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質(zhì)的四方桌上,桌上的菜肴雖已有些許涼意,但依舊散發(fā)著誘人的香氣。
林華東又問起了林華中的事情,林家大嫂已經(jīng)不想林華東再去管這些事情,畢竟林華東也是快六十歲的人了,心臟血壓都有些問題。林家大嫂心里雖有不悅,但當著羅正財?shù)拿?,還是強擠出一絲微笑,臉上的肌肉微微牽動,說道:“看把你緊張的,讓華中去省里學習,這不是好事情嘛?!?
林華東微微皺眉,眼中滿是憂慮,說道:“學習本身不是壞事情,但學習要分什么時候???現(xiàn)在煤炭公司接連出事兒,華南和華北都麻煩纏身,我很擔心。這個時候,縣公安局選擇讓華中去省公安廳學習,是有深層考慮,畢竟這個時間節(jié)點,太微妙了。”
羅正財微微向后靠了靠,身子在椅子上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說道:“華東大哥啊,你剛剛才被免了政法委書記,省里組織的政法干部培訓班,你難道不知道嗎?”
林華東端起酒杯,輕輕晃了晃,里面的酒水泛起一圈圈漣漪,說道:“這事兒我倒是知道,省里組織的政法干部培訓班。可奇怪的是,市公安局直接打電話打到了臨平縣公安局,搞的是業(yè)務(wù)上的培訓。華中現(xiàn)在可是不管具體業(yè)務(wù),他管辦公室和后勤工作呀。業(yè)務(wù)上的培訓,我怎么會讓他去呢?”
林家大嫂在一旁早就知道林華中此去是被縣公安局調(diào)虎離山,她看著林華東,眼神中帶著一絲無奈,又滿是寬慰地說道:“老林,說不定組織上是考慮讓華中在未來予以重用嘛。再者說了,培訓也是個好事情嘛。以前你不也三天兩頭的去省城、去東原參加培訓嗎?”
林華東擺了擺手,神色有些黯然,說道:“此一時,彼一時啊。那個時候的林家是什么地位?現(xiàn)在不一樣了,祖墳被扒,風水被壞了。我很擔心,畢竟,華中是我的親兄弟,我如果連華中的事都不管,那我以后還有何臉面再埋進林家祖墳?zāi)兀俊?
林家大嫂撇了撇嘴,很是不屑地說道:“還祖墳?zāi)兀鎵炓枪苡?,咱們現(xiàn)在還是殷商時代,現(xiàn)在就應(yīng)該是紂王的子孫當皇上,那個說法靠不住?!?
林華東臉色微微一沉,有些不悅地說道:“哎呀,這個時候當著正財縣長的面,你就不要再干預(yù)了。”
羅正財暗自端起桌子上的酒,仰頭獨飲一杯,然后將雙臂壓在桌子上,身子前傾,鄭重地說道:“這件事我本來不想提及,看你這么著急,我也就跟你說說。為啥我到后來一直想著讓新民來當縣長?是這樣啊,當時我記得不止一次,在東原有過那么一兩回,在臨平也有過那么一兩次,你們家華南還有審計局的大江局長,包括之前進去的那個秘書長陳東富,他們都找過我,意思是大家合起伙來做煤炭生意。怎么做的也很簡單,就是市煤炭局將計劃內(nèi)煤炭指標進行壓縮,由煤炭公司把計劃外的煤炭打包給通海貿(mào)易公司。這個通海貿(mào)易公司,大嫂你可能不知道,林大哥是清楚的,那就是秦大江的弟弟秦大海,就是財政局的那個秦大海搞的那個貿(mào)易公司,由他進行銷售?!?
林華東忍不住插嘴說道:“這里面應(yīng)該也沒華中什么事?。俊?
林家大嫂拍了一下林華東的手臂,說道:“別說話,聽羅縣長把話說完,你再打岔?!?
