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作以前，看著大家淋雨，張叔也不會獨自在傘下避雨，與安平群眾同甘共苦、同舟共濟(jì)是張叔最樸實的情懷。這個時候的張叔，心里滿是委屈和不舍，他多希望自己也能有上一個依靠。但這一刻，張叔沒說什么。雨水打得雨傘噼里啪啦地響，蔣叔和身后幾個地區(qū)的干部這個時候也不敢打傘，畢竟這個時候選擇和憤怒的群眾一起淋雨是個明智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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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姐說道：“張書記，您要是回不來，俺也不干了，俺不干了，俺回家種地去”。

張書記說道：“別犯傻，我只是停職，又不是犯罪被開除”。

吳姐的聲音越哭越大，這狂風(fēng)暴雨之下顯得無比的凄涼。

張書記說道：“我做得不對，該承擔(dān)錯誤的后果”。說罷，看了一眼大家，打開車門，一下坐進(jìn)了車?yán)?。蔣叔看到忙招呼地區(qū)幾人和周衛(wèi)華上了車，我要配合調(diào)查，和張叔一起坐在了后面。

車輛啟動的一刻，吳姐把傘一丟，就撲在了車窗上，哭得撕心裂肺。司機(jī)師傅看了一眼旁邊的蔣叔，問道：“蔣局，走？”

蔣叔雙眼一閉，說道：“走”。

吳姐看車已經(jīng)啟動，一下蹲在地上，吳姐蹲下之后，馬上又站了起來，指著圍觀的人說道：“我是一個婦道人家沒本事，你們都是大老爺們，青壯勞力，人家老張可是為了你們的媳婦、為了你們的妹子、為了咱安平的娃娃，你們咋能看著人家老張就這樣被抓走，咱就這么沒種嗎？”。

大家本身就是憤怒到了極點，想著為張叔打抱不平，吳姐撕心裂肺的怒斥喚醒了大家心中的血性，本來到黃河灘區(qū)應(yīng)急的三百后生一下被點燃了情緒。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放人，人群之中此起彼伏，像有人喊著號子一樣，揮舞著鐵鍬大喊道“放人、放人、放人”。說著就把路堵了。沖在前面的幾人，怒氣沖沖的，看架勢已經(jīng)做好了砸車搶人的準(zhǔn)備。

蔣叔馬上轉(zhuǎn)身給張叔說道：“老張，不行啊，這樣鬧下去反而把事情搞大”。

張叔拿出手絹，擦了擦臉，開車下車，我和蔣叔也馬上下了車。這下了車，人群也就安靜了，張叔擠出了一絲笑容說道：“大家聽我說，我只是回去配合調(diào)查，不是多大的事，這調(diào)查完還會回來的?！?

吳姐哭著說道：“你騙人，你都被停職了”。張叔說道：“愛枝，你不要火上澆油，你是婦女，也是干部，是干部就得聽話，老葛，把愛枝拉走”。

葛副鄉(xiāng)長點著頭，紅著眼圈，拉著吳姐說道：“別鬧了，再鬧下去，老張真回不來了”。踉踉蹌蹌地就把吳姐硬給拉走了！

大家越聚越緊，二三十個年輕后生的鐵鍬緊緊地握在手里，擋在前面。張叔說道：“一會你們還要去灘區(qū)，去了灘區(qū)不能給咱安平丟臉，把活干好，平安回來”。

大家并不聽勸，并沒有讓開路。張叔看著蔣叔說道：“老蔣，放不放心我給你帶路”。

蔣叔說道：“老張，你這話說的，不是打兄弟的臉?！?

張叔說道：“叫你的人都上車，走”。說完張叔走到車前面，蔣叔也就上了車。我跟在張叔的后面，張叔和擋在前面的每一個人握著手，拍著年輕人的肩膀，說著“好好干、好好干、別跟咱安平丟臉、平安回來、平安回來”。

張叔就靠著這樣的方式，大家慢慢地讓出了一條道，一直到鄉(xiāng)大院門口，張叔才上了車。蔣叔松了一口氣說道：“老張，我干了這么久，還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你這是停職，又不是免職和開除，就在兄弟這邊放松幾天，再說，也不限制你，你和朝陽就和上下班一樣，把問題說清楚，等著鐘書記回來就可以了”。

張叔說道：“老蔣，我都快五十了，怎么也無所謂，這事可不關(guān)朝陽的事，你們不能難為他”。

蔣叔說道：“老張，你沒看到嗎？這后面的人不是我們的人，這都是上級的人，這事被提級調(diào)查了，你們安平有能人啊，否則咱這個級別，咋會驚動上面的人?！?

