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在琉璃燈罩里明明滅滅,將柳林的影子拉得老長,在書房斑駁的磚墻上扭曲晃動。他摩挲著案頭那枚刻著麒麟紋的玉印,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卻暖不化眼底的寒霜。幽州城外的寒風(fēng)呼嘯著掠過屋檐,卷著細雪撲在窗紙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空氣突然泛起一陣漣漪,馮戈培青灰色的錦袍率先顯現(xiàn),金絲繡的云紋還帶著虛影;戴沐陽緊隨其后,玄色勁裝下擺甚至還沾著未化的雪粒。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能讓柳林深夜傳召,必是出了大事。
"坐。"柳林指了指對面的梨花木椅,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般沙啞。他伸手添了兩盞茶,茶湯在白玉盞里微微晃動,映出他緊蹙的眉峰,"今夜去朱雀大街轉(zhuǎn)了轉(zhuǎn),你們猜猜我瞧見了什么?本該是綢緞莊的巷子口,暗門子的生意做得比酒樓還熱鬧。"
馮戈培端茶的手頓了頓,茶湯濺出幾滴在衣襟上。他輕咳一聲,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銀絲眼鏡:"大人,幽州地處北疆商路樞紐,流動人口繁雜...這些營生,向來是屢禁不止。"
"屢禁不止?"柳林突然冷笑,指節(jié)叩在案幾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震得茶盞里的水紋四散,"我記得三年前就下過令,明面上的青樓只能開在西市,暗門子抓到直接充軍。如今倒好,那大街是什么地方?達官顯貴的宅邸、往來豪商的落腳處,那些腌h東西居然敢在眼皮子底下開張!"
戴沐陽捏著茶盞的手青筋暴起,他抹了把絡(luò)腮胡,甕聲甕氣道:"大人,依老朽看,定是有人在背后撐腰!咱們戴家的商隊常走南闖北,聽過些傳聞――有些官員的三姨太、豪商的外室,偷偷參股這種生意,銀子來得比鹽鐵買賣還快。"
書房陷入死寂,唯有燭芯爆響的噼啪聲格外刺耳。
柳林盯著茶湯里自己扭曲的倒影,想起那些蜷縮在暗巷里的女子,想起她們眼中麻木又絕望的光。
半響,他重重放下茶盞:"給你們?nèi)鞎r間,把背后的人揪出來。不管是誰,官職多大,生意多廣..."他頓了頓,周身驟然騰起凜冽的威壓,"敢臟了幽州這塊地,我就讓他們連骨頭帶血,都融進這北疆的風(fēng)雪里。"
馮戈培猛地起身,寬大的袖袍掃過案幾,驚得茶盞里的茶水晃出一圈漣漪。他額角沁出細汗,聲音卻沉穩(wěn)如磐:“大人!此事萬不可操之過急!您看朱雀大街夜市的煙火,有三成都是這些營生撐起來的。若驟然禁絕,那些醉心風(fēng)月的豪商、流連忘返的旅人,怕會覺得幽州少了幾分‘人間煙火氣’?!?
他快步走到墻邊,展開一幅幽州商路輿圖,指尖重重戳在燈火最密集的區(qū)域:“您瞧,自通商令頒布后,每月涌入的流動人口逾萬。這些人白日里談生意、跑碼頭,夜里總要尋個消遣之處。暗門子與青樓,實則是這繁華背后的‘軟樞紐’,斷不得??!”
戴沐陽也站起身,黝黑的面龐上滿是憂慮:“馮先生所極是。我戴家商隊往來各地,見過太多因‘禁娼’鬧得雞飛狗跳的城池。表面上看著風(fēng)清氣正,背地里黑市交易猖獗,治安反而更差?!?
馮戈培擦了擦額間的汗,從袖中掏出一沓密報,紙張邊緣已被翻得發(fā)皺:“大人請看,這些青樓背后牽扯的勢力盤根錯節(jié)。有京中權(quán)貴的遠房親戚,有本地豪紳的三妻四妾,貿(mào)然動手,怕是要捅了馬蜂窩。就說‘醉仙樓’,明面上是李員外的產(chǎn)業(yè),實則與京中某位王爺?shù)膫?cè)妃沾親帶故...”
他頓了頓,聲音放輕:“更棘手的是那些女子。卑職暗訪過,許多人并非被強迫。她們算過賬――在紡織坊做女工,每日累得腰酸背痛,月錢不過百文;可在青樓里,接一位貴客便能抵半月工錢。若遇出手闊綽的,一夜所得,夠鄉(xiāng)下爹娘一年嚼用?!?
書房里陷入死寂,唯有窗外風(fēng)雪拍打著窗欞。柳林盯著輿圖上密密麻麻的商號標記,忽然覺得那些閃爍的燈火,竟像是扎在幽州皮肉里的刺。他握緊了拳頭,指節(jié)發(fā)白:“所以,就任由這些腌h事繼續(xù)下去?”
寒風(fēng)卷著雪粒不斷拍打著書房的窗欞,發(fā)出陣陣嗚咽。馮戈培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他小心翼翼地欠著身,雙手在袖中微微攥緊,聲音里帶著幾分無奈與忐忑:
“大人啊,這種事情真不是一時半晌能做完的。您想徹底解決,就得先教化萬民。得讓百姓們知道,什么是榮耀,什么是恥辱,只有這樣,他們心里才有桿秤,才明白哪些事能做,哪些事萬萬不能沾?!彼f著,偷眼瞧了瞧柳林沉下來的臉色,又急忙補充,“而且,咱們要是不想讓那些女子做這等營生,總得給她們找出路、謀生計吧?”
一旁的戴沐陽聞,冷笑一聲,臉上滿是不以為然。他雙臂抱在胸前,玄色勁裝下的肌肉微微繃緊,語氣中帶著嘲諷:
“馮大人,您說得倒輕巧!這哪里是什么教化和生計的問題,根本就是好逸惡勞!”
他跨步上前,靴底重重踏在青磚地上,
“大人把幽州治理得不好嗎?紡織坊里的活計,女子們干不了?相夫教子,男人養(yǎng)不活她們?軍營里幫著洗衣做飯,難道就活不下去?”
他越說越激動,眼中滿是怒意,“都能活!她們不過是想活得更舒坦,為了錢財出賣身體,有的甚至是貪圖虛榮!您說,這樣的人,怎么教化?又怎么給她們安排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