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峰副專員參加李劍鋒和文靜的婚禮的時候就說了要來看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改革,但是什么時候來,能不能來大家都不確定,畢竟作為地區(qū)領導,很多時間都無法確定。阿姨也說過,這鄧叔叔的時間根本也是不屬于自己。
岳專員要來,上面發(fā)了通知,說是岳專員就是要實事求是了解真實情況,是什么就是什么,沒必要做過多的形式上的準備,會隨機選幾個織地毯的農(nóng)戶走訪看一看,聊一聊。
張書記和吳鄉(xiāng)長又組織大家開了會,張書記說,這岳專員咋說也是地區(qū)領導,既然來了,咱該做的準備還是做,衛(wèi)生這塊是大頭,鄉(xiāng)里雖然窮,但農(nóng)村的群眾迎接客人還要掃掃院子擦擦桌子,昨天鄉(xiāng)中的學生已經(jīng)把鄉(xiāng)大街上各種衛(wèi)生死角都打掃了,今天咱們這樣安排,上午的時候,各包村干部到村里地毯戶家中,讓大家把衛(wèi)生打掃一下,下午的時候,咱們集中到鄉(xiāng)大院,把鄉(xiāng)大院的衛(wèi)生打掃一下。如果能讓岳專員支持個十萬八萬的,這酒廠的事基本就解決了!
吳鄉(xiāng)長說道:“張書記,白日夢不能這樣做,縣里的支持咱都拒絕了,咋還想著地區(qū)的支持,說點實際的,是不是喊大家教一教咱這織地毯的戶,這別說錯了話?!?
張書記看了看大家,手里摸著筆帽,思索了一會說道:“我看呀,算了,實事求是吧,群眾是最講道理的,群眾認可自然就說好的,群眾不認可發(fā)幾句牢騷也很正常,咱如果去教群眾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那群眾咋看咱”!
吳鄉(xiāng)長說道:“別的我都不擔心,就是這計劃生育的事,大家可能要發(fā)牢騷”!
張書記說道:“這事啊,這事我看也沒啥,自從老肖走了,咱每個月計生排名都是倒數(shù),我看這個倒數(shù),咱放了水,大家心里是有數(shù)的。”
當時每個鄉(xiāng)干部都負責幾個村的包村工作,為了便于工作,張叔當了書記之后,就做了調(diào)整,安平的干部大多都來自安平,所以張書記就說各人的村子各人負責,要是有要緊的親戚,就一起負責了。
我負責我們李舉人村和大嫂娘家的王莊村,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方便開展工作。但是也有一定的弊端,就是大事小情的大家總會來找我協(xié)調(diào),一些小事自然是舉手之勞,但有些事情還不好處理,特別是當時的計劃生育交款的事,動輒就是一兩千元,這在當時的農(nóng)村,算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以前的時候,大家是寧愿交錢也要生,不少時候我也非常的頭疼,看著不少兒時的玩伴和同學,為了要孩子,躲躲藏藏,甚至被罰得傾家蕩產(chǎn)。
但現(xiàn)在張叔的理念和馬叔有些不同,安平之前的計生考評都是名列前茅,現(xiàn)在基本是處于尾部,張叔曾經(jīng)在鄉(xiāng)里大會上說,工業(yè)生產(chǎn)才是經(jīng)濟增量的關鍵,不能把左邊兜里的錢放到右邊兜里,不能把別人兜里的錢放在自己兜里,那是耍流氓。就是這樣一個被稱為安平流氓頭子的干部,在那個年代就有著這樣的思路和認識,現(xiàn)在看來,非常不簡單。
大嫂新蓋了房,家里置了織布機,本來大嫂也要計劃織地毯的,但是懷孕后的大嫂不能就座,就沒有辦法織地毯,機器置好之后,臨近的幾個大嫂就在大嫂家里織地毯。我到了家里,那只土狗早就跑過來搖起了尾巴。
大嫂見我進來,說道:“老三,你一個人回來的?曉陽那?”
我說大嫂:“我是來看看織地毯的進度的,明天上面可能要來領導看一看,咱這家里的院子,等我大哥放了學,你讓他再收拾一下”!
