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人渠提起逆旅,阡陌的臉微微黯了黯。

“你可知曉那邊如何？”她小聲問，“屋宅,館人都還好么？”

“你還念著？”寺人渠瞪起眼睛。

“不是不是，”阡陌忙賠笑,“那畢竟是我借的錢……”

“你那些錢，大王都還給伍大夫了?！彼氯饲f著，忽然覺得這似乎不能叫還，哪有國君還錢給自己大夫的道理，想了想，卻想不清該叫什么，沒好氣道,“反正屋宅和館人都在。阡陌,你都要當(dāng)夫人了，就莫再去操心這些了。”

可還不知道能不能真的當(dāng)成啊……

阡陌沉默了一下，點(diǎn)點(diǎn)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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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刺客的事，自然十分嚴(yán)重。但在朝會上,楚王卻并沒有問責(zé)王宮守衛(wèi),而是把重點(diǎn)放在了刺客的身份上。

從死去刺客身上搜出來的物什和兵器，卻根本看不出來自何方。

仇家？當(dāng)然是。但楚王的仇家多了去了，私仇公仇都有，無頭緒的篩選如大海撈針。

討論了一番，工尹j賈道：“臣以為，刺客來去自如，宮中必有內(nèi)應(yīng)之人。由宮中追查,必可尋出刺客來路?！?

其余人亦認(rèn)為只有此法最可行，楚王將此事交給了j賈，接下來，卻宣布了一件更重要的事，娶阡陌為夫人。

朝堂上的眾人皆是錯愕。

阡陌的來歷，大多數(shù)人已經(jīng)在過往的傳聞中知曉了大概，也知道楚王待她不一般，但是立為夫人……

“臣以為不可！”令尹`般首先反對。

他稟道：“婚姻者，乃合二姓之好，此女無姓，何以為夫人？”

楚王道：“此差矣，她出自林氏，林氏有姓。才德兼?zhèn)?，何不可為夫人?！?

司馬`椒亦道：“自武王以來，恪守貴庶不婚之禮，所娶夫人皆出自各國公室。此女曾為工妾，大王娶之不妥?！?

“林氏為工妾，乃因戰(zhàn)禍?！背醯?，“寡人查明之后，已除隸籍。”

還有人想再說，楚王道：“寡人即日便遣人往成周查問林氏籍屬，明日，寡人親赴云夢祭告太一。寡人心意已決，不必再議?！闭f罷，宣布散朝，起身而去。

眾臣瞠目結(jié)舌，議論紛紛。

“這可如何是好？大王聯(lián)姻，諸國可都在觀望?！?

“大戰(zhàn)方過，娶一國而諸國送媵，正是和緩之良機(jī)。如今要娶這么一個來路不明之人，豈不教諸國為難？”

“大王怎可這般兒戲！”

……

聽著那些語，蘇從并不參與，卻看向伍舉。

他立在不遠(yuǎn)處，神色平靜，在蘇從眼里，卻似有些落寞。

蘇從心中嘆氣，走過去，拍拍他肩頭，“我家新釀了酒，去嘗一嘗如何？”

伍舉看看他，片刻，淡淡笑了笑，“善?！?

*****

楚王雖然對大臣們的態(tài)度早有預(yù)料，但是散了朝出來，還是憋了一肚子氣。

他面色沉沉，直至上了馬車回到高陽宮，望見宮室里綽約的人影。莫名的，那股火氣消散了一些，寺人要去通報(bào)，也被他攔住，自己走進(jìn)去。

室中話語溫軟，十幾個侍婢忙里忙外，拿這個取那個。阡陌坐在鏡前，看著自己的頭發(fā)被梳起，像楚國的貴族女子一樣綰作發(fā)髻，在上面插上各種各樣漂亮的發(fā)飾。這些侍婢都很敬業(yè)，把楚王賞賜給她的衣服和首飾都拿過來，一樣一樣地試，七嘴八舌地討論著什么發(fā)髻配什么、什么衣服配什么。

愛美之心不分年代，阡陌從前也喜歡買衣服，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但在這個時代，各種漂亮的衣服和首飾，都是貴族才能擁有的東西。阡陌買不起，她對自己的打扮，一直是維持在整潔的水平。

