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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章 君子的心

海靈子厲聲道:“莫等他清醒了,快出手!”

喝聲中,他掌中的劍已化為閃電,向蕭十一郎咽喉刺出。

蕭十一郎也許并不知道這一劍就要他的命,但二十年來未放下的武功,也已融入了他的靈魂。

他隨手一揮,只聽“叮”的一聲,他手里的金釵竟不偏不倚迎著了海靈子的劍鋒!

這名揚天下的海南第一劍客,竟被他小小的一根金釵震得退出了兩步,連掌中的劍都幾乎把握不住。

趙無極臉色變了變

他自從接掌“先天無極”的門戶以后,武功雖未精進,氣派卻大了不少,無論走到哪里,從來也沒有人看見他帶過兵刃。

但此時他卻從腰畔抽出了一柄精鋼軟劍,斜斜畫了個圓弧,不但身法手式,連氣度更是從容瀟灑。

“先天無極”門的武功,講究的本是“以靜制動,以逸待勞,以守為攻,以快打慢”。

他劍方出手,只聽急風一響,一柄旱煙筒已搶在他前面。

向蕭十一郎脊椎下“滄?!毖ù蛄诉^去。

屠嘯天的人看來雖然土頭土腦。甚至已有些老態(tài)龍鐘,但出手卻當真是又狠、又準、又快!

趙無極自恃身份,故作從容,出手—向好整以暇,不求急進,但瞧見屑嘯天這一招攻出得手,蕭十一郎必將血流如注,至死無救。

那邊海靈子還未等喘過氣來,就又揮劍撲上。

海南劍法本以辛捷狠辣見長,海南門下的劍客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定是立刻要取人性命的殺手!

蕭十一郎自出道以來,從未敗過,無論誰能殺了他,都是件了不起的事,無名的人必將立刻成名,有名的人名聲必特更響,所以這三人都在爭先出手,像是生怕被人搶去了這份光彩。

只聽又是“盯”的一響,火星四濺。

海靈子的劍竟迎上了趙無極的劍鋒。

蕭十一郎的人卻已自劍鋒下滾了出去。

雙劍相擊,海靈子和趙無極的臉上都不禁有些發(fā)紅,隨手抖出了個劍花,正待轉身追擊。

但聽“蓬”的一聲,蕭十一郎的身子突然飛了起來,“砰”的撞上了柜臺,鼻下嘴角都已沁出了鮮血。

他實在醉得太厲害,竟未看到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厲剛。

趙無極、海靈子、屠嘯天,三個人搶著出手,誰知反而被厲剛撿了便宜,搶了頭功。

海靈子板著臉,冷笑道:“厲兄的三十六路‘大摔碑手’,果然名不虛傳,以后若有機會,我少不得要領教領教。”

厲剛的臉上根本從來也瞧不見笑容,冷冷道:“機會必定有的,在下隨時候教!”

就在這時,又聽得“?!钡摹?、原來這兩人說話的時候,屠嘯天見機會難得,怎肯錯過,掌中的旱煙袋已向蕭十一郎頭頂?shù)摹鞍贂毖〒粝隆?

誰知趙無極的劍也跟了過來,也不知是有意、是無意,劍鋒劃過煙斗,屠嘯天這一招就打歪了。

但他的煙管乃精鋼所鑄,份量極是沉重。

趙無極的劍也被他震得斜斜飛了上去,兩人目光相遇,雖然都想勉強笑一笑,但那神情卻比哭還難看得多。

厲剛冷笑了一聲,道:“此人中了我一掌,不勞各位出手,他也是活不成的了?!?

屠嘯天勉強笑道:“我曾聽人說過,若要證明一個人是否真的死了,只有一個法子,就是先割下他的頭來瞧瞧?!?

趙無極也勉強笑道:“不錯,這句話我也曾聽過,而且從未忘記。”

厲剛冷笑道:“這倒簡單得很,此刻就算是三尺童子,也能割下他的頭顱——”海靈子突也冷笑了一聲,道:“只怕未必吧!”

厲剛怒道:“未必?”