大嫂說道:“你大哥去縣里參加轉正考試去了,要明天下午才回來。朝陽,我二叔現(xiàn)在是兼了三個村小的校長,咱這李舉人村就他一個正式老師,二叔說了,向陽轉了正,就推薦向陽當這村小的負責人,其實現(xiàn)在這村小也是你大哥整天在操心。我呀還不希望他當啥校長,朝陽,我看這織地毯能行,現(xiàn)在家里有房子,我算著多上幾臺機子,讓大伙都到咱家來,咱再去買,這多少還掙個差價,加上我的養(yǎng)雞場我忙不過來,你大哥不當校長,還能幫我?guī)Ш⒆樱憧茨愦蟾绗F(xiàn)在忙的,還讀著什么師專,還操心學校的事,又帶一個班的學生,掙的錢還不夠交他的學費?!?
“我說大嫂,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從小就喜歡讀書,現(xiàn)在也喜歡教書,等到考試完轉了正,這工資也就上來了”!
大嫂倒也十分認同地說道:“你大哥真是喜歡當老師,這每天放學都有七八個娃娃到咱家里學習做作業(yè),你大哥高興,你大嫂我就高興,正式不正式我看也無所謂,反正我現(xiàn)在都比你大哥掙得多得多”!
我說:“大嫂,你都這樣了,還能整啥錢呀”!
大嫂有點洋洋得意,看了看周邊,說道:“你幫我搬個凳子,我給你慢慢說”!
院子里有馬扎,我怕不結實,就去屋子里找了一個凳子,這房子是新蓋的,房間的墻上貼滿了獎狀,都是大哥的獎狀,優(yōu)秀代課教師,成績優(yōu)異代課教師,群眾滿意代課教師,粗略一數(shù)有個七八張。獎狀嶄新,應當是當初發(fā)下來大哥就珍藏了起來,直到蓋了新房才把這獎狀粘在了墻上。大哥也許用這些方式,來向大家證明,自己雖然是一個代課教師,但是干得不比正式教師差。但想一想也沒啥比的,鄉(xiāng)里這些年份來的正式教師,全部留在了鄉(xiāng)中,畢竟初中的知識比小學還是要難一些。之前三千多人的鄉(xiāng)中,只有四五個正式教師,也是到了這些年,才基本滿足教學的需求。
大嫂懷孕已經(jīng)七個多月站久了可能是累,大嫂坐在凳子上,家里的土狗忙迎了過去,在大嫂的腿上使勁地蹭來蹭去。大嫂摸著家里的土狗,開始算了賬,十七八只羊,周邊村民養(yǎng)的近千只雞,加上地里的收入,一年下來比我和曉陽加起來的收入還要高不少。
我內(nèi)心由衷地對大嫂欽佩,風風火火,說干就干,就說這織地毯的技術推廣,也是曉陽從大嫂養(yǎng)雞的事里面獲得的啟發(fā)。
大嫂說道:“三兒,咋,這領導要到咱家來”?
我說不確定那大嫂,這各戶都要做準備!
大嫂看了看天說道:“最好呀別到咱家來,這明天廣播里說還有雨,這下了雨到處水汪汪的,咱咋招待人家,也是怪了,這今年下雨咋下這么早”!
今年入汛確實早了一些,還沒到大夏天,就已經(jīng)下了幾場大雨,好在我們這里不是黃河灘區(qū),不用擔心黃河發(fā)水。
我說道大嫂沒事,咱平常什么樣,就是什么樣。說著,我就進了這織地毯的偏房。房間里幾個鄰居嫂子正在有說有笑。
嫂子們見我進來,說道:“是老三呀,我們還以為是你大哥,你們兄弟三個,說話的聲音真是太像了?!?
我給嫂子們打了招呼,看著這織的地毯已經(jīng)快兩米高,大嫂說這地毯已經(jīng)織了四分之三,再有一個月,這塊地毯就能下架了。
我說,咋織這么快?
大嫂說道:“能不快嘛,大家現(xiàn)在雞沒叫就來織地毯,狗都下班了咱還不下班,這累的呀腰都直不起來,你這幾個嫂子呀,以前看見他們家里的,那都是低聲下氣的,你看現(xiàn)在能自己掙錢了,就是老腰累斷了,也挺得比以前直。”
嫂子們聽了說道:“對,這個地毯下來,咱一個月也掙大幾十,這些錢拿到手里多踏實?!?
