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問題是,趙渚年紀還小,到底是不是要留著他下來,看一看還有無改好的可能。
太皇太后行事果決,可眼下看來,難免也要優(yōu)柔寡斷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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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間張瑚答不上來太皇太后提的問題,此時顧延章卻正在回答季清菱。
"正是在祥符縣中的霧澤陂,那一處天禧年間建了水柜,本是擬用來備洛水不足,行那引洛入汴之事,后來因為黨爭,水柜雖然建得七七八八,通洛之事卻暫時擱置。"
季清菱一面聽著顧延章給她解釋,一面看著自都水監(jiān)中取回來的祥符縣輿圖,在上頭翻找了半日,才找到霧澤陂所在之地。
實在是看不出什么東西。
顧延章已是接著道:"引洛入汴因事擱置,后頭再雖然一再被提起,卻從未得用過,我去翻查舊日考功簿,數(shù)十年前祥符縣衙還隔個幾歲就去修繕一回,后來日久無人提起,那水柜便就此廢棄。"
季清菱很是意外,問道:"既是已經(jīng)廢棄,如何還會……"
顧延章道:"你是覺得奇怪,既是已經(jīng)廢棄如何還能蓄水,致使今次之亂吧"
季清菱點了點頭,道:"一個廢棄的水柜,能蓄多少水"
"朝廷覺得廢棄了,未必卻是真的廢棄了。"顧延章嘆道,"你也太小看那霧澤陂的百姓了。"
原來那一處水柜當初建時,選址所在的村落其中共有三家大姓,三姓彼此通婚,世代居于此處,稱得上名副其實的強勢村民。當時因強行征用了不少百姓的田地,還險些鬧出民變。后來水柜廢棄,無人去管,原本那些個土地的主人便動起了腦子。
水柜已經(jīng)建成,想要拆了重新作為田地,又耗時又耗力,可當時里頭已經(jīng)蓄了許久的水,因無人去管,水中甚至有了不少野魚野蝦。
京師的魚蝦等物價錢一向很好,眾人撈了出來,得了一筆,登時上了心,自此之后,各家湊了銀錢買魚苗蝦苗,以那水柜為池,養(yǎng)各色魚蝦水產(chǎn),遇得洪時就蓄水,遇得旱時就放些水出來灌溉田地,倒叫當?shù)厝巳兆舆^得富足了許多。
然而水柜畢竟還是水柜,多年以來,只憑那些個百姓胡亂摸索,雖也能得用,可從未仔細修繕過。那水柜里頭本有兩處分水之口,今歲之初,不知怎的有一處忽然壞了,再不能合上,因此跑了不少大魚。
霧澤陂上下心疼得不行,只好把那一處分水口給封了。又過了沒多久,另一處的分水門閘竟是也跟著落了下來,眾人當時并不覺得有什么,可等到接連大水,漲水數(shù)丈之后,卻發(fā)現(xiàn)原本的排水之處,竟是再出不得水。
霧澤陂中并無水工,老人去看了,卻也不知如何是好。農(nóng)人不欲報與朝廷,唯恐要以此為稅,便四處尋找能工巧匠,欲要修復(fù)水閘,找了許多日,倒是尋得不少人,卻一個都不中用,那門依舊是開不得。
眼下這一陣子接連下了許久的大雨,外出之路被封,也不方便再去尋人,眾人正待要等雨停了再說,卻不妨忽的一夜地震如山,等到眾人醒來,那水庫的門閘已是崩了。
幸而滿村的房舍都建在地勢較高之處,雖是被淹了不少人家,畢竟沒有鬧出什么人命來,只是給卷走了兩個貪玩外出的小孩,幸而后頭官府救援,又撈了回來。
季清菱聽得咋舌,問道:"五哥,不會那祥符縣中從前遞的祥瑞……"
顧延章也有些無奈,道:"問得那霧澤陂中的百姓,自古而今,縣志當中所載的所有祥瑞,正是那水庫所出。"
他親自去跑了一趟,此時隨手拿了筆,在紙上同季清菱將那水柜方位與模樣簡單畫了出來,又圈出其中一塊地方,道:"他們特圈了此處養(yǎng)大魚大龜,每日都有人送得東西去喂食。"
這般胡吃海塞,怎么可能養(yǎng)不出大魚!
怨不得那祥符縣中時不時便能出個祥瑞。
季清菱聽得簡直不知該要如何評價。
陰差陽錯之下,偏偏又在那一日遇得都水監(jiān)在兩處城門外設(shè)點行那清淤通渠之法,幾廂湊在一處,很有幾分命運難測的意思。
兩人說了一會話,季清菱便問道:"五哥,今次大洪,可有傷得什么人"
顧延章道:"這樣大的水,縱然提前示警,依舊還是有知會不到的地方,只是幸而你提早同我說了,又有范大參遣人馳援,多行一步,掙了許多人命回來。"
他說到此處,鄭重地抬頭道:"清菱,全憑你心細如發(fā),又聰明機敏,今次是幫了大忙。"
季清菱被他連著夸了幾句,頗有些不好意思,面上微紅,輕聲道:"能救人命,我心中自也高興,你這般夸我,夸得我都不知當要如何說了。"
見得她那張粉撲撲的臉,顧延章頗有些感慨,嘆道:"若不是你不喜歡,當日我是真想同范大參說,讓他給你報個功……"
季清菱連連搖頭道:"千萬不要!上回得了那一場功回回出去被人瞧見,都同看猴子一般稀罕,當真十分沒意思,叫我那一陣子連師娘家都不敢多去走動了!"
她說到此處,忽然又想起新鄭門外的事情,連忙問道:"五哥,那浚川杷不得用了,那都水監(jiān)要怎的清淤通渠,而今眼見春日就要過了,還來得及嗎"
顧延章無奈道:"你我覺得那浚川杷不得用了,卻不一定當真不能用。"
季清菱驚道:"這樣無用的東西,難道那張公事還是不肯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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浚川杷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不但在宮外傳,一般也傳進了宮內(nèi)。
清華殿中,從前的楊皇后,亦是今日的楊太后,正木然地坐在桌前。
她對面擺了一面鏡子。
面盆大小的撫州銅鏡,磨面光滑無比,縱然用了多年,也沒有怎么擦花。
這是趙芮在時賜予她的。
認真說起來,趙芮活著的時候雖然極近儉省,自家也舍不得穿用,可對比之下,對他的皇后當真也算得上體貼了。
楊太后身后站著三名宮人,一人手里捧著一枚小鏡,另外兩人手中或持梳子,或拿簪子、剪子,正小心地給她梳妝。
見得后頭那名宮人手中捏著小剪子,不知如何下手的模樣,楊太后淡淡地道:"都是白的,也別費事了,全剪了就沒了。"
那捧著鏡子的宮人笑道:"太后莫要說笑了,您雖說頭上有了幾根白發(fā),哪里又夠得上‘全是白的’這樣的說法!"
楊太后沒有笑。
實在沒什么好笑的。
太皇太后并沒有給她留半分面子,把她拘在這清華殿中,無論誰人想要進宮探訪,都要經(jīng)過慈明宮的手。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