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拿著大包小包的東西,看著蹲在地上眼圈通紅的父親,道:爹,別哭了,你也不想想,要是老三有辦法,他能不盡全力?這樣,我和老三再去二嬸家看看。
父親哼了一聲道,老三是沒辦法,他媳婦能沒辦法?曉陽他爹還不是一句話的事,不是他媳婦,一個農(nóng)村出身的狗蛋,他能當上安平三把手?你說不關咱窮親戚的事,他這親戚有啥用。反正我放下話,要是你二叔下了大獄,老三,這個家門你以后不要進來了。
芳芳詫異的表情聽著父親的話,想說什么,又把話咽了下去。
二哥道:“老三,等爹消消氣。我們一起去看一看二嬸”。
到了二嬸家里,又碰了一鼻子灰,二嬸話里話外還把芳芳指責了。無奈,又只有回了家。但父親看我們無功而返,一生氣,直接將我轟趕了出去,而且生怕街坊四鄰聽不到,聲音不小,惹得大家都在圍觀。倒還是一些鄰居大嬸們,還在勸父親消消氣,能把罰款免了不錯了。
大家其實對于二叔開設麻將攤子的事早就心生不滿,只是礙于我們家的情面,沒有翻臉罷了。
我這邊忙二叔的事。張叔拉著李叔和老葛專門做了孫老革命的工作。走了十九戶人,除了兩戶已經(jīng)逝世之外,十七戶人家都點頭同意鄉(xiāng)里的方案,但是這錢大家都不愿要。李叔專程去地毯總公司請回了孫老革命的大女兒孫敏,孫敏對李叔滿懷感激,當初自己家里走投無路,是李叔積極協(xié)調(diào)了地毯廠的楊亮紅,給了孫敏一個機會,如今孫敏已經(jīng)是地毯總公司的骨干。在女兒的勸說下,孫老革命也點了頭。其實,對孫老革命來講,在乎的并不是撫恤補貼的錢,而是給自己的弟弟要一個說法。
張叔道,民政的老袁不僅翻了我們的歷史檔案,還派人去了地區(qū),但是都沒有相關的資料。
李叔道:“其實孫老革命的弟弟除了犧牲,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還沒有死,只是人現(xiàn)在沒有在大陸,而是跟著潰敗到了那小島上去了”。
此話一出,一群人看著李叔,李叔說的這個情況,幾乎不可能,大家寧愿覺得孫老革命的弟弟是犧牲了。
到了家,曉陽很不樂意,就給何阿姨抱怨了起來,說這公爹真是不分青紅皂白了,以前咋說也是一個明事理的人。阿姨聽完之后,點了點頭,道:我看你倆才是不分青紅皂白,這件事啊,魯合大哥心里呀明鏡一樣,這樣做也是實屬無奈,大不了是個三分真七分假吧,王子犯法還和庶民同罪,幫理不幫親的道理比你們懂。但是那個是他親兄弟,他能怎么辦,如果他不和你們鬧鬧脾氣,讓別人怎么看他,如果他不和你們鬧一鬧,村里人又如何知道你們實際是費了心。
曉陽想了想道:媽,你說人家都說一孕傻三年,你說我是不是傻了,怎么連這點事都看不透了。
阿姨道: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人啊,總是這樣,你們看著我現(xiàn)在說得頭頭是道,那是因為我已經(jīng)退了休,看著你們呀,就覺得你們這些事,就和演電視的一個樣。身在俗世,難免世俗,但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我還是勸你們把心放簡單,還是那句話,心簡單了,事就簡單了,心簡單了,你才能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我看有的時候,你們就是把事情想得太復雜,人復雜是人復雜,你簡單是你簡單,人生七十古來稀,何必處處想心機,啊,簡單、簡單。
曉陽我倆聽著阿姨的話,說得是有道理,但是我的內(nèi)心,當時還是無法理解有些話的含義。簡單兩個字如此簡單,但要想做到簡單,并不簡單。
鄉(xiāng)里給縣里去了報告,蔣叔也出了調(diào)查結論,認定安平鄉(xiāng)十九位老革命高風亮節(jié),主動將生活補貼暫時借給鄉(xiāng)里搞經(jīng)濟建設,鄉(xiāng)書記馬軍作出的決定,目前,鄉(xiāng)里財政已經(jīng)籌集資金,決定連本帶利一起返還,最后一頁是老革命集體按了指印的簽名。
