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徹底的近我一次?
鳳知微從未想過內(nèi)心堅冷如寧弈,竟然也會有軟語相求這一日。
是毒傷在身導(dǎo)致一時脆弱,還是因為對將來有所預(yù)見而有感而發(fā)?
她僵在水中,水溫漸漸變冷,體溫卻漸漸上升,他的身體近在咫尺,只隔她一層薄薄衣衫,屬于他的氣息無所不在,逐漸游移著鉆進她的體膚,他的每一個細微動作都會帶來她的顫栗,像風(fēng)雨欲來之時云層里穿梭的電,細芒亂舞,振動了蒼穹的脈搏。
他的下頜擱在她肩上,兩人都能感覺到那般的滑潤,水的滑潤,肌膚的滑潤,呼吸的滑潤……帶著迷蒙的水汽逶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讓人想起一切交纏和綿軟……她不自在的偏偏頭,卻不過換得他的唇順勢掠過她的頰,像灼熱的風(fēng)從本就漣漪暗生的湖面蹈舞而過,波紋暈生。
她在那樣不動聲色卻又驚濤駭浪的蕩漾中,不可自控的顫了顫,想說話卻又覺得渾身軟綿綿的失去力氣,那近得不能再近的****似乎侵入到她向來清醒的神智里,橫亙過意識的山嶺,遮了清明,出口的便只是低低的喘息,聽了令人羞赧,她于是更加不敢說話,因為他的唇等在那里。
他的唇先是蜻蜓點水,隨即便是狂風(fēng)驟雨,從她的領(lǐng)地長驅(qū)直入,將力度和輾轉(zhuǎn)的烙印打在每寸土壤,想做了主宰她的王,她雪色脖頸間便很快浮起一層****的暈紅,像淡紅的月色照在了深雪上。
有那么一瞬間,過急的心跳和陌生的接近沖擊得她陷入暈眩,迷茫而失去思考和語能力,他卻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獲得她的回答,語只是一種昭告,行動才是男人要做的事,他在水底摸索著卡住她的腰,纖細精致的一圈,圓潤而玲瓏,一只手似乎便可以掌握,他微微的頓了頓,用指尖留戀的膜拜了造物主對這個女子的鐘愛,隨即輕輕挪動身子,手指慢慢一滑。
鳳知微覺得哪里堅硬的存在著,腦中轟然一聲,云霧瞬間散盡。
寧弈卻已低低的喘息著,嘩啦一聲披水而出,攬著她要跨出浴桶。
突然覺得有什么東西硬硬的頂住了自己腹部。
“殿下?!彼臍庀⒂行┎环€(wěn),難得兩個字都斷了一下,隨即漸漸平復(fù),語氣是那種他最喜歡也最討厭的冷靜,“不想聽我的答案嗎?”
兩人半身在水里,在浴桶中正面相對,一柄黑色軟劍,橫在彼此正中。
水珠滴溜溜從寧弈裸袒的上身滾落,燭光下肌膚泛著玉色的光澤,清郁的男子氣息撲面而來,鳳知微垂著眼,只敢看自己的劍。
“你的答案,不過如此?!睂庌囊呀?jīng)恢復(fù)了鎮(zhèn)定,并不在意那劍,在浴桶里向前一小步。
鳳知微果然將劍向后收了收。
“你看,”寧弈笑得篤定,“你不舍得傷我的?!?
他伸手去撫鳳知微濕漉漉的眉睫,帶點復(fù)雜的愛憐神情道:“你永遠都在隱藏自己,控制自己,逼迫自己……剛剛你明明已經(jīng)動情,為什么不肯放縱一回?”
“我不能傷您,而已?!兵P知微有一瞬間的沉默,隨即垂下眼,笑意淡淡,“而且,殿下,據(jù)說未嘗人事的女子,在接觸不討厭的男子時,總是容易出現(xiàn)失控的,我想,您并不是您以為的例外?!?
寧弈默然,半晌冷笑一聲。
“您現(xiàn)在眼睛不方便,我想您一定沒有注意到,”鳳知微微笑,“這柄劍的劍鋒,并沒有對著您的方向……它對著我自己?!?