羅正財十分平和地繼續(xù)說道:“他們找我的目的,自然是希望我作為縣長也能參與進來。當時這個事,我是堅決沒同意的。為什么沒同意啊?我覺得咱們靠著煤炭公司的那些車,也能有一個不錯的生活啊,何必冒險去參與這些事情。為這事我還得罪了審計局的那個大江局長,以前每次見面他都很熱情啊,后來對我那就是愛搭不理了。當時我也就寒了心,從那個時候起,我也就猶豫是不是再當下去這個縣長。后來,我從其他人的嘴里知道一些內(nèi)幕,又看到煤炭公司的財務(wù)報表,養(yǎng)了一兩千人,從每年創(chuàng)收百萬,到逐步接近虧損才幾年的時間呀,這是國有資產(chǎn)流失,我害怕追究責任。我原本算著至少能夠撐到95年才虧損,畢竟煤炭公司家大業(yè)大的,沒成想,你們?nèi)A北當上煤炭公司礦區(qū)的一把手才幾年,煤炭公司89年底的財務(wù)報表就虧損了。”
林華東嘆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臉上滿是滄桑,說道:“那句話怎么說的?雪崩之下,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這個我們都要對歷史負責。所以我們退了錢,正財縣長啊,不瞞你說,拿20萬退了之后,晚上睡覺踏實了啊?!?
羅正財端起桌上的小酒杯,與林華東碰了一下,一飲而盡,說道:“老林大哥啊,實不相瞞,我還在位置上的時候就和縣人大主任萬慶峰,我就討論過這個問題。當時就覺得大家做的太過分了,我就給萬慶峰提議,抓緊時間停了汽車租賃的事,不然的話,他們的窟窿到時候堵不上,到時候把我們汽車租賃的事也連累了。沒想到第二天,鄒鏡池就到了我的辦公室,拍著我的桌子說道要是再敢提退錢的事,老干部絕對要找我麻煩?,F(xiàn)在好了,沒人找我的麻煩,找老鄒的麻煩吧。”
林華東看向林家大嫂和羅正常,說道:“現(xiàn)在,鄒鏡池跑到省城去了,我估計他的那筆錢到最后會不了了之啊?!?
羅正財一揮手,語氣堅定地說道:“不可能,前些天讓我回來的時候,鐘毅書記親自給我談話。鐘書記說,如果不是我?guī)ь^退錢,我的刑期十年以上。鐘書記說了,涉及車隊問題,市委不會回避。鐘毅這個人我認識他的時候,他還在曹河當縣長,這個人是從農(nóng)村爬起來的干部,腦子里只有群眾。當年多困難呀,硬是把平安縣的路修通了,這個人那股子鉆勁啊?!?
林華東說道:“現(xiàn)在看來,關(guān)鍵就是,鐘毅敢不敢找鄒鏡堂書記啊?依我看,差別太大,特別是鄒鏡堂和上面關(guān)系密切,省里現(xiàn)在非常重視他。我看這件事情搞下來,也就僅老鄒能把錢攥在手里啊?!?
林家大嫂給兩人添了酒,緩緩說道:“擇高處立,就平處坐,向?qū)捥幮?。人家鄒鏡堂那么大級別的領(lǐng)導,還能把路自己給自己走窄了?不能用咱們小老百姓的目光去看大領(lǐng)導的智慧,我估計鄒鏡堂是不知道他的哥哥鄒鏡池辦這么糊涂的事情,如果知道了,哪還要鐘毅書記出面?肯定主動就把鄒鏡池的錢退回來。”
羅正財聽完之后,抬頭仔細打量了一下林家大嫂。林家大嫂也已年近六十,但氣質(zhì)沉穩(wěn),出口成章,和氣質(zhì)儒雅的林華東倒是十分般配,便說道:“大嫂啊,以前只是知道你是一中的老教師、老領(lǐng)導,沒想到你對政治還有這么深的體會。華東大哥,有你在,這一輩子都是服氣啊?!?
林家大嫂只是客氣了幾句,林華東繼續(xù)追問道:“正財縣長,您覺得,我們家華中牽扯到的概率大不大?”
羅正財端著酒杯,微微晃動著,思索片刻后說道:“華中同志,作為公安局的副局長,在立場上應(yīng)該還是堅定的嘛。再者說,這個煤炭生產(chǎn)這一塊和他關(guān)系并不大嘛?!?
