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心里算得清楚。

四日，他沒有找她，她也沒有主動來半點消息。

他明明留了人在宗廟，若是她松一點口求個饒，他馬上就會接她回來。

但她沒有。

楚王很是氣悶。

他自己也領(lǐng)教過宗廟教訓(xùn)的嚴(yán)厲，各種長篇累牘的典籍，不光誦讀還要背出來，稍有差錯便要招來宗婦的責(zé)罰。這些天他一直糾結(jié)，一面想著要給阡陌一些教訓(xùn)，治治她的性情；另一面卻又不忍，時常想起那些飛揚跋扈的宗女和宗子，誰要是需要管教，便送到宗廟里，沒幾天就會服服帖帖地送出來，并且談宗廟色變……

楚王坐在案前獨自用膳，一口一口地吃著。

他并非石頭心腸，做出那個決定的時候，他的確是在氣頭上。

他知道不能沖動用事，但不狠下心來，只怕將來更對付不了她。

……我也不過是個人……

……只求問心無愧……

楚王想到就覺得可氣又可笑。

她是人，他不是人？

他從來沒見過像她那么多想法的女子。

還理直氣壯。

行事還那么多講究。

說不要就不要，說咬就咬……

肩上似乎又微微痛了一下。

這幾天，他無論做什么，只要抬一抬手，它就會提醒他那天夜里的事。

再回想，楚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什么疼什么累，他不累？他們在一起了，做那事便是天經(jīng)地義，他費了那么大的功夫，連這么一點小犒勞都不肯給么？

楚王越想越覺得憋屈，覺得氣都?xì)怙柫?，索性將面前的食器推開。

“哐”一聲，旁邊服侍的寺人唬了一下。

“大王……”他忐忑不安。

“都收走，寡人不想吃！”楚王沒好氣地說。

那寺人瞅向寺人渠，寺人渠忙揮揮手，讓眾人將食器撤下。

蘇從來到高陽宮的時候，見寺人們灰溜溜的出來，問寺人渠，“怎么了？”

寺人渠嘆口氣，搖搖頭。

蘇從也聽到了些內(nèi)宮里傳來的小道消息，了然，卻不想多管，只問，“大王可空閑？”

寺人渠知道他是來議事的，忙應(yīng)了聲，去稟報。

楚王沒想到蘇從會在這個時候找來，召他入內(nèi)。

行禮過后，蘇從直截了當(dāng)?shù)貑?，“大王果真欲以男女百人祭水？?

楚王看著他，面色毫無波瀾，淡淡道，“卜尹之，卿亦聽聞。”

蘇從神色哀戚，道，“這百人皆出自國人，臣思及此事之后，百家縞素，是為不忍?！?

楚王亦是這般念頭，嘆口氣，道，“寶鼎出水，比此事更難。”

蘇從沉吟，即刻道，“祭水尚有多日，臣乞五百人，大舟二十，往水中尋寶鼎！”

楚王眉間一動，看著他執(zhí)著的神色，雖覺無望，卻也愿一試。

“五百人夠么？”他說，“不必再增派？”

蘇從想了想，道，“若五百人不可，千人亦是一樣?！?

楚王頷首，即刻令人安排。

蘇從神色振奮，告辭而去。

楚王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心中苦笑，緊要之時，眾人皆畏鬼神，竟是蘇從這樣平日渾身帶刺的人愿意挺身而出。

……侶，你有大志，當(dāng)以先賢為范，莫囿于成見。

他忽而想起阡陌的話。

殿中復(fù)又沉寂，楚王坐了一會，深吸口氣，抬眼望向別處，忽而見宮正在殿門外站著，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入內(nèi)。

“何事？”他問。

宮正見楚王發(fā)覺，只得走進(jìn)來，面色訕訕。

“大王?！彼幸欢Y，“小人方才從宗廟回來，有一事，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楚王聽到宗廟二字，心好像被什么提了一下。

“何事？”他問。

“是樊姬……”宮正瞅瞅楚王，小心道，“大王，那邊實在不好辦?！?

楚王被戳中心事，面色微變。

想到宗婦們責(zé)罰的手段，他心頭發(fā)緊，忙問，“何事？她傷了么？”

“不是?！睂m正忙道，苦笑，“她不曾傷，宗婦們卻是要傷了。大王，樊姬這幾日，將宗婦用來教習(xí)的典籍都背了下來，不僅對答如流，還可舉一反三。宗婦們已經(jīng)被她問怕了，大王，臣此來正是受了宗婦之托，求大王還是將樊姬接回來吧?！?

呃？楚王看著他，原本擔(dān)憂的臉，已經(jīng)變得錯愕不已。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