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濃女帝和遠(yuǎn)征大帥的封神之事，兩府家人便能在界天宮待上一段日子。

這是楚月來到海神大地后，最心平氣和的時候。

劍星司在天梯腳下的枯竭血地動工了好久。

衛(wèi)袖袖倒是勤快，時不時溜過去指點。

不知道的恐還以為這是在給袖袖公子修剪新婚的府邸。

顧小柔老早就看衛(wèi)袖袖不痛快了，坐在趙追岳身邊的藤蔓秋千上，晃蕩兩條腿，群裾衣袂隨風(fēng)而起，如盛開的櫻花。

“他是劍星司的什么人，真是咸吃蘿卜淡操心，管天管地管我們的劍星司?！?

顧小柔撇著監(jiān)工的衛(wèi)袖袖哼唧了兩聲。

“衛(wèi)公子沒有惡意?！壁w追岳說。

“怪討厭的?！?

顧小柔見衛(wèi)袖袖朝自己看來，當(dāng)即扭過了臉。

昨夜這衛(wèi)袖袖還深夜去尋她，討論劍星司的殿宇分配。

氣得顧小柔夠嗆。

趙追岳并未多，只低垂著頭，無聲笑了。

“萬劍山那邊倒是沉得住氣，沒什么動靜，或許，是已經(jīng)接受劍星司的存在了?！?

顧小柔仰頭看天，冬日里的喜鵲繞碧穹旋飛，彩霞似緞，景如仙境，堪稱是美妙絕倫。

“防人之心不可無。”趙追岳提醒道。

“知道啦?！?

“……”

日子一天天過去。

臘月一過，便是年。

新年伊始，又下了一場瑞雪。

四處都是炮竹紅綢，黑夜里響著煙花。

“侯爺，云都一切安好?！?

云都的呂驍啟將軍前來稟報有關(guān)于云都的事務(wù)章程。

楚月閑暇時，不僅要處理界天宮三十六軍的軍務(wù)，還要批閱云都的折子。

“呂叔，云都好，那你好嗎？”楚月放下折子，問道。

呂驍啟近來疲憊，眼下烏青很重，又是個癡迷于都中事務(wù)的狂熱人兒。

這樣下去，身體必有問題。

楚月玲瓏心通透，明白是鈴娘的二次死亡，讓呂驍啟難以承受。

他愛慕鈴娘多年，從未見過回應(yīng)，即便如此還是不肯娶妻。

鈴娘拼盡一切來到深陷災(zāi)厄的海神大地，卻不曾和人群中拼死奮斗的呂驍啟對視一眼。

哪怕一眼！

這是呂驍啟的心結(jié)。

“我很好?！眳悟攩婎仛g笑。

想到玲玲小姐，內(nèi)心又是一道裂開的傷痕，滋滋往外冒著血。

“侯爺，反倒是，事事憂心，牽掛太多，不如選個人來接替你的位子。”

要是旁人說這話，倒像是有了僭越之心。

但呂驍啟實打?qū)崬槌潞谩?

盡管他想不通自己愛慕的死在少女時期的玲玲小姐，為何會有曙光侯這個孩子。

他不知是何時發(fā)生的事，卻知道這是玲玲小姐在世上的執(zhí)念。

“陳王后，陳瑤瑤，就很好。”

楚月微笑著說。

呂驍啟心中一驚。

顯然，關(guān)于云都王的后繼王位者，心中早有人選。

“可她是前任云都王的妻子，這，只怕有違常理?！?

“她是她，前王是前王。陳瑤瑤經(jīng)歷過太多的黑暗，她有韌性，而且我看過她的文章理念，有王侯之才，是個心懷抱負(fù)的女子。既出淤泥而不染，便能做到常人難行之事。呂叔，不妨讓她一試?！?

關(guān)乎此事，楚月深思熟慮了很久。

縱觀云都，陳王后的身份比較特殊，但她的才能確實有目共睹。

“可是侯爺，王后她可否愿意這么做……”呂驍啟又道。

楚月抬眸，笑意更甚，“她愿意――”

云都大雪，百家心思。

都知往后的曙光侯，重心會在劍星司上。

這云都王一位，便懸空了。

誰都想搏一搏這出頭之日。

能做王侯，誰想做將相？

陳瑤瑤披著胭脂色的斗篷，遙望著日頭。

和煦的光穿過枯枝，落下細(xì)碎的金芒，映在陳瑤瑤的眼底，如星辰般好看。

“王后，你的手爐忘帶了。”婢女匆匆而來。

陳瑤瑤接過手爐，神色落寞不減。

“日后，侯爺不會回來青云宮了吧?！?