他目光一轉,臉色也變了。

蕭十一郎正在瞧著他們發(fā)笑。

這雙眼睛雖還是朦朦朧朧,布滿血絲,雖然還帶著七分醉意,但不知何時已睜得很大。

一個人若快死了,眼睛絕不是這樣子。

趙無極眼珠子一轉,淡淡道:“姓蕭的朋友,你中了厲剛厲大俠的‘大摔碑手’,本該趕快閉上眼睛去死才對,為何還睜著眼睛在這里發(fā)笑!”

蕭十一郎突然大笑起來,笑得連氣都透不出。

厲剛縱然老練,此刻臉也不禁紅了,怒喝道:“你笑什么?”

蕭十一郎笑道:“你的‘大摔碑手’真像他說的那么厲害嗎?”

他不等厲剛回答,突然站了起來,挺著自己的胸膛,大笑道:“來,來,來,我不妨再讓你在這里打兩巴掌試試?!?

厲剛臉色已由紅轉青,鐵青著臉,一字字道:“這是你自取其辱,怨不得我!”他肩不動,腰不擰,腳下向前踏出了一步,掌尖前擦,剛剛觸及蕭十一郎的胸膛,掌心才突然向外一吐。這正是內家“小天星”的掌力。

蕭十一郎竟不避不閃,硬碰硬接了他這一掌。

只聽“蓬”的一聲,如擊敗革,但這一次蕭十一郎竟還是穩(wěn)穩(wěn)地站著,動也不動,簡直就像是個釘子般釘在地上了。

厲剛臉色發(fā)白,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的確已將“大摔碑手”練到九成火候,縱不能真的擊石如粉,但一掌擊出,只要是血肉之軀,實在不可能挨得住的。

誰知蕭十一郎這人竟像是鐵打的。

他一掌拍上蕭十一郎的胸膛,就覺得有一股潛力反激而出,若不是他下盤拿得穩(wěn),只怕已被這一股反激之力震倒。

趙無極、海靈子面面相覷,雖然有些幸災樂禍,但究竟是同仇敵愾,心里也是驚駭多于歡喜。

只見蕭十一郎笑嘻嘻地瞧著厲剛,過了半晌,忽然笑問道:“你練的這真是‘大摔碑手’嗎?”

厲剛道:“哼!”

蕭十一郎笑道:“依我看這絕不會是‘大摔碑手’,而是另一門功夫?!?

趙無極瞟了厲剛一眼,故意問道:“卻不知是哪一門功夫?”

蕭十一郎目光四轉,笑道:“這門功夫我恰巧也學過,我練給你們瞧瞧。”

他吃東西并不太挑嘴,只要是用豆子做的東西,無論是豆腐、豆干、油豆腐、干絲,他都很喜歡吃,但酒一喝多,無論什么都吃不下了。所以方才他雖然要了盤紅燒豆腐,卻留下了一大半,還放在那邊桌上。

此刻他竟搖搖擺擺地走了過去,伸出手將盤子里的豆腐撈了幾塊出來,重重往地上一摔。

豆腐自然立刻被摔得稀爛。

蕭十一郎居然一本正經地板著臉,道:“這門功夫叫‘摔豆腐手’,和‘大摔碑手’是同路的功夫,只不過是師娘教出來的?!?

別人本來還不知道他究竟在干什么,聽了這話,才知道蕭十一朗不但武功高明,臭人的本事更是高人一等。

海靈子第一個大笑起來。

此時此刻,他本來是笑不出的,他平生也根本從未這么樣大笑過,但想到厲剛面上的表情,他笑不出也要笑,而且笑得特別響。

別人一笑,蕭十一郎也笑了,笑得彎下了腰。

其實他也笑不出的。

二十年來,死在厲剛“大摔碑手”下的人已不知有多少,蕭十—郎挨了他兩掌,受的內傷實已很重。

但喝醉了的人,往往不計利害、不知輕重,明明不能說的話一醉就會說了出來,明明不能做的事也照樣做了。

因為酒一下肚,明明只有五尺高的人,就會忽然覺得自己有八尺高,明明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也會覺得自己是個大力士。

所以喝醉了的人常常喜歡找人打架,無論打不打得過,也先打了再說,就算最聰明的人,一喝醉也會變成呆子。

蕭十一郎苦在清醒時,當然絕不會以自己的血肉之軀去接厲剛的這一掌,只可惜蕭十一郎喝醉了時,也和別的人全沒兩樣屠嘯天雖也在笑,但蕭十一郎的一舉一動他都很注意。

姜畢竟是老的辣。

屠嘯天比別人多活了二三十年,這二三十年并不是白活的,表面上雖然笑著,眼睛里卻全無絲毫笑意,突然道:“這門功夫我倒也學過的?!?

