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游聃父道,“大王欲娶夫人,小臣在郢都時,已是盛傳。大王決意如此,公之于天下,稟之于神明,然不為貴人所容,終成夫人禍事。其中因由,未知大王可曾細想?”
楚王面無表情:“若司馬是說穆夫人,此事已平,不再為害?!?
“小臣并非單指穆夫人?!庇务醺妇従彽?,“大王乃楚國國君,強據(jù)一方,今日之楚國,亦非昔日篳路藍縷可比。大王所娶之婦,不僅為各國所矚目,更為國中所矚目。大王的宮中、官署中,貴人無數(shù),夫人為大王正室,出身行止,皆為國人表率。夫人出身,非諸國公室,亦非國中貴胄,貴族之中難免有人心存不服。大王強令立夫人,也許無人明里反對,可夫人唯一可依仗著,不過大王之愛,一旦大王不在,夫人則無所依恃,此乃其一;其二,穆夫人之事,大王懲治,自是妥當,可將來若有人以此為柄,謗夫人失德,夫人豈非百口莫辨?!?
楚王的心漸漸沉下。
穆夫人的這件事,他亦思索許久,游聃父所,可謂正中下懷。阡陌無所依仗,作為夫人,的確是個大患。
“依司徒之意,寡人當如何?”他神色不改,問道。
游聃父道:“大王,樊國地處楚國與中原之間,雖無楚國之強,亦有少昊之德。若大王不棄,樊國愿助一臂之力,以成兩國永好?!?
楚王明白了他的意思,看著他,目光深深。
“樊嬴么?!彼f。
游聃父向楚王再禮:“寡君仁厚,必以嫁妹之禮相待?!?
楚王卻倚在幾上,聲音緩緩,“可寡人已經(jīng)遣人到宗周,為她問詢了歸宗之事。如今司徒勸她入樊國,寡人要反口么?”
游聃父聞,愣住。
*****
阡陌留在楚王的宮殿里,被一群人伺候著沐浴更衣。她本就不習慣這樣,進了浴室之后,就委婉地請那些侍婢們都出去,自己進湯池里,洗了這個月以來最舒服的一次澡。
她把整個人埋進溫水之中,屏著氣,好一會才冒出來。
燈光在水珠里晶亮地晃動,阡陌抹一把臉上的水,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嘴唇上有點痛,她摸了摸,卻不禁笑了笑,臉上熱騰騰的。
那是剛才楚王還在的時候,兩人訴說前緣,阡陌有些感慨地擦著眼淚,說她現(xiàn)在還不相信他們重新遇到了,怕自己在做夢。
楚王看著她,突然吻上來,很用力,將她的唇咬得紅腫,好一會才放開。
“現(xiàn)在,你信了么?”他喘著氣,認真地地看著她,兩眼灼灼,似乎剛完成一件大事。
阡陌想起來,就覺得哭笑不得。
她想到他,心里就皆是甜蜜,歷經(jīng)磨難重新相遇,那種舍棄不掉的感覺就更明顯……
外面的侍婢聽到里面沒有了動靜,小聲地問,可要進來服侍。阡陌應一聲,說不必,自己起來,擦了身,用巾帕裹住頭發(fā),穿好衣服走出去。
待得收拾齊整,寺人渠走進殿內(nèi),笑瞇瞇地看著她。
阡陌先前已經(jīng)與他互相傾訴了一番離別重逢之情,如今平靜下來,亦露出微笑。
“大王還未回來?”她問。
“大王方才會過了游聃父,如今在見宮正,大約快回來了?!彼氯饲?。
阡陌頷首,讓旁邊的侍婢去取些水來,卻小聲問寺人渠,“你可替我問了倉謖之事?”
“問了?!彼氯饲崞鹚?,臉拉下,仍然沒好氣,“子由將他送到了伯良府上。嘖嘖,真是好人無處救,惡人有良醫(yī)?!?
阡陌知道他仍然在介懷句痰氖攏譴危挖淠岸疾畹闥澇諏瞬眾盞氖稚稀l講眾沼腥司齲淠八梢豢諂愕閫貳k瓜胛仕氯飼忻揮屑饈保餉嫻乃氯死幢ǎ黨躉乩戳恕k氯飼θ每遐淠瓣用烈恍Α
楚王的步子很快,像風一般,似乎急不可耐。進了寢殿之后,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鏡前的阡陌,臉上露出笑意。
“想我不曾?”他過去抱住她,親了一下她的面頰。
阡陌赧然,瞅向旁邊,發(fā)現(xiàn)寺人渠早已經(jīng)把人都帶了出去。
“我在問你,你怎東張西望?!背跄笞∷南掳?,不高興地說。
“想,一直在想?!壁淠盁o奈地笑,握住他的手,“議事畢了?”
“興許?!背醯溃拔乙姛o人,心里想著你,就走了回來?!?