大嫂說道:“老三,曉陽咋還沒動靜,我看何阿姨呀都著急得不行了,前幾天何阿姨來家里,去了菜地,又住了幾天是跟著咱媽學這個做小鞋小衣服,何阿姨人真好,她說她要是學會了咱媽就不用操你們的心了,就可以專心照顧我了,老三你是真有福氣,你要抓緊點,我喂了半年的母雞,都在學習下蛋了!”
一屋子的嫂子哈哈大笑,這倒讓我很不好意思,我說大嫂,我還有事,還要去王莊去看看。
嫂子說道,別走,這地里新結的黃瓜,我早上剛摘的,你下午的時候給何阿姨送過去。說著就要去給我拿黃瓜,看著一個個黃瓜,翠綠翠綠的,滿滿一兜子,沒等大嫂把黃瓜提出門,我就接了過來??粗@黃瓜,我說道:“可不可以吃”!
大嫂說:“不洗都可以,沒打過藥。又是前天夜里才下了雨”!
看著旁邊的自淶水管子,我還是拿出了一根沖了沖,用手甩了甩,直接開吃。這黃瓜有一個淡淡的青澀味,但是嚼起來之后,有一股子回甜。
我騎著借來的摩托車,就又去了王莊,王家大爺正好在家。王家大爺就是嫂子的父親,也是王莊的村長。這王莊我們從小就喊水洼王莊,就是因為村后面有一大片的水洼。但是這水洼王莊的人一直不承認是自己存的,因為地勢太低,常年積水,連高粱都長不成,要想整治投入太大,如果認領了這大片的水洼地,就要按量交公糧,所以這片無主的荒地就被鄉(xiāng)里送給了韓羽公司建設鴨子養(yǎng)殖場和羽絨廠,現(xiàn)在已經(jīng)圈了地,開始動工。
這王家大爺酒量比李叔還好,當年王家大爺覺得大哥當一個代課教師沒出息,我又在外當兵,二哥和舒陽、恩陽都在念書,我們一家在李舉人莊又勢單力薄,大嫂秀霞是一個人操持著里里外外,時常被人欺負,王家大爺就打算讓大嫂和我大哥離婚。李叔和計生辦的老肖,帶著八九個人在王莊把王家大爺收拾得服服帖帖。見我來了,王家大爺很是熱情,帶著我看了地毯的進度,這進度比預想的還要好。看了地毯,王家大爺我倆又去了這韓羽集團的建設現(xiàn)場,韓羽集團的人已經(jīng)認識了王家大爺,畢竟這地方離王莊近,很多事多多少少都要村里的支持。
這負責人我也認識,叫劉洋,是韓羽集團在我們安平的項目籌建組組長,之前談判的時候就在,現(xiàn)在也時常往鄉(xiāng)里跑,這項目我?guī)缀趺恐芏紒?,所以和劉洋也不陌生。這項目進展非常順利,而韓羽集團不愧是外資背景的公司,并沒有我們想到把水洼全部填平,而是圍著地勢高的一圈建設廠房,在中間修了兩條十字交叉的干道,又把這水洼分成了四個部分。韓羽集團來了,臨近的幾個村的富余勞動力都在這里打工蓋廠,有技術的泥瓦工負責建,沒技術的則負責填土。而秀霞家的幾個大哥,也就是王家大爺?shù)膸讉€兒子,合伙買了兩輛農(nóng)用拖拉機,在里面干起了拉土拉貨的活。這就是企業(yè)的帶動作用,從落地的那一刻起,就會帶動一批人勞動致富。
中午的時候,經(jīng)不住王家大爺?shù)脑偃炝?,就留在了王家大爺家里吃午飯,一同的還有韓羽公司項目部的幾個負責人,王家大爺把幾個村干部都叫了過來,兩壇子高粱酒就揭了蓋。喝這個高粱酒就是要配碗,我知道這今天中午少不了又是一場“惡戰(zhàn)”。但韓羽公司的人卻堅持要換小杯,說是上次一戰(zhàn),他們朱華康副總專門下了嚴令,在安平可以喝酒,但是絕對不能端碗。王大爺沒辦法,還是換了小杯,我走的時候,王家大爺他們用小杯已經(jīng)放倒了一半!