寧弈的臉色,變了變。
“你上前,它確實會后退,只是會退入我自己要害?!兵P知微淡淡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卻覺得我的身子和心,不能在現(xiàn)在交出去,所以對不住,殿下,請讓我威脅你?!?
一片沉默。
水聲簌簌滴落,在寂靜的夜里沙漏般滴盡時光。
寧弈“看”著鳳知微的方向,灰白模糊的視野什么都看不清,他卻能想象出她現(xiàn)在的模樣——紅暈盡去,眉睫烏黑,眉宇間堅執(zhí)冷凝,仿若去年冬秋府冰湖初見,她一腳將人踩在腳底,淡然挽發(fā)而出的神情。
冷靜、悍然,帶幾分隱然的無賴。
有些事,其實是知道不可強求也強求不來的,卻依舊試圖去做了,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么會有這些舉動,仿佛從遇見她并逐漸了解她開始,有些事便亂了步調(diào),有些心思便失了掌控。
古寺聽夜雨她在他懷中,溫順而婉轉(zhuǎn),那一刻至近的距離想忘卻難能,然而下山后她便可惡的換回了恭謹順從卻又遙遠的姿態(tài),令他突然想要做些什么,試圖挽留住那一刻懷中的她。
未必指望此刻占有,卻想讓她明白真實的她自己,想讓戴慣面具、因此經(jīng)常搞不明白現(xiàn)實和虛幻的她,面對一次自己的內(nèi)心。
寧弈緩緩抬手撫了撫自己的臉——果然,她還是那個可惡無情的她,他卻似乎有點不是他了。
劍鋒平靜的橫著,和桶中水一般,冰涼。
突然聽見她小小的打了個噴嚏,卻溫婉的道:“殿下,小心著涼,我扶您出去吧?”
寧弈垂下眼,一瞬間也已恢復(fù)了沉凝鋒利的神情,推開她,嘩啦一聲跨出水面,隱約聽見她倒抽氣的聲音,有點慌張的趕緊跳出了桶去。
頭頂風(fēng)聲一響,柔軟的寢衣當(dāng)頭罩下,她聲音平靜了些,道:“我伺候您穿衣?!?
“不必了。”寧弈一把推開她,將一地衣物踩在腳下,頭也不回往床邊走去,手指一拉已經(jīng)落了帳簾。
“你成功威脅了我?!彼诤熀笊碛暗Z氣更淡而涼。
“只不過仗著我,在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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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簾后寧弈再無聲息,鳳知微默然立在水泊里良久,將浴桶輕輕搬了出去。
她內(nèi)傷未愈,搬得有些吃力,然而一推開門,就有一雙手伸過來,接了過去。
壓下復(fù)雜的心緒,她笑道:“謝謝?!?
顧少爺躺在屋外臺階上,將那桶水遠遠的扔了開去,桶落地?zé)o聲,他也沒有聲音。
鳳知微有點詫異的發(fā)現(xiàn)他竟然沒有在吃胡桃,并且難得的沒有睡在床上或高處,卻睡在了他討厭的寧弈的門口。
鳳知微回頭望望,臉色有些發(fā)紅——剛才他一直都在?都……聽見了嗎?
想了想覺得實在不好問,忽聽顧南衣道:“對不住?!?
鳳知微愣了愣,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這話竟然是從顧少爺嘴里冒出來的。
他有“歉意”這種情緒嗎?她以為他根本就不知道這個詞怎么用來著。
一怔之后她笑開,忽然覺得心情好了些,拉起顧南衣道:“別睡在人家門口,回房去,也別和我道歉,這不是你的錯?!?
顧南衣任她拉著離開寧弈的門前,嘴里卻固執(zhí)的道:“對不起?!?
“好好好對不起對不起?!兵P知微知道這位一根筋,不接受他的話也許他會說到明早去,顧南衣卻又突然指了她又指了浴桶,道:“別給人洗?!?