蕭十一郎大笑道:“你?你是不是也想來試試?”

屑嘯天道:“正有此意。”

這四字說了,掌中的旱煙管也已擊出。

只覺他手腕震動,一個煙斗似乎變成了三個,分打蕭十一郎前胸玄機、乳泉、將臺三處大穴。

屠嘯天號稱海內打穴第一名家,就這一著“三潭印月”,一招打三穴,放眼天下,實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蕭十一郎的身子根本沒有動,右手如抓蒼蠅,向外一抓,這支旱煙管就莫名其妙地到了他手里。

屠嘯天的臉一下子就變得比紙還白。

蕭十一郎大笑道:“我只喝酒,不抽煙,這玩意兒我沒用?!?

他雙手一抖,似乎想將這煙管折斷,卻不知煙管竟是精鋼所鑄,他一抖末斷,忽然大喝一聲,只聽得“?!钡囊宦?,煙斗雖被他拗得崩了出去,打在墻上,但他嘴里也噴出了—口鮮血,全都噴在屠嘯天的身上。

屠嘯天本似已嚇呆了,被鮮血一激,突然轉身,一個肘拳擊上了蕭十一郎的胸膛。

這一次蕭十一郎再也挨不住了,身子也被撞得飛出,但見劍光一閃,趙無極的劍已閃電般刺入了他肋下。

尋不著馬卒。

沈璧君力已將竭,一口氣已幾乎喘不過來。

但她就算力竭而死,也不會停下腳的。

“我絕不能讓蕭十一郎因我而死,我無論如何也要救他?!?

她心里只有這一個念頭,別的事她已全不管了。

夜很靜。

她認準了方向,全力飛掠,前面有墻,她就掠過墻,前面有屋,她就掠過屋,也不管是誰家的墻院,誰家的屋子。

這種事她以前本不敢做的,但現(xiàn)在她已不在乎。

只要能救得了蕭十一郎,無論要她做什么她都不在乎。

一片烏云掩來,掩去了星光月色。

沈璧君忽然發(fā)覺自己竟迷失了方向!

蕭十一郎倒在墻角下,喘息著。

他眼雖是瞇著的,似已張不開,但目光卻很清澈。

他的酒終于醒了。

酒不醒反而好些,酒一醒,他忽然覺得全身都痛苦得仿佛要裂開——酒,已化為冷汗流出。

屠嘯天仰面大笑道:“現(xiàn)在只怕真連三尺童予都能割下他的腦袋?!?

趙無極微笑道:“既是如此,就讓在下來動手吧!”

屠嘯天忽然頓住了笑聲,道:“且慢!”

趙無極皺了皺眉,道:“還等什么?”

屠嘯天笑道:“是我殺了他,怎敢勞動掌門人去割他的腦袋?!?

趙無極仰天大笑了幾聲,道:“想不到屠兄近來也學會用劍?!?

屠嘯天怔了怔,冷冷道:“我已老朽,已無心再去學劍,好在這旱煙管,也未必就比劍不中用!”

趙無極悠然笑道:“這人致命的傷口,明明是劍傷,無論誰都可看得出來,屠兄使的若不是劍,這劍傷是哪里來的呢?”屠嘯天臉色變了變,冷笑道,“若非老夫那一拳,這一劍只怕再也休想沾著他的衣裳?!眳杽偼灰怖湫α艘宦?,道:“若非他早巳受了內傷,閣下的頭顱,只怕也已和這煙斗一樣了?!?

海靈子冷冷道:“人家站在那里不動,他居然還有臉出手,這樣的君子,倒也少見得很!”

