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霜立在殿門處目送謝詹澤的身影越走越遠(yuǎn)，她才要轉(zhuǎn)身離開時(shí)，卻瞧見不遠(yuǎn)處的回廊上，被幾名宮娥宦官簇?fù)碇耐蹂w棲雁。

從金源回來的趙棲雁甚至比當(dāng)初還要消瘦，她抿緊唇，手中的帕子已經(jīng)被她揉皺。

而冬霜輕瞥著她，忽而露出來一個(gè)笑。

那絕不是友善的笑容。

謝詹澤還沒踏進(jìn)陽春宮，便有眼尖的宮娥匆忙回去，將消息報(bào)給了吳氏身邊的掌事宮女繡屏。

吳氏衣不解帶地照顧謝敏朝，近來已經(jīng)瘦得不成樣子，此時(shí)方才沾枕歇下，卻聽了繡屏的稟報(bào)后，她便強(qiáng)撐著起身穿衣。

謝詹澤進(jìn)殿時(shí)，吳氏已經(jīng)坐在軟榻上飲茶。

“兒臣給母妃請安。”

謝詹澤上前行禮。

“我聽說，戚寸心回來了？”

吳氏咳嗽了兩聲，忙問他。

“是，兒臣才去東宮，已領(lǐng)教過這位太子妃的伶牙俐齒?！敝x詹澤露了點(diǎn)淺淡的笑意。

“她還敢回來的確是出人意料，”吳氏皺了皺眉，又道，“可你搞清楚沒有？她到底是自投羅網(wǎng)，還是留有后手？”

“這話我還要問母妃?！?

謝詹澤面上的笑意淡去許多，“您既然怕她有后手，那么便不該攔著我，硬要什么名正順?！?

“詹澤，要我說多少遍，他到底是你的父皇，這么多年他難道不疼你嗎？”

吳氏盯著他，“只要他醒過來，將廢太子的詔書頒下，你要?dú)⒅x繁青，殺就是了?！?

謝詹澤卻問，“那若是父皇他不肯廢太子呢？”

“你怎知他不肯？”

“那您又怎么知道父皇他真心疼我？”謝詹澤不笑時(shí)，那雙眼睛也變得冷淡許多，“母妃，您做了他那么多年的枕邊人，還是不夠了解他。”

說著，他將一直拿在手上的匣子摔到桌上，“這是父皇身邊的太監(jiān)總管劉松從父皇的密室里找出來的，是父皇珍藏的東西，母妃可知里頭裝著的是什么？”

他嗤笑，“是書信，每一封都是從北魏傳回來的書信，謝繁青在北魏多少年，這信件父皇就收了多少年，他受過的每一樁屈辱父皇都知道，知道他被吊在冰天雪地里受盡折磨，所以討厭雪，知道他被北魏福嘉公主關(guān)在籠子里殺了一頭白狼才撿回一條命，知道他一直陷在他的侍從徐允寧受雅罰而死的陰影里走不出……”

“您以為謝繁青回來之后為何就會武了？靈機(jī)道人吳泊秋通曉洗髓易筋之法，信上所，謝繁青去北魏之時(shí)，這吳泊秋便暗中跟了去，謝繁青被關(guān)在虎牢，吳泊秋就藏在其中做漢人宮奴，教他習(xí)武讀書，整整六年?！?

吳氏幾乎有些回不過神，吳泊秋的名聲她是聽過的，此人是江湖中的一大怪人，多少人向來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

“你的意思是，吳泊秋做這些，是你父皇授意？”

吳氏的聲音有些顫抖。

“母妃，您怎知謝繁青能活著從北魏回來，除了有裴寄清與他里應(yīng)外合之外，其中就沒有我父皇的手筆？”

謝詹澤看著她。

“他……”

吳氏后背已經(jīng)有了一身冷汗，她嘴唇微微顫動，無法接受自己深愛一個(gè)人多年，卻從未真正看清他。

“成大事者，絕不能婦人之仁?！敝x詹澤朝著吳氏俯身行禮，“請母妃恕兒臣不能再聽從您的想法，周靖豐囿于與德宗的約定未必會潛入宮中營救太子夫婦，但這個(gè)吳泊秋卻不一樣?！?

自戚寸心回宮，謝詹澤便隱隱的，有種不太安定的感覺。

他原想再留些時(shí)間讓戚寸心做決定，但眼下看，是不能了。

謝詹澤不再看吳氏，轉(zhuǎn)身便往殿外：“為免夜長夢多，今日，我便先殺謝繁青?！?

——

東宮紫央殿。

大開的窗驅(qū)散了室內(nèi)的隱香，明亮的光線下，少年的精神終于好了些，他捧著他的妻子那只滿是傷口的手掌，用竹鑷小心翼翼地替她挑出細(xì)小的瓷片。

怕她疼，他每挑出一塊小的瓷片，就會微微垂首，輕輕地吹一吹她的掌心。

冰冰涼涼的藥膏涂滿她的手掌，他替她纏上一層又一層的細(xì)布，卻聽她忽然問，“殷碎玉死了？”

他一頓。

隨后他抬眼，望著她，“我殺的，你要怪我嗎？”

戚寸心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心里的情緒，她從他手中抽回已經(jīng)被包扎好的手，卻用另一只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的腦袋，“怪你做什么？只是對我來說，我曾經(jīng)救過他，我那時(shí)沒想過，有一天我和他會再遇，更沒想過，他會是北魏派來的密探……”

“緲緲，他看起來比小九還小，與我一樣，他也是因?yàn)槟侠璧狞h爭而家破人亡，他以為北魏攻占南黎后天下歸一，伊赫人便會給予漢人同等的地位。

可觀如今北魏皇室的做派，他們依舊沒有將漢人當(dāng)做自己的百姓，而是異族奴隸，殷碎玉太天真，也太偏執(zhí)，我做了我的選擇，他也做了他的選擇，他走到這一步，我有惋惜，但也僅僅是惋惜?！?

謝緲定定地看著她，片刻后，他將她抱進(jìn)懷里，抱得很緊。

“你不要相信他的話。”

他忽然說。

戚寸心知道他指的是謝詹澤清晨時(shí)說的那番話，她輕輕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我才不信他。”

“你對我好不好，能不能明白我的心意，我都能感受得到?！?

她掙脫開他的懷抱，雙手捧住他的臉，“緲緲不是小瘋子，是我夫君。”

他好像有點(diǎn)失神。

睫毛眨動一下，他微微泛白的唇動了一下，也許是當(dāng)著她這樣的目光注視終究還是有些羞于啟齒。

他又將她抱進(jìn)懷里，一雙眼睛閉起來，纖長的睫毛顫了顫，他的嗓音變得很輕很輕：“我很喜歡你，戚寸心。”

他忽然睜開眼睛，目光停在遠(yuǎn)處熊熊燃燒的火焰，彌漫在天幕的黑煙：

“我會永遠(yuǎn)這樣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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