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塊浸透了墨汁的破布，沉沉地壓在北境的土地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只有風(fēng)在曠野里呼嘯，卷起地上的塵土和枯葉，打著旋兒撞在鎮(zhèn)北王府的朱漆大門上，發(fā)出“嗚嗚”的聲響，像無數(shù)冤魂在哭泣。
鎮(zhèn)北王府的書房里，卻亮著一盞孤燈。燈芯“噼啪”地爆著火星，把四個男人的影子投在墻上，忽明忽暗，像幾尊沉默的石像。
柳林坐在主位上，手里把玩著一枚墨玉扳指，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他沒穿常服，依舊是那身玄色勁裝，腰間懸著柄短刀，刀鞘上的鱗片在燈光下泛著冷光。他的臉藏在燈影里，看不清表情，只有偶爾抬眼時，眸子里閃過的寒光，比窗外的夜風(fēng)還要冷。
“七皇子的人已經(jīng)出了北境?！绷珠_口，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股不容置疑的威嚴，“太監(jiān)回去復(fù)命，不出三日，洛陽就會知道古田村的事。陛下要是還識趣，就該收斂些?？伤唬且训都艿轿也弊由??！?
坐在左手邊的是幽州刺史馮戈培。此人四十多歲，面如刀削，下頜上留著一圈短須，常年的軍旅生涯讓他身上帶著股殺伐之氣。他端起面前的茶碗，卻沒喝，只是用粗糙的手指摩挲著碗沿，沉聲道：“王爺?shù)囊馑际恰菹孪虢柚愩y的事做文章？”
柳林冷笑一聲，把扳指摘下來，扔在桌上：“不然呢？今年的稅銀比往年多了三成，美其名曰‘邊防加固’，實則是想卡我的脖子。七皇子在京里煽風(fēng)點火，陛下在背后默許，真當(dāng)我北境是塊好啃的骨頭？”
坐在馮戈培旁邊的是并州刺史李豐。他身材微胖，臉上總是帶著笑，看起來像個和氣生財?shù)纳倘耍墒煜に娜硕贾?，這胖子的心眼比誰都多。他捻著自己的山羊胡，瞇著眼道：“稅銀三日后起運，押送的是羽林衛(wèi)的人，領(lǐng)頭的是個叫趙奎的千戶，據(jù)說一手槍法在京里很有名氣?！?
“名氣？”柳林挑眉，“在北境，名氣值幾個錢？”
最后一個說話的是戴沐陽。他是柳林的錢袋子，掌管著北境的鹽鐵和商路，三十出頭，穿著件月白長衫，手里拿著個算盤，噼里啪啦地打著，聞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慢悠悠地說：“王爺，今年的稅銀足足有五百萬兩，還有十萬石糧食。這可是朝廷的救命錢，洛陽那邊等著這筆錢發(fā)軍餉、賑災(zāi)民呢。”
“救命錢？”柳林拿起桌上的地圖，用手指在上面劃了條線，“從幽州到洛陽，要經(jīng)過太行山、黑石渡、野狼谷……這一路，可不安生?！?
馮戈培眼睛一亮，瞬間明白了柳林的意思：“王爺是想……”
“稅銀是北境百姓的血汗錢，不能就這么白白送到洛陽，讓那些蛀蟲揮霍?！绷值氖种钢刂氐厍迷凇耙袄枪取比齻€字上，“但明著不交，就是抗旨。咱們是臣子，得守規(guī)矩?！?
李豐笑了，臉上的肥肉擠在一起：“規(guī)矩是人定的。銀子出了北境，路上遇到‘匪患’，那就是朝廷的事了。咱們北境的兵，可管不了朝廷的地盤?！?
戴沐陽推了推眼鏡，算珠打得更快了：“如此海量的資源，要是‘丟’了，洛陽那邊怕是要炸開鍋。七皇子想拿公主當(dāng)人質(zhì)，怕是也沒心思了?！?
“不止如此?！绷值穆曇衾涞孟癖?，“我要讓天下人都看看，朝廷連自己的稅銀都護不住，還有什么臉指手畫腳？我要讓陛下知道，北境不是他想拿捏就能拿捏的！”
馮戈培猛地一拍桌子，茶碗里的水都濺了出來：“好！就這么干！末將這就去調(diào)兵，保證讓那些羽林衛(wèi)有來無回！”
“不行。”柳林擺手，“羽林衛(wèi)是陛下的親軍，動了他們，就是明著打陛下的臉，容易落下口實。這事，得做得干凈些。”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夜色里：“讓李鐵柱他們?nèi)ヒ袄枪雀浇斡啤绯煞嘶嫉臉幼?，吸引羽林衛(wèi)的注意力。他們只需要造勢，不用真動手?！?