第二天一早,鐘毅看著這份報告,施偉強和蔣叔二人等候著鐘毅的反應,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等待著鐘毅給的反應。
蔣叔的心里十分忐忑,畢竟這份調(diào)查報告用時雖然不長,但是內(nèi)容上卻是自己第一次在上面動了手腳。這事是和張慶合幾人商量的結果,不知道是否準確把握了鐘毅的心理。對于從公社干了多年,才到這個位置的鐘毅來講,這種糊弄人的把戲,瞞得過別人,怎么會瞞得過鐘毅。
鐘毅看完了安平的情況說明報告,又看了調(diào)查情況報告,摘下了自己的眼鏡,道:“偉強,老蔣,這幾頁紙,就將一個難題給解決了,壞事成了好事,這樣看,馬軍同志還要得到表揚啊。我看這樣,把牧為他們幾個請過來,咱們那一起研究下”。
幾人辦公室都在一棟樓,鐘毅喊臨時開會,鄧牧為幾人都中斷了會客,拿著自己的本子就陸陸續(xù)續(xù)地來到了辦公室里。
看著眾人上來,鐘毅的辦公室寬大,并不顯得擁擠,鄧牧為、劉乾坤、施偉強、常務副縣鄭紅旗、王滿江和委辦主任崔浩等班子幾人各找位置落了座。
鐘毅看著眾人落了座,道:“臨時把大家請過來,說一說安平老兵補貼的事。這樣,老蔣,你先給大家通報情況?!?
作為監(jiān)察的一把手,蔣叔還是第一次在鐘毅的辦公室里給各位領導通報情況。蔣叔看大家都注視著自己,隨即拿出了材料,把調(diào)查的結論給大家做了通報。
聽完了通報,劉乾坤笑著道:“這,這應該給馬軍同志和咱們的老革命發(fā)獎狀啊”。
鐘毅看著大家,笑了一聲,道:偉強,老蔣,這次你們工作干得好,干凈利落,行動迅速,沒有拖泥帶水,結果那比我預想得好,是仔細研究、深刻領會、認真貫徹了縣委指示的,穩(wěn)定了局面,降低了影響,這點值得肯定。老蔣啊,你的工作干完了,回去好好總結。
蔣叔自然清楚,這是領導們要開會研究了,馬上收拾了提包,匆匆起身告退。
看著蔣局在外面帶上了門。鐘毅道:同志們,我覺得有兩件事情值得我們深思啊,第一,這種事情到底是安平的個例,還是普遍現(xiàn)象;第二,我們?nèi)绾螌ΥR軍同志的個人決定。說罷,掃了一眼大家。
繼續(xù)說道:我看這個問題,不只是安平存在,咱們其他地方,也存在這個現(xiàn)象,咱們幾個,不能揣著明白裝糊涂,既然咱們知道了這件事,就必須正面面對,解決問題。這幾天,我一直在思考,怎么妥善地解決這個問題,我始終沒有想到一個合適的方式,畢竟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如何平穩(wěn)有序地化解這個矛盾,安平給了我們答案,牧為,讓老張回安平的思路是正確的,我看咱們就按照安平這個思路,把這些事情理一理,咱們這個班子,不能把這個欠賬再讓下一代人來還。無論多少,各鄉(xiāng)自己想辦法解決,如確實沒錢的,縣里兜底,但鄉(xiāng)里要打欠條,從今天起,這筆錢必須發(fā)放到位。大家有沒有不同意見。
鄭紅旗看了看大家,都無人表態(tài),作為地區(qū)下來的干部,鄭紅旗一直在地區(qū),這次下來歷練,直接任常務副縣,這也引來不少的猜測,曉陽都在說這是地區(qū)在做人事上的布局,鄭紅旗和劉乾坤,倆人是隨時準備接班鐘毅和鄧牧為的。
作為分管財政局的領導,鄭紅旗放下了材料,說道:“鐘書記,一個安平就近十五萬,安平基礎好,還能自己解決。但是像灘區(qū)這樣的鄉(xiāng),窮的工資都發(fā)不出來,都壓給咱們縣里,咱們縣里可能壓力太大,無法承受,我建議各人自掃門前雪,有錢的給錢,沒錢的打欠條?!?
鐘毅看著眾人,說道:大家的意見呢?
劉乾坤道:“打個欠條?不妥吧,這些人本身就是傷病累累,看報告上說,安平的都已經(jīng)走了兩個了,咱們不能讓老革命帶著欠條找馬思克要錢吧?”
