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夜長
子攸從昏迷中醒來，越發(fā)有些委頓。六兒服侍她喝了藥，生怕費(fèi)了她的精神，不敢問她是被什么人傷成這樣的，也不提司馬昂，只揀些瑣碎事來說，以便分她的心神。
子攸只呆呆地聽著，六兒又喂她湯喝，她喝了幾口就不肯再動。六兒顰了眉，又不好叫子攸瞧出她擔(dān)憂來，勉強(qiáng)笑道，“先時在家的時候，我娘常說，人這一輩子苦辣酸甜種種味道的分量都是一樣的，倘或你把一樣?xùn)|西先吃盡了，后頭就沒了這種了。小姐，你看你這頭前的十幾年，三災(zāi)八難的，沒有多少順心如意的時候，現(xiàn)在又來了這么一次死里逃生，也就可見，人生中的諸多苦楚，小姐都吃盡了。如今該要否極泰來了。以后啊，咱們就能太太平平地過日子了?！?
否極泰來？子攸勉強(qiáng)露出一絲笑容，模模糊糊地又覺得六兒說的有道理，她四歲沒了娘，磕磕絆絆地活到今天，又剛剛差點(diǎn)丟了性命，以后，老天總該給她些甜頭才是。會有什么好事吧？可會有什么好事呢？她想起來穆建黎反叛的行動越來越明目張當(dāng)了，倘或他篡位稱帝，那么他第一個要?dú)⒌娜司褪亲约骸Ｋ麄儚膩砭蜎]有什么兄妹情分，上一代的仇怨早就結(jié)下了。
其他的呢?爹爹征戰(zhàn)沙場，司馬昂也要上戰(zhàn)場了，他們都在外頭。想起司馬昂，她的心又跳得快了起來，她覺得胸口沉悶。想要咳嗽，又趕緊忍住，她已經(jīng)沒力氣了。
她不愿意相信是司馬昂要?dú)⑺悬c(diǎn)想要躲起來，她不再去見司馬昂，司馬昂也好好地活著，他們各過各的。這樣才好，這樣至少她還能獨(dú)自大醉一場。她喜歡司馬昂。原不是為了從他那里得到什么，甚至不是為了要他什么回報(bào)。她喜歡她地，不干別人什么事，這本該是靜悄悄的，本不該奢望過多?？扇丝偸秦澬模搅俗詈罂傄Ｍ约耗艿玫缴咸斓拇骨?，希望自己能過得跟大多數(shù)可憐人不那么一樣?？删鸵?yàn)樘^上心了。卻更傷了心，臨了也不過是自作虐。
子攸合上眼，她想的到，如果司馬昂倒在邊城的土地上，變得冰冷，從此不再從她的門前走過，她會比現(xiàn)在這樣更孤獨(dú)。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喜歡司馬昂，大約只是因?yàn)樗@一生好像擁有一切。實(shí)際上卻什么都沒有，她才格外地希望有些什么。所以當(dāng)那一年她的爹爹指著那個好像擁有一切地小皇子跟她說——不用向他行禮，他只有看著尊貴罷了，如果我不想施舍給他這份尊重，他就會比街上乞討的乞丐還不如——就在爹爹說這話地時候，她好像看見了另一個自己。
可是那個時候。她只是一個病仄仄骨瘦如柴的小女孩罷了，可那個叫做司馬昂的小皇子，有高高的身量，有炫目的弓馬騎術(shù)，還有，大將軍出不遜時，她驚訝地看到他那雙漂亮的眸子越發(fā)地亮了，她現(xiàn)在還記得少年的司馬昂高高昂起頭，眼神倔強(qiáng)而不屑。
后來子攸時時記掛著他，在她孤寂地時候。在她被人語推搡侮辱的時候。她總想起他，不知道他是如何度過的。但是她卻覺得自己不那么難過了，很多事也沒那么可傷情自憐的，世上還有個跟她際遇相似的人，那么他能活得好好的，她一定也能。
當(dāng)她快要長到出閣的年齡的時候，她還想著他，她想跟他在一起，一同過過日子，那一定是有趣地。她覺得他們是一樣的人，那就該在一起活著。
那個時候她已經(jīng)不僅僅是一個小女孩了，她已經(jīng)懂得為了達(dá)到目的而采取策略。她不知道是自己的那些個小花招起了作用，還是爹爹本來就是這樣選擇的，不過她也不在乎了。她知道自己的婚事訂下來地時候，她歡天喜地，她不知道史書里能有幾個被當(dāng)做政治籌碼還歡天喜地的女子，這個她也不在乎了。
現(xiàn)在她還記得出閣那天她的歡喜，那歡喜現(xiàn)在變成了酸楚，梗在心間。那時候司馬昂的冰冷超忽了她所有的預(yù)料，想象中的契合不過是小女兒的一夢?？伤彩强梢圆辉诤醯?，司馬昂很好，跟她想得一樣好，她可以一樣地愛他，她可以待在他附近，然后自顧自地經(jīng)營產(chǎn)業(yè)，自顧自地玩耍——就像她在穆家時一樣，她早就習(xí)慣了自己活著，只要他不娶新的妻子，只要他不想殺自己……
她輕輕地抽氣，顰著眉舒緩著胸口的疼痛。六兒只當(dāng)她是身上疼痛難忍，“小姐……那兩處傷是不是疼地了不得？”
子攸抬起眼睛看著六兒，六兒地眼睛紅腫得可憐，看來是哭了。子攸笑了，心里有些暖熱，她慢慢抬起手來拉著六兒的手，想說點(diǎn)什么，半日只是省力地說，“只有姐姐是心疼我地?！?
一句話把六兒的眼淚說了下來，六兒轉(zhuǎn)開臉，拿著手里的帕子擦眼淚，“何苦說這話，你不嫌棄我是奴婢崽子，拿我當(dāng)姐妹看，我怎么能不心疼你。你一般也是活該，常說你少管那些男人的事，次次都是自家倒霉，也不知……”六兒本來是要說司馬昂的，話到嘴邊，連忙掩住。
子攸知道她要說什么，也不去說破，“你還大我?guī)讱q呢，該找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