鳳知微呆了呆,臉色嘩一下通紅。
顧南衣還不罷休,拉著她要走到赫連錚門前,道:“他也是?!?
鳳知微哭笑不得,害怕他不要每個房間都這樣走一圈她這輩子就沒臉見人了,只好拖著他往院子外一個小花園走,道:“不洗,不洗,我們?nèi)ド⑸⑿??!?
秋夜天高氣爽,夜蟲低鳴,風(fēng)中有淡淡桂花香氣,鳳知微找了塊干凈草地,坐下來,仰頭對顧南衣笑著拍拍地面。
她有些促狹的看著他,心想顧少爺那么拒人千里,一定不會席地坐的。
誰知道顧南衣低頭看了看,竟然坐了下來,雖然依舊隔了一個人的距離,但已經(jīng)破天荒的令鳳知微目瞪口呆。
今晚的顧少爺,有些反常啊……
她討好的拔了一根甜草根擦擦干凈遞過去,顧少爺接了,慢慢的嚼著。
月色幽美,星光欲流,風(fēng)拂起身側(cè)男子的面紗,隱約有如雪的下頜和潤澤的紅唇一閃。
一截碧草拈在指間,手指因此顯得更加白若明玉。
他微微偏頭專心吃甜草根的姿態(tài),有著這污濁塵世難逢的天真純澈氣韻,令紅塵中行走的人們,覺得自己遍染塵灰。
鳳知微突然就覺得自己這么個陰暗黑心的人坐在專心吃草根的顧少爺身側(cè),很有點褻瀆了他,于是自覺的向旁邊挪了挪。
顧少爺立即也跟著挪了挪。
……
鳳知微啼笑皆非不動了,今晚的顧少爺很可愛啊,不妨談?wù)勑暮昧恕?
相處這么久,知道他的怪癖,知道他問不出什么來,她沒有試圖試探什么——唯一一次試探,還被他那句強大的“我是你的人”給五雷轟頂了。
今晚月色很好,花香很好,草很甜,少爺很乖,應(yīng)該不會有雷吧?
“為什么會迷路?”從簡單的問題問起。
簡單的問題問倒了顧少爺,他停止對草根的摧殘,仰起頭仔細思考,半晌道:“記不住。”
記不???那武功怎么記得???
“道路都是一樣的?!鳖櫳贍斅掏痰?,“路是亂的,臉是碎的,布是粗的,聲音是吵的?!?
鳳知微怔怔看著他——他是在說著自己的感受嗎?
這是他第一次對人說出自己的感覺吧?所有的路都是一樣的紛亂,找不出區(qū)別;所有的臉都是一樣的支離破碎,需要慢慢拼湊才能湊出完整;穿在身上的衣服,再細膩的布料都會覺得粗糙磨礪令人不耐,四周人說話的聲音,永遠雜亂的喧囂在耳邊。
那是怎樣恐怖而可怕的感覺?
這十多年,他就是活在這樣的世界里?
鳳知微突然覺得心微微一痛,像被誰的指尖細細揪起碾了一碾。
“你……這么多年怎么過來的?”
顧南衣偏偏頭,有點不理解她這個問題,怎么過來的?走過來的啊。
“我是說,誰照顧你,你如何長大?”鳳知微此刻并沒有想故意探聽什么,只是直覺的想知道,在那樣紛亂的天地里,他如何長成。
“三歲前,爹爹,五歲后,伯伯,還有其他人。”
鳳知微聽出了其中的空缺。
“三歲到五歲呢?”
顧南衣不說話了,身子突然抖了抖。
這一抖抖得鳳知微也顫了顫,一瞬間臉色發(fā)白——失去唯一親人的,天生有些不足的三歲孩子,那兩年,他是怎么過來的?
不敢想,想了從指尖到心,都發(fā)冷。
或許顧南衣自己也不敢想——從來都平靜漠然如他,竟然在想起那段日子時也會發(fā)抖,那又是怎樣的噩夢般的幼年?
