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院子里有待客的前堂,眾人在席上落座,未幾,阿香按著我的吩咐,領(lǐng)著一干仆婢呈上酒菜。
公子這些年的確大有長進。從前,他挑剔至極,稍覺粗俗就不拿人正眼看,也因此頗受雒陽那群名士的追捧。若放在三年前,我不敢相信他會跟石越那樣的人稱兄道弟,更不敢相信他會跟郭老大這樣的把盞歡。
他先與郭老大聊起家中之事,而后,又聊起海鹽的物產(chǎn)和近來的漁汛。郭老大是個爽快之人,兩杯酒下肚,便滔滔不絕地說起了近海什么季節(jié)有什么魚,頭頭是道。
“如此說來,郭兄的船,能走出數(shù)百里海路?”公子訝然道。
“數(shù)百里海路算甚?!惫春纫豢诰?,不屑地插嘴道,“南邊的廣州,北邊的東萊都去過,若是船夠大夠多,還能走更遠(yuǎn)。”
郭老大看他一眼,少頃,微笑:“我等靠海吃海,行船的本事自是第一?!?
公子亦笑:“在下聽夫人提及從前許多事,郭兄急公好義,廣濟鄉(xiāng)人,實乃英雄。在下早有結(jié)交之意。不想今日剛回來便遇到了郭兄,豈非善緣?!?
得了這般吹捧,郭老大的神色看上去頗為受用。
“公子過譽,漁戶生活不易,我等能幫自是要幫上些?!闭f罷,他好奇道,“公子此番與夫人回來,不知是長住還是短???”
“長短皆未定?!惫拥?,“不瞞郭兄,在下家中亦有經(jīng)商,今父母老病,在下初承家業(yè),正想做些事。如今中原亂事,郭兄想來也已聽聞,只怕豫州待不住,還須過江往南來。前番聽夫人說,虞氏在海鹽乃首屈一指的大族,故在下此番來海鹽,亦有意與虞衍公子結(jié)交一番,順道商議商議落腳之途。”
我聽著他說話,只覺心頭一訕,這張口就來的模樣,與從前凡事必引經(jīng)據(jù)典的公子相比,也全然是換了一個人。不過他提起虞衍,倒著實教我有些詫異,不知用意。
“虞衍?”郭老大和郭維聽公子提到他,面上的神色卻有些變化。
郭維喝一口酒,沒出聲。
郭老大看著公子,道:“公子和夫人今日剛回來,恐怕對城中之事知曉不多。虞氏如今主事的并非虞衍,乃是其叔父虞松?!?
這話與柏隆所無異,公子仍露出訝色。
“哦?”他問,“不知何故?”
“自是族中爭產(chǎn)之事?!惫洗蟮溃捌渲星凵鯙閺?fù)雜,不足細(xì)說。簡而之,虞善如今臥病垂危,不久前失了長子,如今長房只剩虞衍一人支撐。虞松倚仗揚州都督之勢逼迫長房交權(quán),只怕不久便可得逞?!?
我忍不住道:“虞衍乃長房長子,就算這虞松得了倚仗風(fēng)光一時,只要虞衍不松口,又怎奈何?”
郭老大淡淡一笑,道:“這個么,自是也有辦法?!?
他說著,目光瞥了瞥堂上伺候的兩個仆人。
我了然,讓他們退下。
郭老大又看了看郭維,朝門口抬了抬下巴。
郭維即露出會意之色,仰頭把酒喝了,起身走了出去。未幾,門被郭維關(guān)上,廊下的燈籠光將他的影子映在糊著白絹的雕花門上,竟似在把風(fēng)。
“公子和夫人莫怪?!惫S壓低聲音,“此事乃秘密,不可為他人知曉。夫人與我有過命交情,若非夫人問起,我也不敢提?!?
我和公子相視一眼。
“老大有話,但說便是?!蔽艺f,“我等自當(dāng)保密?!?
郭老大道:“虞松要向虞衍下殺手?!?
我暗自一驚:“哦?”
“郭兄如何得知?”公子即問道。
“我等混跡十里八鄉(xiāng),哪路人馬不識得?!惫洗蟮?,“那虞松買的刺客是揚州城來的,中人與我熟識,一次與我飲酒時說漏了嘴。”
“可知這虞松打算如何下手?”
郭老大搖頭:“詳細(xì)不知,不過當(dāng)就在不久。”
我心中一動。
“那中人是何人?”我微笑,“老大可否介紹我認(rèn)識?”
郭老大的目光一閃,亦笑:“夫人又說笑,那等人,夫人識來做甚?!?
我說:“自是為了救人。虞公子于我有恩,如今得知他有難,莫非見死不救?”
郭老大嘆口氣:“夫人,我透露此事,乃是為了給公子大計鋪路。至于虞公子之事,道上有道上的規(guī)矩,夫人應(yīng)當(dāng)知曉。那壞了義氣之事,我斷不可做?!?
我心里冷笑,都謀財害命了,還扯甚義氣。
“郭兄既冒著風(fēng)險將此事告知我等,我等自也不會壞了老大的義氣?!边@時,公子開口道,“郭兄只消替我等打聽殺手行事之法,我等自有計議。”
郭老大狐疑地看著他,目光不定。
“郭老大,”我嘆口氣,“虞公子素日待你我皆不薄,又怎好見他落難?此番還望郭老大不吝相助?!闭f罷,我將幾塊碎金放在案上,道,“這些是給老大的打點之資,事成之后,我與丈夫還有重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