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令知道軍戶很窮，因為親眼見到過。
待一千戶的軍戶集合起來后，余令先前見到的窮被瞬間放大。
先前就像是看到了一道小小的疤痕。
如今是看到了全身，密密麻麻的讓人心驚。
因為營養(yǎng)不良，孩子個個都是大腦袋，個個面黃肌瘦。
婦人就不說了，頭發(fā)干枯的如麥草，瘦的臉頰都沒了肉。
當(dāng)家賣力的漢子也好不到哪里去，眼睛里沒有了神。
在他們眼里，看不到希望。
放眼望去，余令覺得自已面前的不是軍戶，而是一群群落魄的逃荒者。
余令想不明白，這些祖上可是為大明拋灑過熱血的人啊。
曾經(jīng)洪武爺?shù)尿湴粒怯罉窢數(shù)尿湴痢?
大明正是靠著這些軍戶，驅(qū)除韃虜，把界碑立在了北海。
如今怎么就……
如今，活成了連媳婦都娶不到，要斷子絕孫了。
土地也不知道被誰霸占了。
明明每個人，每年都在忙，可日子卻越過越慘。
能活著，全靠那點狗都懶得上去撒尿的薄田活著。
就這，還要拿出一半交稅錢。
人群里小邱呆呆地望著余令。
這是他一次見到余令本人，在來之前聽人說了，令哥是個好人，不光是好人。
令哥他也是軍戶。
大家都知道余令是軍戶，所以在收到集合的通知后，哪怕有人住的偏遠(yuǎn)一些，也都早起，跑來集合。
因為軍戶的身份，大家對余令白本能的親近了幾分。
“聽我說，今日我會給大家分組，會給大家找接頭人，從明日開始，大家按照接頭人的交代讓事！”
“我余令給大家保證不了什么.....
大家若是愿意相信我，等到今年九月，九月之后大家就會明白我在讓什么！”
余令騎在馬上，扯著嗓子邊跑邊喊道：
“現(xiàn)在聽我說，聽到往后面?zhèn)鳎凑兆嫔系囊?guī)定來。
校尉這邊集合登記，力士這邊，弓兵去那邊，工匠找我……”
隨著余令的命令傳達(dá)，王老員外的幾個兒子立馬行動了起來，麻利的支撐起了桌子。
在今日他們是來幫余令干活的。
負(fù)責(zé)登記造冊。
在王員外眼里，他們這幾個當(dāng)兒子的雖然讓老爹極不記意。
考了這些年，也就老大有個童生的身份。
就這，聽說還花了近二百兩銀子買的。
家里舍得給老大花錢，其余的幾個兒子可沒有這個資格。
他們也不是讀書的料，就算花錢買也得考不是。
所以到現(xiàn)在屁的身份沒有。
雖然這些人沒有身份。
可是在王老員外的望子成龍的逼迫之下，他們能寫能算還是可以的。
算是有點學(xué)問，比一般人強(qiáng)。
十里八村，有個什么紅白喜事他們還能去幫忙，坐個上席。
說句不好聽的，等到能扛事的王老員外一走，偌大王家也該散了。
兒子多是好事，可兒子也要成家開枝散葉。
這么多兒子，他一死，土地一分，王家的榮耀就不在了。
王老員外知道這些，所以他想賭一把。
他把賭注押在余令身上。
仗著自已是余令鄰居的這個身份，余令無論是讓什么，他王家都積極響應(yīng)。
王員外很得意。
多少人想跟一個縣令都難，自已王家一來就跟一府的通知搭上了關(guān)系。
雖然通知大人根基尚淺。
但自今年開始……
沒有衙役來自已家問自已收什么馬稅，羊稅等亂七八糟的稅了……
今年家里可以種三畝土豆了，明年就可以去賣土豆了。
余令吆喝被傳開，小邱聽懂了，站起了身，扯著嗓子對身后人開始吆喝。
隨著他的吆喝聲，一群穿著有些怪異的人站了起來。
這群人眼里有刺，眾人不敢跟這群人對視。
這群人就是從山里下來的，今日開始上戶籍。
昨晚頭領(lǐng)已經(jīng)說了，戶籍上了就好好地活著。
只要令哥還在長安，先前的承諾就會一直兌現(xiàn)。
有飯吃，有衣穿。
先前時時刻刻擔(dān)心被殺的情況永遠(yuǎn)不會出現(xiàn)。
從今日起，再也不用擔(dān)心在山里有病不能看，一下雪死一片……
“名字！”
“王不二，小名小邱！”
“多大！”
“十九個年頭！”
“來，按個手印，等安頓好戶籍冊子會謄寫一份給你，到時侯你保護(hù)好，今后這個就是你的身份！”
王不二望著自已紅紅的大拇指，他沒想到會這么的簡單。
為什么按一下手印就好了的事情，為什么那些官員都不給自已上身份！
難道寫幾個字很麻煩？
“你還有事么？”
王不二一愣，趕緊搖了搖頭：“沒！”
“如果沒有問題你就去那邊，去找你的班主任去。
明日他會教你們種土豆，快些過去，別耽誤我的時間！”
王不二撓著頭離開，班主任，這是什么奇怪的稱呼。
等跑過去發(fā)現(xiàn)是趙不器，王不二開心道：
“不器哥，你是我的班主任對嗎？”
.......
數(shù)千人排著隊登記的場面很宏大。
好在這些人都是軍伍，雖然并未操練過，但骨子里的規(guī)矩意識還在。
不用怎么大聲地吆喝，只要有人領(lǐng)頭了，大家都知道排隊。
這一日對所有軍戶來說，心情很復(fù)雜。
眼前這望不到頭的大片土地，當(dāng)官的說這些土地是大家共有的。
少數(shù)人信，但絕大多數(shù)人不信。
他們見過比這還寬闊的土地，也在那土地上種過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