鳳知微突然伸出手,按在了顧南衣的手背。
她什么想法也沒有,只想溫暖下十多年前那個三歲的孩子,在人生孤寂落雪的那段日子里,想必沒有人這樣暖過他的手。
她心底泛著淡淡酸楚和溫柔,忘記男女之防,忘記顧南衣從來不喜歡任何人的接近,下一瞬很可能就會把她扔到九霄云外。
顧南衣卻并沒有動。
他垂眼,仔細看了看被按住的手,第一反應(yīng)確實是掀翻之并扔飛之,然而那細膩掌心里傳來的淡淡溫暖,那肌膚相觸的陌生而奇異的感受,突然讓他覺得不知哪里動了動。
這是很陌生的感覺,像千年凝固的堡壘被電光掠開一道縫隙,外面的人看見了里面蘊藏的光華十色的寶藏,里面的人看見了外面碧海藍天無限廣闊的風(fēng)景。
哪怕那風(fēng)景只出現(xiàn)在一線狹窄之間,也令人沉溺而神往。
顧南衣覺得這種感覺無法說卻又神秘,讓萬事不耐煩的他突然起了探索的想法,再三權(quán)衡之下他選擇手指摳緊了地下草皮一動不動,好控制住自己直覺掀翻的沖動,讓那奇異感覺在自己手背上多停留一會,直到他理解為止。
鳳知微不知道顧少爺此刻莫大的犧牲和掙扎,更不知道顧少爺手底下的草皮子被摧殘得面目全非,她的手在顧南衣手背上略略停留,便想起了他的怪癖,趕緊收了回去。
顧少爺縮回手,摸摸自己的手背。
這個動作看得鳳知微窘了一窘,還以為他嫌自己臟,趕緊轉(zhuǎn)移話題,伸手從樹上摘下一片細長的葉子,卷了卷,道:“教你個不迷路的辦法?!?
“這種樹天盛大江南北都有,”她仔細讓顧南衣辨認那樹葉的脈絡(luò),“這脈絡(luò)很奇特,像一張臉,以后我們到了哪里,如果失散了,不管多緊急多不方便,我們都不要忘記在經(jīng)過的這種樹的樹根下留下這圖案,然后就方便找到彼此?!?
“有記號?!鳖櫮弦抡f。
鳳知微知道他的意思是他們本來就有聯(lián)絡(luò)記號,笑著搖搖頭,“那記號是你和你的組織的,你的組織和我的,不是我和你的,你不用找著我,你就負責(zé)留記號,我認得路,我來找你?!?
她想起那日奔馳去救寧弈,以為區(qū)區(qū)幾十里路又有隱身護衛(wèi)在,顧南衣不會找不著自己,沒能及時一路留記號,導(dǎo)致顧小呆弄丟了她。
說留記號讓他找她是假,她是怕有一日小呆走失,又忘記以前暗號了,或者他的組織出了問題暗號不能用,到時她到哪里去找他?
他雖強大,也脆弱,一想到讓他這樣的人獨身行走江湖,她眼前便浮現(xiàn)三歲失去爹的那個茫然的孩子,孤身行走,前方道路大雪茫茫。
“說好了?!彼τ瘜淙~卷起,放在唇邊輕輕吹起,“我吹著葉笛,順著你的記號一路去找你?!?
顧南衣專注的看著她,摘下一片樹葉,照樣卷了,在唇邊斷斷續(xù)續(xù)吹起。
月光自蒼穹這頭走到那頭,斷斷續(xù)續(xù)的曲調(diào)吹碎一天的星光,在漸漸連貫流暢的小調(diào)中,鳳知微含著微笑沉入睡眠。
不知道多久之后,朦朧中聽見他說:
“吹著笛,找著樹,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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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很輕,花很香,鳥鳴很清脆,呼吸很……粗重。
鳳知微睜開眼時,發(fā)現(xiàn)眼前好大一張黑沉沉的臉。
她嚇了一跳,趕緊向后挪,揉揉眼睛才看清那張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臉屬于赫連世子,他正蹲在離她很近的地方,用一副“你這壞女人你背叛了我傷害了我摧殘了我辜負了我”的郁卒神情逼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