張叔說道：“老蔣，別管誰來，反正這事我扛了”。

我看著張叔說道：“張叔，咱都是退伍下來的，丟掉自己的兄弟，可不是咱們的作風(fēng)”。

張叔勉強(qiáng)笑著說道：“你要盡快回來，這酒廠和建筑公司，韓羽公司的廠房，學(xué)校的危房改造，都需要人盯著。”

蔣叔一邊擦水一邊說道：“安平流氓頭就是硬，今天我算是見識了”。

車直接到了監(jiān)察局，我和張叔分別帶到了不同的房間。

大家渾身都已濕透，周衛(wèi)華換了衣服，還專程給我拿了一條毛巾。不一會兩個陌生面孔就進(jìn)來了，周衛(wèi)華見狀，忙走了出去。

來人沒有客套，一個年齡稍大，一個年齡稍小。年齡大的大概四十出頭，直接說道：李朝陽，我們是地區(qū)監(jiān)察局的處長，我姓蘇，這是我們處的小魏。朝陽同志，您不要擔(dān)心，現(xiàn)在找你只是了解情況，請你介紹一下，昨天你們遇到的超生戶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我自是把從遇到昨天的那位大嫂，到下午的情況說了一清二楚，這兩人倒是分工明確，蘇處長在問，姓魏的同志在記錄。昨天的情況并不復(fù)雜，不到一會也就敘述了清楚。

這看我介紹完，這蘇處長說道：“李朝陽，按你說的這個情況，你和張慶合與這婦女同志非親非故，也不認(rèn)識，這怎么會無緣無故地用車搭人，又寧愿違背政策、得罪鄉(xiāng)長也要把人當(dāng)眾給放了那？您覺得這合理嗎？”

我抬頭看著說道：“您這話什么意思？”

無利不起早，貪黑必有因，我這話的意思就是有人懷疑你們拿了好處？

聽到這樣問，我心里頓時一陣莫名的絞痛，我實在沒想到有人會把我和張叔往那個方向去想。我穩(wěn)了穩(wěn)情緒說道：照這樣說，今天您看到的那三四百青壯勞力去灘區(qū)冒雨支援，他們都是普通的農(nóng)民，他們圖個什么？我當(dāng)年在老山前線，我們在貓耳洞里，藏著窩著，一個月幾塊錢的津貼我們又圖什么那？

蘇處長起了身慢慢走到我的身邊，說道：“你也是前線下來的？哪個部分的？”

我自是報了之前的番號。

蘇處長聽了之后，抬著頭自自語地在那里算著什么，不一會說道：“那這么說你們哪會是炮戰(zhàn)的時候？”

我說道：“蘇處長，您也是？”

蘇處長笑著說道：“我比你早，我是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你們那時候已經(jīng)好了，這炮都已經(jīng)拉上去了，我們那會兒還和猴子打陣地戰(zhàn)，我們團(tuán)在那里舍了二百兄弟?！闭f罷，就拉開了自己的褲腿，一處疤痕十分醒目。笑著說道：“腿被打了個眼，腿傷是好了，但是一到下雨就隱隱作痛呀”！

看到這里，我馬上起身：“敬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軍禮”。

蘇處長揮了揮手說道：“坐下坐下，你上過戰(zhàn)場，我就能明白咋回事了”。

我說道：“蘇處長，張慶和同志也是部隊下來的，以前是鐵道兵”。

蘇處長點著頭說道：“鐵道兵？不容易啊，你們能這樣干，我能理解啦。只是朝陽，你和張慶和辦事欠妥當(dāng)啊。而且你們內(nèi)部出了問題呀，有同志反映，張慶和作為第一責(zé)任人，根本不重視這項重點工作，每次開展集中行動前，都會暗示下面的人放水？從他當(dāng)了一把手之后，安平的計生排名是斷崖式地往下掉，這事你知不知道？”

