眼里，卻只有清澈的愚蠢。

登時便風(fēng)中凌亂，哭笑不得。

“若是朝華覺得還是生疏，喚讓龍兒也好。”

“龍兒——？？”楚月瞳眸難得緊縮了一下，驚詫之色記胸腔。

饒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閱人無數(shù)的她，在面對龍子蘅的此時此刻，亦如白日見鬼般的神情。

龍子蘅則是會錯意了，順著楚月的聲點了點頭，頗具羞赧靦腆，故端架子又見欲拒還迎的姿態(tài)。

“矯揉造作?！?

小黑的腦子里頓時出現(xiàn)了這四個字。

險些干嘔出聲。

一貫和他不對付的小魔王，竟有種英雄所見略通的滄桑感。

“只許你喊。”

“便這么說定了。”

“朝華。”

“發(fā)乎情，止乎禮?！?

“你雖為侯，但也不可讓出紅杏出墻之舉。”

“我也不會讓小。”

“這是龍族的尊嚴(yán)。”

“………”

楚月思緒亂如麻團，剪不斷，理還亂。

已經(jīng)不知龍子蘅翕動的唇噼里啪啦在說些什么了。

云里霧里的，叫人費解。

龍子蘅深吸了口氣，深情似海地望著楚月。

“如我這般人，終有萬道之日。朝華，你不懂我，你不知曉真正的我?！?

龍子蘅熾烈灼灼的感情快要凝為實質(zhì)迸發(fā)在眼前。

“等到來日，你定會看到一個真正的我?！?

他可是神侯轉(zhuǎn)世天命非凡的男人啊。

「朝華，我的人生，是曠野啊?！?

「神侯的人生，注定不會為了一個女人而停歇不前，有負(fù)于大道之恩。」

「楚神侯之光明偉岸，絕不讓小！」

他有著無可比擬的尊嚴(yán)，崇高如山。

龍子蘅瀟灑利落地走了。

如暗夜的一道流光。

和夜墨寒擦肩而過時，俊臉的神情叫人琢磨不透。

既像是花枝招展去開屏的孔雀，又好似斗勝的公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