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才是那把紅泥小紫砂壺,壺身細膩光潤得沒有半點瑕疵。
她執(zhí)起壺柄,腕部穩(wěn)定得如同固定裝置在運行。
水流注入瓷碗,不急不緩,細細一線,高度恰到好處,在碗壁上帶起極輕微的碰撞聲,如同冰珠落入深潭。
七分滿。
換到另一只蓋碗,依舊是一模一樣的水線弧度,一模一樣的流速,一模一樣無聲無息的停頓。
琥珀色的茶湯在青花暈染的白瓷里搖晃了幾下,迅速靜止如鏡面。
光滑地倒映著頂燈垂下的幾道昏黃微塵和模糊的人形側影。
所有動作完成,不過眨眼之間,快得令人窒息。
沒有多余的表情,也無須交流的眼神。
仿佛剛才發(fā)生的一切,不過是某種精密機械在既定程序下完成的流水作業(yè)。
每一個角度、每一秒都被最苛刻的工程標準所校準。
“請慢用?!比齻€字從她口中流出,音色清越卻平板,了無波瀾。
說完,她輕盈地退了出去。
門被輕輕地帶上了。
“咳,江老弟,”劉明迪的聲音比剛才又刻意壓低了兩度,身體再次前傾,手肘撐著桌面,幾乎要越過那盞還飄著細微白氣的青花蓋碗,“這地方,貴是貴了點,圖的就是個私密、穩(wěn)妥。”
“外面亂七八糟的耳朵,哪雙能伸得進這幾層竹影里來?”
“一般人不會來,外界的打擾少,談話相對方便。”
江昭陽心里別有滋味,一些縣里的大佬喜歡到這兒議事,這消息怕早已不脛而走。
這話純是自欺欺人,只是老百姓對這不感興趣而已。
“吃點心,喝茶!”劉明迪的聲音帶著家常的隨意,將那碟金黃色的桂花榚又往前推了推,點染出一種刻意營造的輕松。
江昭陽沒有吃點心,他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茶是好茶,上等的龍井,在溫水中舒展開碧綠的葉片,散發(fā)出清雅的香氣。
但他知道,這茶水里浸泡的,遠不止是茶葉。
江昭陽的目光銳利而審慎,未曾偏移半分。
“劉書記,”他的語調(diào)清晰平穩(wěn),聽不出任何情緒,“您叫我來,恐怕不只是為了吃點心和喝茶吧?”
劉明迪眼神深處似有深水波瀾,緩緩漾開一絲難以喻的笑意,輕輕擱下手中的骨瓷杯。
杯底與桌面接觸,發(fā)出細微卻異常清晰的“喀”一聲輕響。
“當然不是?!边@四個字落下,便讓點心帶來的甜膩氛圍驟然消散。
江昭陽沒有追問,只是又靜默地端起放下的蓋碗。
茶碗青藍釉色襯著他手指骨節(jié)的白皙分明。
茶水微燙,流進喉中卻只感到一絲微微的澀意。
劉明迪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盞,小啜一口。
青花瓷的溫涼觸感沁入掌心,他抬眼看向江昭陽,“江老弟,”他微微頓了頓,似乎在字斟句酌,每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分量,“我……說一個故事,你愿意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