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明迪沒有碰那杯茶水,他的肩背依然僵硬地繃緊著,維持著那個側(cè)身避開的姿勢。
過了足足半分鐘。
才緩緩轉(zhuǎn)回來,指關(guān)節(jié)用力按著額角。
再開口時,他的聲音疲憊得如同跋涉萬里歸來:
“就是這樣……”他停頓了一下,仿佛在艱難拼湊那些回憶的碎片,再將其強行壓入最后的結(jié)局,“做農(nóng)活、賣小菜,打零工……甚至偷偷摸摸賣血……”
“她就這么撐著,硬是把自己熬干,也把弟弟一路供上了高中,然后……撐著他熬過了一場場決定命運的考試,把他塞進了大學的門?!?
“再從那看似望不到頭的大學四年里……一直撐到他畢業(yè),拿到那張能換來工資的本本,真的參加工作,有了份安身立命的差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這一口氣吸得很長,仿佛要吸入足夠的支撐說完最后幾句話的重量?!耙恢钡侥且豢獭欧路鹦断铝吮沉耸畞砟甑哪ケP?!?
“她才釋然……才像個人樣了……才肯為自己想想,結(jié)了個平平淡淡的婚,成了個家。”
劉明迪微微靠在沙發(fā)背上,臉上的皺紋在那片半明半暗的光線里顯得尤其深刻,如同一道道被苦難刀刻斧鑿的溝壑。
“那個弟弟……看著姐姐有了家,自己也有了工作,覺得欠姐姐的,一輩子都還不清?!?
“他開始攢錢,小心翼翼地計劃著,要給姐姐姐夫在縣城買一套像樣的房子……”
“要帶從來沒出過遠門的姐姐去看看?!?
“要補償姐姐這十來年被徹底剝奪掉的、本該屬于她自己的人生……”
敘述到此,那些精心描繪的憧憬驟然斷裂,取而代之的是山雨欲來的沉寂。
劉明迪的目光重新投向江昭陽,但那眼神里不再有波瀾,只剩下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以及疲憊下方令人心寒的、凝固的絕望。
青花瓷杯孤零零立在桌上,裊裊熱氣早已散盡,只留下冷透的清湯寡水。
江昭陽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一種沉沉的、不好的預感如鉛塊般墜落心底。
他等待著一個答案,一個幾乎可以想象的、卻不愿它出現(xiàn)的答案。
“沒等到那房子的鑰匙……”
“也沒能踏上她根本沒夢想過看一眼的海灘……”
“更沒能過上……任何她本該有的日子……”
劉明迪語速極慢,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像在鈍刀子切割著自己的喉嚨,血淋淋的鈍痛化作破碎的尾音,“她那苦命的身子,終究像被油燈熬干了的燈芯……徹底燒盡了?!?
“弟弟拿到錢還沒幾個月……她……查出來了……跟她娘當年一樣的病……一樣的絕癥……”
“轟——”
江昭陽頭腦炸裂開,渾身一震!
“不治之癥……”劉明迪的手指在額角深陷,按壓出一個發(fā)白的印記,他像是在咀嚼帶血的碎玻璃,“命運這東西……有時真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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