鄭紅旗看著劉乾坤,都是甩手的掌柜說起來輕巧,心里暗道:“這筆錢估算下來,要上百萬,這財政的錢一毛一分都有安排,別說自己叫窮,財政的老許天天還在找自己要錢。額外支出這么多,上哪里去找錢”。
鄧牧為道:“鐘書記說得對,這錢不能留給下一任”,說著就看了看鄭紅旗。
鄭紅旗一下就懂了,自己不就是下一任嗎,這幾位老哥不就是在給自己解決難題,這樣想一下就通透了,馬上轉(zhuǎn)口道:“既然鐘書記鄧縣做了指示,大家放心,我來想辦法”。
鐘毅點了點頭說道:“我們說一說第二個事情,馬軍作為鄉(xiāng)書記,未經(jīng)集體研究,就做出了接受老革命補貼的事,這點怎么說。”
剛剛聽到鐘毅說要研究馬軍的個人問題,鄧叔叔心里的心還是懸著的,畢竟馬軍是府辦主任,直白說就是自己的秘書。按說馬軍這次丟掉飯碗也不為過,但是鐘毅事前并沒和自己溝通要研究馬軍的事,鄧牧為雖為人坦蕩,心中還是有一絲不悅。但聽到鐘毅口中的未經(jīng)集體研究,接受老革命的補貼,馬上懂了這是鐘毅避重就輕,畢竟不處理人,李老革命那里是無法交代的。
施偉強道:“重大決策不集體研究,這個問題標準比較寬泛,但從事實來講,馬軍同志這樣做,也是為了安平的發(fā)展,我建議批評教育”。
鄭紅旗看著幾人,聽到批評教育四個字差點笑出了聲,都知道縣城關系復雜,看來馬軍關系頗為深厚,明擺著這些人都是在袒護馬軍。這批評教育,怎么聽著和安慰獎差不多。鄭紅旗自然知道馬軍和鄧牧為的關系,只想著自己要是有朝一日接了鄧牧為,看來馬軍要挪一挪了,換一個沒啥基礎的年輕人。
見管紀檢的都提了批評教育,其他幾人自然不好再說什么,都點頭表示同意。鐘毅道:“你們都看看,都看看報告,里面有一句,是這樣寫的,相關費用作為工作補貼發(fā)放,但是整個安平鄉(xiāng)只有兩個人沒有領過這份補貼,一個是馬軍、一個是張慶合,這樣的同志我看要放到合適的崗位上。牧為,會前沒和你商量,今天大家都在,我提個議,老許年齡大了,辛苦這么多年,也該休息了,老馬下來,休息休息就去財政,讓他去擠一擠,我相信他有辦法?!?
鄧牧為聽完之后,馬上懂了鐘毅的意思,休息休息,不就是給李老革命一個答復嘛?,F(xiàn)在看來,這件事就可以畫句號了。鄧牧為馬上補充道:我贊成!
不久,鄉(xiāng)里就收到了文件,免去馬軍府辦主任、免去老許的財政一把手的文件。張叔把我叫到了辦公室,看我進來,就慢慢地關上了收音機,把文件遞了過來。隱約就聽到了幾句,持續(xù)開放兩、岸探親。
張叔搓著他的眼鏡片子,道:“朝陽,老馬要去接老許了”。
這件事情,開完會,劍鋒就給我打了電話,倒不是給我說馬叔走了的事,而是和我吹牛,打算讓文靜去接替馬叔的位置。
我笑著說道:“張叔,老皇歷了,您也不可能是看到文件才知道的這事吧”。
張叔撇著嘴看了我一眼,道:“你小子,長本事了。老馬到這一步,你說沒處理他也處理了,你說處理了他也沒處理。這就是咱領導的智慧,這次,是真正的對上對下,對內(nèi)對外都有了交代。但是老馬這個位置很關鍵,就看你鄧大爺怎么選擇。估計這個位置出來,不少人都想去試一試。但以后這些事,可不能和別人亂說,你的身份不一般,你說出來的話,可是代表著咱鄧縣”。
我點了點頭,道:“張叔,知道了”。
張叔又道:”你二叔的事,現(xiàn)在很多人盯著,你要不要有壓力了?,F(xiàn)場觀摩的事一拖再拖,不能再拖了,這事我考慮了,還是和老兵的補貼發(fā)放一起搞,你寫的文章我看了,我看加點紅色進去,更容易上省報。
說著說著,張叔就站了起來,走到我的跟前,道:“朝陽啊,上午我去磚廠,你二哥給我說了件事,我覺得很有意思”。
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