阡陌的心又被甜了一下,雙目亮晶晶的,望著他的臉,只覺怎么也看不夠。
她想起自己那些一直打算跟楚王說的話,猶豫了一下,道,“大王……”
“莫喚大王?!背鯀s打斷,“你喚我大王,我總覺無好事?!?
阡陌哂然:“那該喚什么?”
楚王想了想:“侶。”
阡陌詫異:“可那是你的名諱……”
“就這么喚。”楚王霸道地說。
阡陌望著他,心中忽而十分感動。她有些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還是在郢都的時候,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楚王跟她說話,就已經(jīng)漸漸地不城“寡人”,而是稱“我”。她曾經(jīng)為他們之間的地位差距裹足不已,楚王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至少在兩人獨處的時候,他們十分融洽,沒有等級,只有戀人。
“侶,”她抿抿唇,望著他,“我雖認識芒,但我從不曾想謀害你。”
楚王訝然,沒想到她會主動跟自己說起這件事。
“我與芒在銅山相識,那夜他行刺,確曾路過霄宮,我也認出了他,而后,你就來了?!碧拐\說話需要勇氣,阡陌的心撲撲跳著,還是決定說下去,“我一直想與你說起此事,但又不知從何說起。而后,穆夫人要殺我,多虧伍大夫?qū)⑽規(guī)С龀?,落水之后,芒將我救起,我醒來之后,已在往棠地的路上?!?
阡陌的手有些發(fā)涼:“侶,你惱我么?”
楚王在子允的供述之中,已經(jīng)知曉了這些,但是聽阡陌自己說出來,還是覺得心情異樣。
“為何與我說這些?”他低低問,“不怕我真的惱?”
阡陌沉默了一下,道,“侶,我這些時日想了許多,一直以為自己或許活不到見你。那時,我心中最后悔的就是此事。我將你視為最珍愛之人,卻連實話也不肯對你說,豈非欺瞞?!?
楚王的喉嚨動了動,看著她忐忑不安的眼睛,只覺這女子的心思簡直不能用可惡或可愛來形容,卻是著著實實讓他心疼。
他嘆口氣,將她摟入懷中。
“我若惱你,還來尋你做甚。”他苦笑,“林阡陌,你就是咬定我不舍得責罰你,是么?!?
阡陌愣了愣,抬起頭來想說話,卻被楚王用力按回去,“我說什么便是什么,你不可反駁!”
阡陌無奈至極,心里卻是軟綿綿的,終于露出笑容,伸手環(huán)著他的腰。
“阡陌,我方才見過了游聃父。”楚王忽而道,“他是王子游之后,周王遣去樊國的上卿,你歸宗于他族中,如何?”
阡陌訝然,抬起頭。
“游聃父?”她問。
楚王頷首。
她想了想,忽然明白過來。游聃父為什么出手相助,為什么想要自己送她會郢都,原來是打著這個主意。若是他把自己交給官署,或者j賈,那么討楚王歡心的就不是他,也沒有了說話的分量。
見她不語,楚王忙道,“我思索許久,你無母家可依恃,樊國與楚國是近鄰,游聃父又出身周王之族,隨他歸宗,便可堵了那些嘴碎之口。你也不必做什么,歸宗之后,便可行六禮,名正順嫁到楚國。阡陌……”
“我并無異議?!壁淠暗?,看著他,雙眸映著燭光,溫柔閃亮,“我只是在想,你做了這么許多,我該如何報答?”
楚王聽得此,眸光忽而一深,變得灼灼。
他看著阡陌,嗓音低低,“你……月事還有么?”
阡陌哭笑不得,這個人竟然把它記得這么清楚。
“還要幾日才到。”她說。
“哦?”楚王意味深長,“如此說來,要抓緊?”
阡陌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
楚王突然將她抱起來,大步地朝榻上走去。
擁吻和纏綿,如同期待已久的甘霖,水到渠成。
二人喘著氣,吻落在彼此的臉上和身上,手指扯去衣帶,探入肌膚之間,如同浸染渴望。
“大王……”忽然,殿外傳來從人的聲音。
無人搭理。
“大王……”那聲音又傳來。
阡陌喘著氣,低低道,“有人……”
“莫管他們……”楚王將她的話語堵住。
“大王,:那從人道,“棠地急報,叛亂的舒人已經(jīng)被圍堵在山上。大王離開時曾說不得冒進,圍住之后,一切由大王定奪,如今司馬詢問,是否一舉全殲?”
阡陌的目光忽而定住。
感受到她的停滯,楚王抬起頭來,四目相對,皆仍帶著未褪的□□。
“棠地?”阡陌猶豫了一下,問道。
“在我往句淌保薔桶芰?。”初禎⑻c^洌澳歉雒夠鈄擰!
阡陌怔住。
“大王……”
“知曉了!”楚王有些惱怒,再看向阡陌,神色不定。
“我去去就來?!彼橇宋勤淠暗念~頭,未幾,披衣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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