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首先,趙國富庶,光明面上就有兩萬王國兵馬,私下養(yǎng)的部曲之?dāng)?shù),少則五千,多則上萬。趙國到雒陽路途平坦易行,攻打不難。其次,東平王用事以來,趙王歸附頗為殷勤,如今已是太常。長史莫忘了,當(dāng)初東平王之所以得宗室擁護(hù),已是因他當(dāng)上太常,掌管了宗室事務(wù)?!?
謝浚道:“趙王真有異心?”
我說:“趙王一向有異心,只不過為人謹(jǐn)慎。前番荀氏亂政之時,趙王曾有意與梁王一道歸附龐氏,但見時局未明,中途退了出去。故而龐氏得勢之后,重用梁王,將趙王晾在了一邊。而后,梁王討伐龐氏,亦曾求助于趙王,趙王仍不敢冒險,未予回應(yīng)?!?
謝浚道:“趙王既如此怕事,你又如何篤定他會起兵?”
我說:“趙王先前之所以怕事,乃因為孤立無援,說到底,不過是不信任梁王罷了。可大長公主與秦王則不一樣。得大長公主支持,可安撫朝臣,得秦王支持,可威壓諸侯。如今之勢,諸侯爭雄在即,他定然按捺不住?!?
“這不過是你憑空猜測?!敝x浚道。
“并非憑空猜測。”我說,“趙王已經(jīng)在向大長公主示好。秦王與大長公主結(jié)盟,長史與桓府亦定然有所往來,長史到桓府中一問便知?!?
謝??粗?,目光定了定。
“此事,你與殿下說過么?”他忽而問道。
我說:“他只知我來殺東平王,其余不曉?!?
“哦?”謝浚問,“為何不告知他?!?
我說:“豈不聞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等在雒陽行那勾心斗角之事,瞬息萬變,其實與戰(zhàn)場行軍并無分別,殿下在千里之外,無以插手,知曉諸多細(xì)節(jié)有弊無利。待事成之后,長史再行告知不遲,只要達(dá)成最終之事,殿下一定不會惱怒。”
謝??粗?,不置可否。
隔日之后,一行人終于到了雒陽。
與上回離開時所見相較,雒陽無甚變化。街市中依舊熱鬧,民人來來往往,街上擁擠嘈雜,仿佛宮廷和朝廷里的那些風(fēng)云涌動與他們?nèi)珶o關(guān)系。
直到經(jīng)過一些官署和達(dá)官貴人的聚居之處,才看出些不一樣來。
許多門前都掛著國喪之物,從去年到今年,三個皇帝接連去世,那些戴孝之物看上去也格外繁重。
秦王府也不例外。
走下馬車之后,我往王府門前望了望,只見縞素和白幡裝點得白花花一片,有模有樣。
這對于我而也算故地。
三年前,我每次來都免不得費(fèi)盡心機(jī)對付秦王,這次更妙,我已然成了這王府中的幕僚。
總管王府之事的,是一個內(nèi)侍,名叫何達(dá),比居庸城的薛弼年輕些,說話和順謹(jǐn)慎。
謝浚在路上曾讓人快馬傳來消息,告知來雒陽之事,何達(dá)看到我,并無訝色。
“這位便是阿生?!敝x浚對何達(dá)道,“想來殿下亦已將此事告知了內(nèi)官,日后阿生在府中,還須內(nèi)官多多照拂?!?
“自當(dāng)如此,長史王心。”何達(dá)微笑道,說罷,讓手下內(nèi)侍將我的行囊接過。
馮旦即自告奮勇,引我到住處去。
雖然謝浚對我的那些想法無所回應(yīng),但回到雒陽后不久,他就到東平王府去了,天黑了也不見回來。
據(jù)馮旦說,秦王讓他帶了許多厚禮,都是給東平王的。
我了然。
東平王十分重視秦王的態(tài)度,先前還巴巴地派了張彌之去上谷郡試探。謝浚此番回來,當(dāng)然也要首先去拜見東平王才顯得殷勤。至于目的,不用打探我也能猜到,一是給東平王回禮,而是給他再吃一顆定心丸,讓他以為秦王不但病得不能自理,并且全然站在東平王這邊。
所謂先禮后兵,越是想把誰干掉,動手前便越是要殷勤示好。這套路我在大長公主那里見過不止一次,秦王與她不愧是共個父親,這手也玩得順暢。
我對此事沒有多大興趣,卻問馮旦:“謝長史從前到了雒陽,都會回家么?”
馮旦愣了愣,答道:“回是回,不過謝長史乃勤勉之人,來雒陽時多是行色匆匆,只能抽空回去探視一兩回,待王府中的事務(wù)處置完了便走?!?
我了然。
從前在雒陽的時候,我曾聽人說過謝浚與家中的關(guān)系。雖然謝浚也和公子一樣,有一顆外出闖蕩的心,但謝匡夫婦比桓肅夫婦寬容多了,謝浚行事并不受阻撓,更不像公子那樣與家中鬧翻。
秦王府夜里沒什么事可做,我問何達(dá),可否借府中藏書一閱。
何達(dá)說自是可以。
而后,他領(lǐng)著我到了一處院中,我看了看,發(fā)現(xiàn)這是我第一次來秦王府時,他見我的那處水榭花園。
當(dāng)年,就是在池邊的水榭里,秦王當(dāng)面戳破了我的身世,說出了我祖父就是璇璣先生。
真乃腥風(fēng)血雨之地。
何達(dá)打開池邊小樓的門,掌起燈,道:“此乃殿下書房,殿下信中曾交代,你若要看書,可隨時取用?!?
我愣了愣,道:“殿下還交代了什么?”
“交代在下房中的書,你若是看上了哪本要帶走,一本五十錢?!?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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