我搖了搖頭說道：“從來沒有的事，張慶和同志高度重視重點工作，每個月開會都在部署落實”。

蘇處長說道：“你不負(fù)責(zé)這項工作，我也不展開問了，我就想問你最后兩個問題，這第一，昨天放人是不是張慶和一個人的決定？這第二，這人是不是張慶合讓你送的！”

我抬著頭，自然懂了這話的意思，只要我點頭說是，這件事將我和沒有關(guān)系。我要說不是，這被停職的還有我。我想起了曉陽和杜叔專程冒雨來到了安平，給我傳遞了消息，讓我少說話，等待鄧叔叔來了再想辦法。

我站起身來說道：“蘇處長，我回答第一個問題，這事不是張慶和一個人的決定，這是我們兩個人的決定。我回答第二個問題，是我主動要去送超生戶的，和張慶合無關(guān)?！?

話音說完，這小魏停了筆，直接站起了身。蘇處長沉默了一會，說道：“朝陽同志，你再想一想，再回憶回憶”。

我說道：“蘇處長，昨天的事，我記得清楚，不用再想”。

蘇處長走到我的跟前，悄聲說道：“你還年輕，別搭上自己的前程了，這事是省城直接打的電話，省城已經(jīng)掌握了情況。你沒必要做無謂的犧牲，咱已經(jīng)把那身衣服脫了”。

我看著蘇處長，堅定地說道：“領(lǐng)導(dǎo)，穿了那身衣服，他就脫不下來。咱沒有把自己戰(zhàn)友撂下自己當(dāng)逃兵的毛病，別說停職，就是蹲大獄，我也和張慶合同志作伴”。

蘇處長一下繃住嘴，點著頭悄聲說道：“小子有種，不愧是貓耳洞里爬出來的，但是你這樣說，上級拿到會很麻煩，你們家里人也會擔(dān)心的”。

我想著大哥犧牲的時候，張叔為了大哥的榮譽，一拳就砸爛了桌子上的玻璃，我想著我和文靜去招商，文靜被欺負(fù)，張叔千方百計地給文靜出氣，我想著面臨著滔滔洪水，張叔作出帶隊去支援灘區(qū)的決定，我想著張叔面對吳香梅的任性，地毯推廣的時候那線包和圖紙淋了雨張叔那絕望的眼神。

一個人為了家鄉(xiāng)，為了五萬安平父老，為了拔掉這窮根，寧可命都不要，我怎么能夠，怎會忍心還為了世俗的名利拋下張叔一個人當(dāng)逃兵。我說道：“蘇處長，您說的我都懂，您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但張叔是一個好人，張叔深愛著安平，深愛著安平的每一個人，我從沒有見到過哪一個人如此的執(zhí)著與真誠的投入。我們怎么能夠讓一個把心都揉碎了建設(shè)家鄉(xiāng)的同志去獨自承擔(dān)責(zé)任、背負(fù)惡名。我實在張不開嘴說那事都是張叔一個人干的，都是張叔指使的。別說前程，就是把我槍斃，我也不會丟下張叔，我想我的家人會理解我的決定?！?

蘇處長點著頭說道：“小魏，如實寫吧，把朝陽同志說的這些話，一并寫進(jìn)去，沒問題之后請朝陽同志簽字”。

說罷蘇處長走到我的身邊，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有股子咱軍人的骨氣”！

我說道：“蘇處長，張叔會怎么處理？”

蘇處長說道：“你不關(guān)心一下自己”？

我說道：“那我們兩個怎么處理”？

蘇處長說道：“你和張慶和的管理權(quán)限不在咱地區(qū)，還是在縣里，我們來只是怕你們自己查不清楚，我們只負(fù)責(zé)調(diào)查，怎么處理還是以縣里意見為主，只是上級做了批示要嚴(yán)查，所以張慶和才會先停了職！”

小魏已經(jīng)把材料寫好，我雙手接過材料，仔細(xì)看了，說沒有問題，我來簽字。

蘇處長說道：“你可想好了”。

我點了點頭，直接簽了字。蘇處長說道，“既然已經(jīng)簽了字，就先回去，有什么事情，我們會再找你”

我說道“明天我還可以繼續(xù)上班？”

蘇處長看了看談話記錄，說道：“可以，先去上班，這有事就讓老蔣他們通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