侍婢們夸獎她的皮膚白皙，又稱贊她的頭發(fā)黑亮?？上齺淼竭@里才半年，頭發(fā)跟別人比起來還是短太多，沒法梳得更華麗。侍婢們采了鮮花來，用玳瑁笄簪上，插在她的發(fā)間。阡陌看著鏡子里的人慢慢變成了正宗的古裝美人的模樣，有新鮮又好奇。

忽然，她在鏡子的角落里，看到一人抱臂倚在門上，微笑地看著她。

阡陌訝然，回頭，果真是楚王。

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帶著欣賞之色，饒有興味。

侍婢們忙紛紛行禮，楚王走進(jìn)來，在阡陌的身旁坐下。

“喜歡么？”他吻吻她的臉頰。

阡陌見旁人都笑嘻嘻地走開，不禁臉紅。

她點(diǎn)點(diǎn)頭，卻又道，“太多了，我穿戴不完?！?

楚王不以為然：“這怎叫多，你可就要當(dāng)寡人的夫人，寡人從前賞賜……”他話才出口，頓了一下，道，“寡人從前賞賜別人，從未有人嫌多。”

阡陌知道他說的別人是誰。她不想在這件事上糾結(jié)下去，問他，“今日怎回來這般早？”

“早不好么？”楚王淡淡道，看著她鬢上的簪花與肌膚相襯，愈加覺得可愛，忍不住伸手撩了撩。

“寡人已遣使者去成周，查問你的籍屬。”他說。

阡陌訝然。

“為何去成周查問？”他問。

“你不是林氏么？林氏一出姬姓，一出子姓。”楚王緩緩道，“子姓最大是宋國，宋公寡人不喜歡，姬姓好些。”

阡陌哭笑不得：“可我并非從成周而來，那里怎會有我的籍屬？”

“豈會真查。”楚王笑笑，捏捏她的耳垂，“楚國的夫人，莫說林氏，就算王室，莫看他們平日高高在上，心里也想認(rèn)得很。等著看好了，保管什么都有。”

阡陌明白過來。

春秋亦稱東周，周幽王烽火戲諸侯，以致周朝的都城鎬京被犬戎攻滅，便遷到了洛陽。這是周朝的轉(zhuǎn)折點(diǎn)，此后，王室元?dú)獯髠?，一蹶不振，諸國不再受控制，紛紛稱雄。但是對于楚國而，周王室仍然是個高傲的存在，被視為蠻夷。東周開始之后，楚子熊通終于逆反爆發(fā)，自立為王，并且自稱蠻夷，不與周朝為伍。雖然后面也時王時不王，但楚國與周王室，始終有一種特殊的對立情緒。

楚王話里的意思很明白，就算楚國再怎么得罪，周王室衰弱，對于這件有利無弊的事，他們是不會拒絕的。

阡陌訕然。自己似乎就要改姓了呢……

“若真能如此，我豈非也要稱姬？”她好奇地問，“林姬？”

“最好是王姬?！背跗ζΦ匦?，眨眨眼，“寡人好跟周王那老叟敲一筆陪嫁?！?

阡陌汗顏。

“明日，寡人去云夢祭祀太一，告知婚事。”楚王收斂起玩笑之色，“阡陌，待寡人回來就行六禮。”

“明日？”阡陌有些詫異，“這么快？”

“快么？”楚王皺皺眉，有些不高興，“寡人恨不得明日就完禮，你倒覺得快?！?

阡陌忙道：“我不是此意，我是說，穆夫人不是還未應(yīng)許？”

“寡人娶婦，又不是她娶婦！”楚王一把將她摟過來，發(fā)狠瞪著她，“你擔(dān)心這么多做甚？寡人說好就是好！”

阡陌拿他沒辦法，忙安撫道，“我又不曾反對，就是怕你心急，太累……”

“心急有何不好！”楚王說著，忽而目光一動，意味深長，“寡人也可以不心急，不過么，要有些報(bào)答?！?

報(bào)答？阡陌愣住，未幾，卻見他起身，把自己抱了起來。

她登時了然，抓著她的肩膀，又羞又窘，“我還有月事！”

楚王撇撇嘴角：“不就是流血了，寡人也流過血?！?

“那又不一樣！”

楚王卻不管她，徑自進(jìn)了內(nèi)室，把她放到榻上。

他壓下來，親吻她的唇，在脖頸上流連，但沒有更進(jìn)一步。

“阡陌，待寡人回來，你不許再躲，好么？”他的聲音帶著熱氣，低沉撩人。

阡陌耳根燒燙，只覺心在亂蹦，如同揣著一只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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