她不知新王是誰，自己又要何去何從。

像她這樣屬于前王后的身份，又將怎么面對新王？

孤身一人的她，也想有所建樹，但身份如枷鎖在軀，步履艱難。

即便心中夙愿燒得熾熱，也不如門前大雪來得冰冷。

“劍星司和界天宮都需要侯爺?！辨九f。

陳王后垂下了眼睫。

她長舒了口氣，這寒風(fēng)也不如她來得蕭瑟。

她知在曙光侯面前，任何時候能人異士都可毛遂自薦，侯爺是愛才惜才的人。

但正因如此，她藏在心底的野心不愿在侯爺面前訴諸，從而讓侯爺為難。

她想做這新王，又得墊墊自己有幾斤幾兩。

侯爺一路風(fēng)雪兼程走得艱難，她不舍侯爺因她的事又添一筆新愁。

陳王后收拾了自己的包裹。

很輕，沒幾兩東西。

她將踏上遠(yuǎn)方的征程，放棄這帝王漩渦，去找尋少年時期的理想。

若真有一日稱王，她希望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來的。

只有帝王權(quán)力在手，才能改變許多人，正如曙光侯。

“你去哪里？”李守珩匆匆而至。

他的腰間別著坤靈筆，急于攔下陳王后，“新年尚未過，王后就要去他鄉(xiāng)，沒有這樣的事?！?

李守珩早年對陳瑤瑤心動，如今也是發(fā)乎于情止乎于禮，彼此疏離有情，男女有別。

今日的李守珩失了儀態(tài)，焦灼不已。

“這云都已無楚王，我這王后，沒意義了?！标惉幀幷f。

“你不為楚王而活?！崩钍冂窠棺?。

“但我要為自己打算?！标惉幀幟鎺⑿?，“如若我是這云都的王后，我只希望，是楚王的王后?！?

曙光侯在云都的那一段日子，她是真正意義上的王后。

侯爺從未忌憚過她。

而她，也利用王后的權(quán)力，做了許多令人歡愉的善事。

“為何是王后？為何不能是王？”李守珩一眼看穿了陳瑤瑤的心思，“你不愿與侯爺提，我去提。”

“讓侯爺為難的事，我不能做?！?

“侯爺不會因一個女子的稱王而為難，她會高興?！?

“………”

陳瑤瑤默了，眼睛泛起了淺淺的紅，暗潮流動間很快又把情緒壓了下去，始終如一的清凌凌，清秀面頰浮起了風(fēng)輕云淡的笑。

“嘖，前王的王后竟有稱王的野心，這牝雞司晨之事倒真是屢見不鮮了?！?

旁側(cè)走來了一伙青年，都是鎮(zhèn)龍道的世家后輩，同對王位起了心思。

“陳王后這是要走了，恕不遠(yuǎn)送，看來陳王后也知道自己無顏待下去了?！?

“侯爺她宅心仁厚，對陳王后一視同仁，但仔細(xì)想想，王后一介寡婦，你……”

“啪！”李守珩抽出腰間的坤靈筆，驀地一揮，筆下有乾坤，凝聚為巨掌，直接甩在了說話之人的臉上。

“李守珩你――??！”那人被甩得口血飛出，捂著發(fā)紅腫脹滲血的臉，瞪圓了雙目，怒然地看著李守珩。

縱是滔天大怒，卻也對李守珩甚為忌憚。

畢竟曙光侯對這李守珩青眼有加。

“李守珩，你對陳王后的情誼，別以為旁人不知，我告訴你，你們這是無媒茍合，罔顧綱常！這要是傳了出去，你們二位的風(fēng)流史怕是要成了云都的千古罪人，我奉勸二位好自為之！”

“李某與王后，清清白白，并無半點私情。若你不信，大可與李某來賭命一場，請上峰查個水落石出。你若不敢，最好不要信口雌黃，毀人清譽！”

李守珩面色如霜，眼底一片肅殺。

他從不是偏執(zhí)極端的性格。

陳瑤瑤側(cè)眸，訝然地看了眼李守珩。

“大可去天梯腳下讓各路仙神做個見證，你我各立血誓分個清楚明白，否則誹謗他人也該是下地獄的！”

李守珩真是怒了。

從未這般焦灼。

他不求和陳瑤瑤能有夫妻之緣，卻希望陳瑤瑤這悲苦的一生到此為止。

紅墻外，雪地里，霎時寂靜無聲。

這李守珩就是個瘋子！

眾人心里暗罵，卻不敢出聲，只在彼此對視間默然嘲笑陳瑤瑤是癡人做夢，異想天開。

回到家中更是添油加醋說道一通。

陳瑤瑤想做新王的消息就傳了出去。

據(jù)有心人的引導(dǎo)，坊間多處對陳瑤瑤有了謾罵聲。

茶樓里，說書人，揮動羽扇義憤填膺。

“荒唐，太荒唐，前后做新王，好大的一個野心。”

“亂我王室，壞我綱常，想步侯爺之路，卻無侯爺之豐功，這叫什么？這叫啊，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呢。”

