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漸濃，鎮(zhèn)北王府的飛檐翹角在月色里勾勒出冷硬的輪廓，像一頭蟄伏的巨獸。柳林踏著青石板路回了書房，靴底碾過未化的殘雪，發(fā)出細(xì)碎的咯吱聲，與遠(yuǎn)處更夫敲出的三更梆子聲交織在一起，添了幾分夜的寂寥。

推開書房門時(shí)，掛在門楣上的銅鈴輕輕晃了晃，卻沒發(fā)出半點(diǎn)聲響――那鈴舌早被人用棉絮裹了。屋內(nèi)只點(diǎn)著一盞孤燈，燈芯爆出細(xì)碎的火星，將柳林的影子投在紫檀木書架上，忽明忽暗。書架上擺滿了古籍，封皮大多泛黃，卻碼得整整齊齊，只是仔細(xì)看去，靠近墻角的幾排書脊上，隱約能看到“妖典”“陣法”之類的字樣，與周圍的經(jīng)史子集格格不入。

柳林解下貂皮披風(fēng)，隨手搭在椅背上，披風(fēng)上的雪粒融在錦緞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他走到書桌前坐下，指尖在冰涼的硯臺上輕輕敲了敲，目光掃過桌上攤開的輿圖，圖上用朱砂圈著幾處地名，洛陽城被圈了個(gè)重重的紅圈，旁邊還用小楷寫著“布防”二字。

他輕輕搖了搖頭，方才在西跨院對司馬錦繡生出的那一絲緩和，此刻已蕩然無存。眼底翻涌的陰沉，像硯臺里未磨開的墨塊，濃得化不開。他太清楚司馬錦繡的性子了，純善、心軟，看不得半分苦楚，可這世道，哪容得下這樣的天真？若不是還有幾分利用價(jià)值，他又何須費(fèi)這般功夫帶她去青丘村？

“吱呀――”

墻角的暗門被人從里面推開，一道黑影無聲無息地滑了出來，仿佛與周遭的黑暗融為了一體。那影子被一團(tuán)濃得化不開的黑霧裹著，看不清身形，甚至分不清男女，只有一雙眼睛在黑霧中閃著幽綠的光，像深夜里伺機(jī)而動(dòng)的狼。

柳林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這黑影的出現(xiàn)本就是尋常事。他提起筆，蘸了蘸墨，在輿圖上洛陽城的位置又添了一筆，才慢悠悠地開口，聲音比窗外的寒風(fēng)還要冷：“洛陽那邊，事辦得如何了？”

黑霧里傳來沙啞的聲音，像生銹的鐵片在摩擦：“回王爺，洛陽的妖族余孽已清剿干凈。只是……”黑影頓了頓，幽綠的目光掃過桌上的輿圖，“那幾位皇子近日往來頻繁，似乎在商議如何向陛下進(jìn)，要削減您北境的兵權(quán)?！?

柳林筆尖一頓，墨滴落在輿圖上，暈開一小團(tuán)黑漬。他冷笑一聲，將筆扔在筆洗里，濺起幾滴墨汁：“他們倒是心急。查清了嗎？哪幾位跳得最歡？”

“三皇子與七皇子走得最近，”黑影答道，“尤其是七皇子，仗著皇后的勢，多次在朝臣面前明里暗里指責(zé)您‘私養(yǎng)妖族，恐有反心’?！?

“私養(yǎng)妖族？”柳林指尖在桌面上劃出冷硬的弧度，“他們也配說這話？當(dāng)年若不是他們?yōu)榱藸帄Z儲(chǔ)位，暗中勾結(jié)血妖屠戮忠良，北境怎會(huì)亂成那樣？”他眼底閃過一絲狠戾，“如今倒來咬我一口。”

黑影沉默片刻，又道：“不過王爺不必憂心。三皇子與七皇子雖針對您，卻與司馬錦繡交情不淺。尤其是三皇子，當(dāng)年曾在皇家圍場救過她，司馬錦繡一直念著這份情?！?

柳林眉峰微動(dòng)，端起桌上早已涼透的茶盞，抿了一口。茶水苦澀，卻讓他混沌的思緒清明了幾分：“你的意思是……”

“司馬錦繡心善，又對您心存愧疚，”黑影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算計(jì)，“若是讓她在三皇子面前多提您幾句‘好話’――比如您如何體恤北境百姓，如何克制妖族作亂，如何對皇家忠心耿耿……三皇子本就對七皇子的激進(jìn)不滿，聽聞這些，定會(huì)對您改觀。”

他頓了頓，幽綠的目光閃爍：“只要三皇子與七皇子之間生了嫌隙，互相猜忌，皇家內(nèi)部自會(huì)亂起來。屆時(shí)他們自顧不暇，哪還有心思盯著北境？”

柳林將茶盞重重?cái)R在桌上，瓷盞與桌面碰撞，發(fā)出沉悶的響聲。他看著黑影，眼底的陰沉漸漸被一種志在必得的光芒取代：“司馬錦繡的善良，確實(shí)是把好刀?！?

他想起方才西跨院里，司馬錦繡穿著月白紗裙，怯生生為妖族求情的模樣，想起她得知“真相”后蒼白的臉和愧疚的淚。那樣的純善，在這波譎云詭的朝堂里，本是致命的弱點(diǎn)，卻被他變成了最鋒利的武器。

“再多安排些事，”柳林緩緩道，“讓她親眼看看‘北境的安穩(wěn)’，看看我如何‘約束妖族’。最好能讓她撞見幾次三皇子與七皇子的爭執(zhí)，再‘無意’中說些我為皇家分憂的話……”

黑影微微躬身：“屬下明白。定會(huì)讓司馬錦繡心甘情愿為王爺說話。”

柳林?jǐn)[了擺手，黑影便像來時(shí)一樣，悄無聲息地退回了暗門，只留下空氣中一絲若有若無的腥氣。柳林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冷冽的夜風(fēng)灌了進(jìn)來，吹得燈燭劇烈搖晃。

窗外的石榴樹在月光里抖落幾片枯葉，像誰在無聲地嘆息。他想起司馬錦繡方才拉著他袖子，哭著說“對不起”的模樣，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