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菱生來體弱,多病纏身,家中難免放縱許多,她不僅可以就朝堂政事跟父兄辯論,也經(jīng)常由著自己的性子鉆研奇事。她愛讀書愛雜學(xué),家中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即使常去偷翻父親與同朝臣僚間的信件,長輩們見了,也只會置之一笑,還偶爾幫著遮掩一番。
季清菱雖然孱弱,卻極為聰穎,尤其于學(xué)問上非常有天分。她的一手字是父親季安陸手把手帶出來的,曾模仿過各朝著名字體,寫就一份萬壽圖,給祖母賀壽。此刻她祭出了這一筆三館楷書,馬上就把顧延章震懾住了。
都說窮文富武,顧家在延州頗有家財(cái),顧延章從小就調(diào)皮,撩貓斗狗,無所不至,顧家寵幺兒,索性給他請了正經(jīng)師傅教授武藝,比起做學(xué)問,小孩子自然更愛習(xí)武。顧延章五歲開蒙,念了五年學(xué),到如今也不過讀到四書。可啟蒙先練字,練字先描紅,這倒是千年不變的。
晉朝科考流行三館楷書,要求結(jié)構(gòu)謹(jǐn)嚴(yán)精正,合于法度。顧延章雖然書念得不好,可見識并不差,見到季清菱這一手漂亮的院體字,只覺得比起自己家中重金請來的先生也毫不遜色,一時之間連話都說不出來。
季清菱又說:"我家中原有些知州府上借來的藏書,我盡皆能背幾本,到時候默寫出來,拿去書鋪?zhàn)永镔u了,總歸能換幾個錢,支應(yīng)兩年不成問題。"
她知道顧延章年齡雖小,主意卻大,未必會被自己這簡單幾句話說服,于是又道,"顧五哥,我父兄走得倉促,沒來得及安排后事,我娘被蠻子屠城嚇怕了,一心只想著逃出延州,找個寄身之所,也沒功夫考慮其他的。如今我娘走了,只得我一個人,少不得也要多想想。"
"從前我們家同李家一年也未必通兩回信,自我爹去歲考功升了八品,短短大半年間,他們就來了六七回人,還鬧著要結(jié)親。"她低頭看著手里的玉佩,雖然依舊是小孩子的口吻,語氣中卻帶著幾絲譏誚,"我又不是三歲的小孩,他們打什么主意,自然也能猜到幾分。都說以小見微,我只問顧五哥,你覺得這樣一家人,我若是拿著他們家的玉佩孤身上門,接下來過的會是什么日子"
被她這樣一問,顧延章呆了呆。
他原也不過是個十歲左右的孩童,總以為把季清菱送去了京城,到了李家,便萬事大吉,不會再有什么難題??纱藭r聽了季清菱所說,仔細(xì)一想,去京城確實(shí)并非什么出路。
顧延章不由得想起家中養(yǎng)的一些清客武人,確實(shí)也是用得著的人待遇好,用不著的,不過給他一方瓦片,一日兩餐養(yǎng)著而已,至于臉面,誰不是自己掙來的呢。
弱肉強(qiáng)食,天之道,不過是常態(tài)而已。
放著季清菱一個六親不在,毫無依仗的小姑娘去京城商人家投靠,兩家媒妁未定,說句難聽的,真?zhèn)€是一點(diǎn)關(guān)系都沒有,不被人生吞活剝了,才是怪事。
他心中既已有了這想法,頓時便不再像之前那樣肯定,可若是不把季清菱送去京城,又實(shí)在是沒有其他的辦法。正猶豫間,廖嫂子已經(jīng)回來了。
廖嫂子手里拎了一個包袱,攏在肩上,口中道:"咱們這便走罷,去尋里長定了契,就往謝家給管事的看看,你若是有福氣的,自能留住,若是沒福氣,我也只能把你賣往別處了。"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