如此一來，便能把陳王后推成眾矢之的，其余野心勃勃之人，便可隱藏在暗處，想方設(shè)法坐收漁翁之利。

楚王能夠駕馭得了云都群臣，陳王后勢單力薄，并無雄渾底蘊，又是孤寡女子，不過是那任由人欺的蒲柳罷。

很快，界天宮就傳來了消息――

楚王無暇兼顧云都，故退位讓賢，經(jīng)細(xì)致考察，陳氏瑤瑤，可著龍袍，立新王。

李守珩、凌秋遠(yuǎn)幾個把消息帶來，陳瑤瑤手中的茶盞掉落在地，冷茶溢流于毯，她詫愕地看和李守珩。

舊后做新帝。

還真的成了。

侯爺知她，懂她。

體她苦寒，諒她難處。

無需她毛遂自薦，親口欽定，云都蕓蕓皆不可質(zhì)疑。

這云都境內(nèi)，誰敢忤逆曙光侯的決策？！

那可是率領(lǐng)界天宮三十六軍的大人物，已非當(dāng)初籍籍無名的凡人女。

即便是這樣，還有人蠢蠢欲動，不服陳王后。

便想著曙光侯山高皇帝遠(yuǎn)的，管不到云都王宮之事。

陳王后登基之日，好些個士族稱病不來，想下一下陳帝的顏面。

陳瑤瑤心中忐忑，穿上和楚王相同的黑金龍袍，想起故人之姿，竟覺得心安不少。

凝神屏氣，沉穩(wěn)矯健。

萬事開頭難。

她不求一步當(dāng)天滿堂紅。

“守備軍，奉侯爺之令，來送陳帝新登大寶?！?

許流星率領(lǐng)部下前往云都。

“新軍奉侯爺之令，恭送陳帝新登大寶?！?

王城、姜寧等人進(jìn)了云都城。

姜寧看著陳帝，想到這是前王后，心中有些別扭。

更別扭的是，想到侯爺對陳瑤瑤這般好，有了些擰巴，流露出的羨煞神情，恰好被王城給捕捉到了。

“謝某率眾將士，祝賀陳帝！”

謝承道笑道。

“星云宗恭賀陳帝……”

“御刀山祝賀陳帝……”

“臨淵城……”

“骨武殿……”

“大炎城……”

“……”

不計其數(shù)的人，來到了陳王后的身邊。

屠薇薇、蕭離、夜罌、顧青綠更是千里迢迢趕來。

蕭離背著刀，兩手環(huán)胸，依舊是扎著高高的馬尾，發(fā)梢微微蜷起迎著往來的風(fēng)雪。

一身墨衣內(nèi)斂，時而顯鋒芒。

夜罌、屠薇薇踏步前方，為陳瑤瑤開道。

一刀一斧，寒芒銳利。

屠薇薇棕色雙眸因嗜血而聚成了一雙豎瞳。

她舔了舔唇，挑眉一笑，刀鋒斬開千堆雪，高聲喝道：“曙光侯御下屠薇薇，來為云都新帝洗凈風(fēng)雪，愿新帝萬歲！”

夜罌血色巨斧拖在地上，慘綠色的衣裙裹身，赤著雙足踏薄雪，刀刃在地上摩擦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

“夜罌奉侯爺之令，為云都新帝斬邪祟，瑞雪兆豐年，邪祟何敢侵？！”

沉聲喝，如悶雷，激蕩在這鵝毛大雪中。

陳瑤瑤著黑金龍袍，紅了雙眸，心微微顫。

她……

早已不是孤身一人了啊。

她一步一步，堅定有力地踏入了金色輝煌的殿。

滿殿朝臣，無一人缺席。

屠薇薇的刀，夜罌的戰(zhàn)斧，遠(yuǎn)方曙光侯的側(cè)耳傾聽，都像是作奸犯科之人的催命符。

想要這項上人頭安穩(wěn)健在，就得夾起尾巴收起歪心思做人。

安靜時，蕭離說道：“陳帝，我代侯爺傳話，萬事不止開頭難，步步難，稱帝之路難上加難。唯愿河清海晏，帝業(yè)坦蕩。陳帝盡管放手一搏，后頭有侯爺托著，這天就塌不了?！?

陳帝淚如雨下，殷紅的唇角卻是勾起。

大抵是喜極而泣。

“侯爺還說了?！?

“男兒稱帝，三宮六院七十二妃，美人如云，陳帝不過要一個心滿意和的郎君，料這天下人不會說什么，倒不如開了這先河。既有權(quán)在手，討不到喜歡的郎君，還要與三心二意的男子委曲求全，那這帝王才是真失??！”

蕭離一語點醒了陳瑤瑤。

陳瑤瑤心悅李守珩，卻不敢貿(mào)然失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