厲剛怒道:“你有何資格說話?你可曾沾著他的毫發(fā)?”

海靈子厲聲道:“至少我并末乘人之危,撿人便宜,”突聽蕭十一郎長長嘆了口氣,喃喃道:“看樣子我這腦袋必定值錢得很,否則這些人怎會你搶我奪,就像狗搶骨頭似的?!?

四個人臉上陣青陣白,誰也說不出話來。

蕭十一郎道:“我正頭疼得要命,有人能將它刻下來,我正求之不得,你們有膽子的,就來拿吧!”

他忽然向屠嘯天笑了笑,道:“但你現(xiàn)在真有把握能割下我的腦袋嗎?——你為何不來試試?”

屠嘯天臉色發(fā)白,竟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

蕭十一郎目光移到趙無極身上,道:“你呢?你方才搶著動手的,現(xiàn)在為何不來了?”

趙無極的手緊握著劍柄,掌心已沁出了冷汗。

蕭十一郎喘息著,道:“海南劍派門下,素來心黑而無膽,想必是不敢出手的了?!?

海靈子氣得發(fā)抖,但掌中的劍還是不敢刺出。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獅虎垂危,猶有余威。

蕭十一郎道:“至于你——”他目光忽然刀一般盯在厲剛臉上,冷笑道:“你這‘見色不亂’的真君子,我早巳看透你了,你現(xiàn)夜只要敢再往前一步,我就要你立刻死在我腳下!”

厲剛鐵青著臉,滿頭冷汗涔涔而落,但兩只腳卻像已被釘在地上,再也無法向前移動半步!

蕭十一郎忽又大笑起來。

趙無極忍不住問道:“你笑什么?”

蕭十一郎道:“我笑的是你們這四個無膽的匹夫!”

他大笑著接道:“其實我這頭顱早巳等著你們來割了,你四個無論誰來下手,我都已無力反抗,只可笑你們竟無一人有此膽量!”

四個人面上陣紅陣白,竟被罵得抬不起頭來。

蕭十一郎道:“我這頭顱雖已等人來取,但憑你們這四人,還不配!”

他忽然抽出了腰畔的刀,仰面長笑道:“蕭十一郎呀蕭十一郎呀!想不到你這顆大好的頭顱,竟無人敢來一割,到頭來還得要你自己動手!”

趙無極忽然喝道:“且慢!”

蕭十一郎喘息著,大笑道:“你現(xiàn)在再想來割,已來不及了!日后江湖中人總有一日會知道,蕭十一郎只不過是死在自己手上的!你們這四位大英雄、大俠客,竟只能在旁邊瞧著?!?

趙無極淡淡道:“我們本就不是什么英雄豪杰,若非早巳知道你已爛醉如泥,也許根本就不敢到這里來。”

蕭十一郎道:“這話倒不錯?!?

趙無極笑了笑,道:“但我們怎會知道你在這里?又怎會知道你醉了呢?”

蕭十一郎臉色突然變了,厲聲道:“你怎會知道的?”

趙無極悠然道:“這是誰告訴我們的,你難道還想不出?”

他冷笑著接道:“連夫人早已將你恨之入骨,要我們來將你亂刀分尸,所以才先灌醉你,只可笑你還捧著她的金釵,自我陶醉,你豈非比我們還要可笑得多?!?

蕭十一郎忽然狂吼一聲,撲了上去!

他傷口上的血本已凝結,這一用力,傷口就又崩裂,鮮血一股股射了出來!

但這一刀之威,仍是勢不可當。

趙無極揮劍迎了上去,“?!钡囊宦暎⒖谝驯徽鹆?,掌中劍竟也把持不住!

他整個人都被這一刀震麻了,兩腿一軟,跌了下去。

蕭十一郎的第二刀又已砍下。

趙無極心膽皆喪,再也顧不得什么身份氣派,就地一滾,滾出了七八尺,“砰”;的撞在柜臺角上,額角立刻被撞出了個大洞。

蕭十一郎又已追了過來。

趙無極魂都嚇飛了,只見他刀已揚起,突然“當”的落在地上,他身子搖了搖,也隨著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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