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錦繡的臉“唰”地白了。她知道趙先鋒說的“虛禮”指的是她。在洛陽時,她就聽過北地武將看不起洛陽來的人,說他們只會吟詩作賦,不懂邊關(guān)疾苦。如今親耳聽到,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像被人扇了一巴掌。
她下意識地看向柳林,想知道他會怎么回應(yīng)。卻見柳林慢悠悠地喝了口酒,道:“本王在青州地界見了新稻,畝產(chǎn)比去年多了兩石。蘇長史,讓人把稻種分發(fā)下去,教農(nóng)戶改良田壟,明年的糧草,咱們自己種?!?
蘇文眼睛一亮:“王爺英明!青州的水土確實適合種稻,只是農(nóng)戶不懂改良之法……”
“讓農(nóng)官去教?!绷执驍嗨霸僬{(diào)一批鬼族去挖渠,他們力氣大,夜里也能干活?!?
坐在左側(cè)的一個鬼族將領(lǐng)立刻起身,單膝跪地:“屬下領(lǐng)命!”他的紅角在堂內(nèi)的燭火下泛著光,聲音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zhì)感。
柳林點頭,又看向趙先鋒:“蠻族燒了三個村子,本王記著。過幾日你帶五千騎兵,去他們的牧場‘借’點牛羊回來,讓弟兄們補補身子?!?
“同事聯(lián)系一下蠻王,問問他,蠻族的叛亂,他還能不能搞定?搞不定的話,本王幫他搞定!”
趙先鋒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還是王爺爽快!屬下這就去點兵!”
“急什么?!绷制沉怂谎?,“先吃了這頓飯。霍三,把太平鎮(zhèn)帶的胡餅?zāi)蒙蟻怼!?
霍三應(yīng)聲從門外拎進來個布包,打開來,里面是熱騰騰的胡餅,夾著羊肉末,香氣瞬間壓過了滿桌的酒肉。柳林拿起一塊,遞給司馬錦繡:“嘗嘗,還熱著?!?
司馬錦繡捏著胡餅,指尖有些抖。方才趙先鋒的話像根刺扎在她心里,可柳林沒有維護她,也沒有斥責(zé)趙先鋒,只是輕描淡寫地把話題轉(zhuǎn)到了糧草和蠻族身上。他用這種方式告訴所有人,北地的事,靠的是實干,不是身份。
她咬了一口胡餅,酥脆的餅皮混著羊肉的香氣在嘴里散開,和在太平鎮(zhèn)吃的味道一樣??纱丝坛灾?,卻嘗出了幾分不一樣的滋味――那是北地人在困境里自己掙出來的踏實。
宴席過半時,一個小吏匆匆跑進來,在蘇文耳邊低語了幾句。蘇文臉色微變,起身對柳林道:“王爺,南邊傳來消息,說洛陽派了使臣來,已經(jīng)到了青州,說是……送冊封文書來的?!?
滿座嘩然。按規(guī)矩,冊封親王的文書本該在柳林離京時就交付,怎么會拖到現(xiàn)在?還特意派使臣送來?
柳林的手指在爵杯上敲了敲,眼神深邃:“使臣是誰?”
“聽說是……吏部尚書,李大人?!?
柳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李嵩?他來做什么。”
蘇文壓低聲音:“屬下聽說,李尚書帶了三百禁軍,還……還帶了宮里的幾位公公?!?
司馬錦繡的心猛地一跳。李嵩是皇后的舅舅,在洛陽時就處處針對鎮(zhèn)北王。他帶著禁軍和太監(jiān)來北地,絕不可能只是送文書這么簡單。
柳林卻像是毫不在意,把剩下的胡餅吃完,擦了擦手:“讓他等著。蘇長史,繼續(xù)議事?!?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司馬錦繡坐在那里,聽他們討論挖渠的路線、秋收的安排、蠻族的動向,還有如何對付山里的妖物。那些話題離她曾經(jīng)的生活很遠――她在宮里學(xué)的是插花、點茶、如何在請安時行對禮,可在這里,人們說的是“每畝地多收幾石糧”“騎兵如何避開蠻族的陷阱”“用什么陣法能困住霧里的妖物”。
她忽然明白柳林為什么不讓其他夫人來赴宴。在這里,后院的爭風(fēng)吃醋是最不值一提的事,能坐在這白虎堂里的,都是能為北地扛事的人。而她,還什么都做不了。
宴席散時,已是深夜。柳林帶著她往住處走,穿過抄手游廊時,看見廊下掛著的燈籠上都繡著銀線,在夜里會發(fā)光。司馬錦繡想起那些鬼族衛(wèi)兵,忍不住問:“他們……夜里真的能看見東西?”
“嗯?!绷贮c頭,“鬼族的眼睛能穿透黑暗,還能看見妖物的影子。當年妖亂時,全靠他們在霧里引路。”
“那他們……是生來就長這樣嗎?”
“不是。”柳林的聲音低沉下來,“他們原本都是冤魂,在血海之中重生,但是朝廷視他們?yōu)楫愵?,只有我把他們當自己人!?
司馬錦繡愣住了。她想起宮里的人提起“異類”時的恐懼眼神,想起皇后說“北地都是些不人不鬼的東西”??山褚挂娏耍切┕碜咫m然模樣奇特,卻比洛陽某些笑臉盈盈的太監(jiān)更可靠――至少他們的忠誠,不是裝出來的。
“那幾位夫人……”她猶豫了很久,還是問出了口,“是不喜歡洛陽來的人嗎?”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