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看著我:“你是說,孤不必救魯王?”
我說:“若我不曾記錯,這魯王是個貪婪又吝嗇之人,縱容子弟在國中橫行霸道不說,還強取豪奪橫征暴斂。去年追隨黃遨舉事的人之中,便有好些是魯國人,因魯王逼得日子過不下去才落草為寇。這等人,大王去救他,自然可一時博得些諸侯好感,支持殿下,但長遠而,著實有弊無利。殿下可曾想過,明光道拿掉那真龍的招牌,其實也不過一個江湖道門,如今卻有數(shù)十萬教中,地跨數(shù)州?”
秦王道:“明光道崛起之地,或因天災(zāi),或因**,民人饑寒交迫,無所倚仗。而明光道布施衣食,為教眾除奸掃惡,得了人心,故投奔著眾多。其每陷一地,便可在當?shù)匮杆倬W(wǎng)羅教眾,擴張壯大。積聚人力財力之后,又將下一地攻陷。”
我頷首:“如此看來,明光道所倚恃著,并非什么前朝真龍,而是百姓。百姓所求,不過衣食飽暖,無論是黃遨之亂還是這明光道之危,逼著百姓造反的并非亂黨,而恰恰是那些奪人生路的豪強宗室。從此事上看來,殿下那大業(yè)的敵人,與這些百姓并無差別?!?
秦王愣了愣,少頃,垂眸一笑。
“這話,也就你敢說?!彼馕渡铋L,“云霓生,你可知此乃大逆不道。”
我說:“若實話也說不得,殿下與趙王之流的諸侯亦無多少區(qū)別,這大業(yè)之事趁早算了?!?
“有一件是孤不曾告訴你?!鼻赝醪痪o不慢道,“就在孤接到這信的時候,明光道已經(jīng)攻陷了魯縣,殺了魯王一家,將魯王的財務(wù)和糧草全數(shù)沒收?!?
我訝然:“哦?”
秦王道:“明光道雖占據(jù)了許多地盤,但要維持衣食開銷,須得耗費大筆錢財。孤派人仔細查過,明光道當下最大的財源,仍是劫富濟貧,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孤就算有心要像他們一樣周濟百姓,也斷不可為了搜刮財貨糧草,將所到之處的宗室豪強都殺了。這般下去,等到有一天宗室豪強全都殺光,又該問誰討錢糧去?”
明光道這般做法,我是知道的。
曹叔這是無奈之舉。明光道要養(yǎng)活許多教眾,每日都須得大宗的糧食布帛,故而明光道教眾平日都要耕田織布,以充作公用。但近年來,年景著實不好。水旱不調(diào),蝗災(zāi)連連。明光道自是趁這時機收容了大批流民,壯大聲勢,但開銷也日益緊張,故曹叔只得似夏侯衷等土匪一般,將手伸向富戶、豪強和諸侯,用他們的資財來給自己養(yǎng)兵。
我說:“殿下當下還須宗室豪強支持,自不可下這般狠手,但如先前所,殿下要讓大業(yè)長久,便不可不翦除宗室豪強。相較之下,不過他們急些,一刀宰下;而殿下則是慢慢放血,步步為營。殿下,我說這些,乃是希望殿下明白,殿下的敵人,絕非這些貧苦百姓。殿下若可如明光道一般得百姓支持,便可成就那真正的霸業(yè),任憑誰人也不是殿下的對手?!?
秦王沉吟,少頃,道:“你是說,讓孤與明光道和談?”
我說:“正是?!?
他看著我,道:“你出面么?”
“當下,殿下身邊除我之外,恐怕無旁人可做此事。”
秦王沒有答話,注視著我,目光深深。
“你打算如何說服他?”他說,“憑你那劉闔后人的身份么?”
我聽得這話,不由定住。
只見秦王神色認真,并無玩笑之意。
這妖怪。我心想,他果然沒有真的拿董貴嬪的話當作耳旁風(fēng)。
當然,我是一貫不能承認的。
“殿下說的什么話,我不知曉?!蔽艺f,“曹賢與我祖父是故交,我不過是想借著這關(guān)系,與曹賢好好說一說罷了。至于能不能說服,須得看機緣,我不敢保證。”
秦王沒有反駁,看著我:“如此說來,你仍打算到明光道去一趟?”
“正是?!蔽艺f。
“知曉了?!鼻赝醯?,“此事,孤自會考慮。”
秦王雖未表態(tài),但我料著此事,他會答應(yīng)。
原因很簡單,明光道盤踞一方,他遲早要解決。若有什么辦法可以不用出人不用出錢便將此事擺平,那簡直是再好不過,不會有人傻到算不過賬來。
我當初之所以愿意跟著秦王來雒陽,并非是為了幫他奪城,而是為了曹叔。
曹叔當下占據(jù)的地盤,如一道新月,將荊州、揚州、徐州、兗州練成一線,雖地域狹長,但占據(jù)的好些城池都是易守難攻之地,故可在諸侯的圍剿中存續(xù)下來。
說實話,于我而,最棘手的便是曹叔。
且不說他從祖父那里習(xí)得的本事,光論情面,我便不愿與他為敵。
從前,我和公子也曾認真討論過此事。若曹叔與秦王終有一日兩軍對壘,我該怎么辦?
那時,公子想了想,道:“霓生,你何以覺得,兩軍必然對壘?”
我訝然,道“明光道既然打出了前朝真龍的旗號,自與秦王勢不兩立?!?
“那可未必?!惫拥?,“霓生,你覺得曹麟果真有意要爭那皇帝么?”
“曹麟?”我想到他那大咧咧的模樣,不由苦笑。
我知道公子的意思,道:“他雖未必愿,但他對曹叔一向從不違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