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月緩緩放下茶盞,青衫袖口輕拂案上茶漬,語氣沉穩(wěn)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認真:“是啊,老孫所非虛。若只是掀翻幾張喜桌的失禮,他不至于介懷數(shù)十年,其中必有我們蒙在鼓里的細節(jié)?!?
商函將目光轉到孫不眠的身上,接過話來,“孫長老久在兵圣閣,是當年婚宴的親歷者。還請長老明示,莫要再藏著掖著?!?
張文隆則目光平靜無波,手捧茶水,細細品味。
孫不眠握著紫砂茶壺的手猛地收緊,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滾燙的茶湯在壺內(nèi)晃出的漣漪恰似他翻涌的心事。他重重嘆了口氣,喉間的滄桑如陳年松煙般散開:“諸位可知,吳烈當年鐵了心要娶的,究竟是什么身份?”
話音剛落,商函便皺緊了眉頭,開口道:“我當年聽書院內(nèi)的長輩提及此事時,特意查過卷宗。那女子是江南煙雨巷的尋常凡人,眉眼清秀卻無半點修為,與兵圣閣‘非圣不婚’的規(guī)矩格格不入。”
他頓了頓,想起當年通輩間的戲謔,嘴角勾起一抹復雜的弧度,“那時我們都私下笑他是‘老不羞’,起百歲的半圣文人,竟要娶一個三十歲的凡人女子,消息傳到書院時,連守門的老仆都覺得不可思議,成了文道好幾年的笑談?!?
“可不是嘛!”
孫不休的巴掌重重拍在梨花木案上,紫砂茶壺與木案相撞,發(fā)出沉悶的咚響,茶盞被震得跳起半寸,茶湯濺出的水珠在空中凝成細碎的青芒,“當年我們幾個湊在藏書閣議論,都說兵圣閣的千年門檻,要被這樁婚事踩得崩裂!兵家那些白胡子老古董能不急?聽說吳烈為護著那女子,在議事堂當場拎起鎮(zhèn)閣的‘裂山斧’就往地上砸,玄鐵斧刃磕碎三塊青石板,吼得整個兵圣閣都顫了,差點就被長老們按‘叛宗’論處,剝奪傳承資格!”
石月語氣沉穩(wěn):“我總覺得兵圣閣的反應過了火。吳烈是兵圣閣百年難遇的奇才,七百歲修至半圣,心性早如磐石般堅韌,若不是動了徹骨真情,怎會為一介無修為的凡人女子,賭上畢生傳承?”
“尋常凡人罷了,既無才氣也無背景,掀不起風浪,兵圣閣這般小題大讓,里頭定然藏著他們不愿說的算計?!?
孫不眠聽著三人的閑談,渾濁的眼底漸漸泛起水光,像是被暖爐熱氣蒸軟的老玉。
他突然將紫砂茶壺重重頓在案上,壺蓋被震得跳起又落下,發(fā)出“咔嗒”輕響,濺出的茶湯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瞬間凝成細碎的冰珠,折射著暖爐火光,恰如當年那場婚事,開頭滾燙,終被現(xiàn)實凍得支離破碎:“她確實是江南煙雨巷的尋常女子,指尖只有針線磨出的薄繭,連引才氣入l的門檻都沒摸到??杀ラw的長老們,偏要把這樁兒女情長,綁上‘宗門榮辱’的戰(zhàn)車!”
“就為這個?”
孫不休三人齊齊變了臉色,孫不休猛地一拍桌就要起身,儒道才氣在周身凝成淡青護罩,卻被孫不眠抬手按住,老人的掌心帶著兵道修士特有的粗糲,力道不重卻透著不容置疑的鄭重。
這位蒼老的長老迅速轉身,灰袍下擺掃過地面積雪,帶起一圈細碎的雪霧,抬手關緊軒門,門軸轉動聲被風雪吞沒。
他轉過身時,聲音已壓得極低,字字如淬了冰的鐵:“表面是‘非圣不婚’的規(guī)矩,實則是嫌她命短、出身低,長老們說,吳烈是亞圣苗子,娶個百年壽元的凡人,不僅要被修真界笑‘兵圣閣無人’,更會因情傷亂了道心,斷了兵圣閣的傳承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