因為明天岳專員要來,我喝酒不多,到了鄉(xiāng)里,張書記又匯總了情況,張叔抽著煙,摸著眼鏡,看來這岳專員的到來,張叔心里也是有著不小的壓力。
下了班,曉陽來接我。我提前給曉陽洗了一根黃瓜。曉陽來了,自然是我來開車,曉陽啃著黃瓜,津津有味!
我說,咋樣,我專門給你洗的,可干凈了,好不好吃?
曉陽看我用心,還有些害羞,臉色一紅地說道:“好吃”!曉陽最大的好,就是時刻像個小姑娘一樣,對她好點臉紅,夸她幾句也臉紅,讓你總是想著去逗逗她。
我說道,你吃的時候注意點,我中午喝多了,剛才洗完黃瓜沒拿穩(wěn),又掉地上了!
我的臉也紅了,還麻麻的,曉陽打的!但我看曉陽也好不到哪里去,畢竟她還甩了甩手。
阿姨和鄧叔叔見我們抱回來一兜子黃瓜,笑得合不攏嘴,阿姨說道:“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哎,朝陽,你的臉咋回事,咋被人打了”!
曉陽搶先答道:“可不是嗎,被人打的,跟著去搞計生,讓人家一巴掌打臉上了,你看打得,我都心痛了!”
我一臉震驚地看著曉陽,我想著曉陽可能不僅是心痛,手更疼!
阿姨說道:“基層工作就這樣,你們要適應,和群眾打交道,就是要打成一片”!
鄧叔叔吃著黃瓜,指著我的臉說:“恩,打成一片,這是挨打了一片,去,洗把臉,吃根黃瓜,消消腫”!
曉陽說道:“咋,黃瓜還有這個功效”?
鄧叔叔說道:“這吃東西不是有利于臉部的血液循環(huán)嘛!明天呀我和鐘毅同志陪岳專員到安平和柳集,你四個掌印說明干群關系不和諧呀,來,吃黃瓜!”
我看了一眼曉陽,心里說道:“看吧,你這一巴掌,已經(jīng)上升到干群關系了,你把事鬧大了”!
晚上回了家,曉陽摸著我的臉,一臉心痛地說道:“抱抱,對不起,我沒打過人,沒掌握好力度,下手重了”!
你沒打過人?那我以前挨揍的時候不是人?鄧曉陽,你這一巴掌,影響了我們安平的干群關系。
曉陽說道:“我錯了我錯了,我晚上會彌補你的”!
我說道:你錯了,你現(xiàn)在知道你錯了,你的態(tài)度還算端正。既然你也道了歉,我也給你說聲對不起,你看著我的臉有幾個指印,但我告訴你,我不痛,你的手肯定比我臉疼,都怪我,臉皮太厚了,隔著媳婦的手了!
曉陽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我說:“你不是臉皮厚,你是嘴真硬”!
第二天,我們老早就到了安平和柳集,張書記和吳鄉(xiāng)長我們并沒有在鄉(xiāng)大院里等待,而是在工業(yè)園區(qū)與安平交界的主干道上在等待,我們安平考察的時間只有五十分鐘,岳專員安排到了柳集吃午飯。到了十點鐘,兩輛黑色轎車映入眼簾,張書記看了看表,說道,真準時!到了鄉(xiāng)界,一行人就下了車,岳專員上次已經(jīng)見過,文質彬彬,儒雅有禮,與我們都握了手,說著辛苦辛苦!鐘毅親自在旁邊做著介紹。張書記簡要匯報了我們酒廠、韓羽養(yǎng)殖與羽絨廠和地毯三駕馬車齊頭并進建設工業(yè)強縣的思路,岳專員聽著介紹,微微點頭說道,那就按路線順序,前面帶路!
到了安平,自然我們的車在頭,張書記說道:“朝陽,先去這韓羽的建設現(xiàn)場,你大嫂家新蓋了房,再去你大嫂家里,這最后去高粱紅酒廠?!?
到了韓羽建設現(xiàn)場,劉洋作為項目負責人,直接與岳專員做了匯報,岳專員看著這熱火朝天的情景,既不說話,也沒表態(tài),只是靜靜地聽。劉洋匯報完,鄧叔叔和劉縣又做了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