李豐眼睛一轉(zhuǎn)：“那真正動手的是……”
“鬼族親衛(wèi)?！绷滞鲁鏊膫€字，語氣里帶著股讓人不寒而栗的殺氣，“他們出手，沒人能活下來，也沒人能查到北境頭上。”
馮戈培和李豐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敬畏。鬼族親衛(wèi)是柳林手里最神秘的力量，據(jù)說他們不是人，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行動如風(fēng)，殺人如麻，從來沒人見過他們的真面目，只知道只要他們出手，就沒有活口。
戴沐陽推了推眼鏡，輕聲道：“鬼族親衛(wèi)出手，倒是干凈利落。只是……場面會不會太嚇人？”
“要的就是嚇人。”柳林的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我要讓洛陽的人看看，敢動北境的主意，下場是什么?！?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冰冷的夜風(fēng)灌了進來，吹得燈火劇烈地搖晃?！榜T刺史，你去安排李鐵柱他們，讓他們在野狼谷外圍活動，多插些旗幟，弄出千軍萬馬的樣子，把羽林衛(wèi)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
“末將領(lǐng)命！”馮戈培站起身，抱拳行禮，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李刺史，你去通知鬼族親衛(wèi)，讓他們在野狼谷內(nèi)設(shè)伏。記住，不留活口，把場面弄得……熱鬧些?！绷值穆曇衾飵еσ猓瑓s讓人毛骨悚然。
李豐也站起身，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幾分：“末將明白?！?
“戴先生，”柳林回頭看向戴沐陽，“你去準(zhǔn)備些‘證據(jù)’，讓那些‘匪患’看起來像是草原上的蠻族干的。順便……把消息放出去，就說北境稅銀在野狼谷被劫，押送官兵全軍覆沒?！?
戴沐陽點點頭，收起算盤：“屬下這就去辦?！?
書房里只剩下柳林一個人。他走到地圖前，手指在野狼谷的位置輕輕敲擊著，眸子里閃爍著復(fù)雜的光芒。他知道，這一步棋走出去，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和朝廷的撕破臉，就在此一舉。
但他別無選擇。皇帝步步緊逼，七皇子虎視眈眈，北境的安穩(wěn)，老兵們的性命，司馬錦繡的安全……太多的東西壓在他肩上，他必須狠，必須毒，必須讓敵人知道，他柳林不是好惹的。
窗外的風(fēng)更緊了，吹得燈火幾乎要熄滅。柳林望著窗外漆黑的夜色，忽然低聲自語：“陛下，別怪我心狠。是你先逼我的?！?
***三日后，北境稅銀起運。
如此海量的資源，裝了整整十輛馬車，馬車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空間儲物法器，每輛車都用厚厚的帆布蓋著，車輪碾在地上，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像不堪重負的呻吟。100萬石糧食則裝在牛車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空間儲物法器，跟在資源后面，綿延出好幾里地，像一條長長的土黃色巨龍。
押送的隊伍有五百人，都是從洛陽調(diào)來的羽林衛(wèi)，一個個穿著明光鎧，手里拿著長槍，腰懸長刀，看起來威風(fēng)凜凜。領(lǐng)頭的趙奎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穿著件銀甲，臉上帶著倨傲的神情，時不時用馬鞭指著路邊的風(fēng)景，對身邊的副將吹噓自己在京里的風(fēng)光。
“想當(dāng)年，老子跟著陛下打獵，一箭射穿了三只兔子，陛下當(dāng)場就賞了我這匹‘踏雪’?！壁w奎拍著馬脖子，得意洋洋地說，“這次押送稅銀，看似辛苦，實則是陛下信任我。等走到了傳送陣，咱們傳送回了京，說不定就能升指揮僉事了?！?
副將連忙拍馬屁：“千戶大人英明神武，升指揮僉事是遲早的事。到時候可別忘了提拔兄弟們?！?
趙奎哈哈大笑，正想說什么，忽然看到遠處的山坡上插著幾面黑旗，旗面上畫著個骷髏頭，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
“那是什么？”趙奎皺起眉頭，心里升起一絲不安。
副將也看到了，臉色微變：“大人，好像是匪患的旗幟！”
“匪患？”趙奎嗤笑一聲，“北境的匪患膽子也太大了，敢打朝廷稅銀的主意？傳我命令，加速前進，穿過前面的野狼谷，到了黑石渡就安全了?！?
羽林衛(wèi)們也看到了黑旗，雖然有些緊張，但仗著人多勢眾，還是硬著頭皮往前趕。車隊的速度快了起來，車輪碾過石子路，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可他們沒注意到，那些黑旗后面，并沒有多少人。只有幾十個穿著破爛、臉上抹著黑灰的“匪患”，正躲在石頭后面，偷偷觀察著他們的動靜。
李鐵柱拄著拐杖，躲在塊大石頭后面，瞇著眼睛看著越來越近的車隊，對身邊的張屠戶說：“老張，看清楚了，是羽林衛(wèi)，裝備不錯?！?
張屠戶舔了舔嘴唇，手里的五股鋼叉在陽光下閃著寒光：“裝備再好有啥用？都是些沒見過血的花架子。要是咱們真動手，保管把他們屎都打出來?！?
“別胡來?！崩铊F柱瞪了他一眼，“王爺說了，咱們只當(dāng)疑兵，吸引注意力就行。真正動手的是鬼族親衛(wèi)?！?
張屠戶撇撇嘴：“知道了知道了。就是看著這些銀車，手癢癢?！?
李鐵柱沒理他，從懷里掏出個號角，放在嘴邊吹了起來?！皢瑷D―嗚――”號角聲在山谷里回蕩，聽起來蒼涼而詭異。
隨著號角聲響起，山坡上的“匪患”們紛紛站了起來，揮舞著手里的刀槍，對著車隊大喊大叫：“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把銀子留下，饒你們一命！”
喊聲亂七八糟，聽起來倒是有幾分匪患的樣子。
趙奎看到只有幾十個“匪患”，頓時松了口氣，哈哈大笑：“就這點人，也敢攔朝廷的隊伍？傳我命令，派一百人去把他們趕走，其他人繼續(xù)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