林華東說道:“是啊,我們家華中,忠孝為人,又比較聰明,這么多年一直在黨的教育下,在公安隊伍里,他的人品,我是清楚的?!?
林家大嫂又給兩人的酒杯添滿酒,說道:“我看啊,這個時候就應(yīng)該少談人品,多談人性,少談立場,多談利益。咱們就住在這公安局家屬院,老林你就不要裝聾作啞了,公安局也就李朝陽來了之后,收斂了一些,之前老高在的時候,你看都亂成什么樣子了,你這個政法委書記也不管一管?!?
林家大嫂的話,讓林華東臉上有些掛不住,他微微漲紅了臉,有些不悅地說道:“哎呀,男人之間的事情你就少說兩句,我和正財縣長在談?wù)拢谡務(wù)掳?。吃飽了就準備去刷碗。?
羅正財說道:“哎呀,大嫂說的都是實在話嘛。老林大哥,華中的事情你也不要問了,你也問不了。現(xiàn)在鐘書記的態(tài)度很堅決,就是要讓張慶合、吳香梅和李朝陽,徹底肅清之前臨平的不正之風啊,這個你擔心也沒有用。聽我一句勸,保住你現(xiàn)在的位置,在上面和在下面完全是天壤之別。你別看我現(xiàn)在看的開,我是沒辦法。等你下來你才知道,行路難,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復間。當年我當縣長的時候,大家都在煤炭路上撈錢,我們家逢年過節(jié),人都站不下。如今我沒了工作,沒了組織,沒了待遇,徹底老頭子一個,大家不從煤炭公司多拿錢了,你知道家屬院里的老同志見了我招呼都不打,我們家的小孫子在縣委家屬院,他們都讓孩子不給我們家孩子玩呀。林大哥,別的不說,就那幾臺貨車,現(xiàn)在每個月也能有七八百塊錢的租金往回拿吧,雖然大家退了錢,但搖錢樹起碼還在吧,那搖錢樹是我栽的呀。林大哥,說句不該說的話,我都想讓咱張慶合書記痛下狠手,把所有的貨車全部沒收,大家一起都喝西北風,我才解氣?!?
說到動情之處,羅正財忍不住拿拳頭砸了一下桌子,震得桌上的幾雙筷子都掉到了地上。林家大嫂趕忙起身,彎腰撿起了地上的三雙筷子,又輕輕扶起了傾倒的茶杯。羅正財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繼續(xù)說道:“所以聽兄弟一句勸,人大主任的位置一定要干到退休,如果你就這樣下來了,兄弟,要踩你的,絕對是你最熟悉的人啊,這里面的滋味不好受啊。”
林華東看著羅正財,眼神里包含著萬千的委屈、不甘與無奈,燈光下,他的眼神顯得格外落寞。愧疚之心就多了幾分,去年如果不是自己搞掃黃打非現(xiàn)場捉了羅正財,羅正財?shù)倪@政協(xié)主席,肯定是穩(wěn)穩(wěn)當當。
此時,在武裝部的家屬院里,縣長吳香梅、組織部長鐘瀟虹和曉陽三個人一起,都在張嬸的家里和張嬸一起看著電視。電視里正播放著《封神榜》,屋內(nèi)燈光昏暗,電視屏幕閃爍的光影映照在每個人的臉上。進門之后,四個人沒有一個人扭頭看進來的人,直到人走到電視跟前,吳香梅忙擺了擺手,眼睛依舊盯著電視,說道:“擋著電視呢,靠邊靠邊?!?
這人一看,幾個衣著暴露的女子正在電視里跳舞,頓時臉就紅了起來,尷尬地說道:“這個……這個張書記還沒回來???”
張嬸懷里抱著毛衣針線,也沒有織說道:“啊,打來電話了啊,說晚上有接待。你也坐下看會吧,你看香梅為了看電視,晚上接待都不搞了?!?
吳香梅笑著說道:“張嬸,今天酒桌上都是男同志,談的也是酒廠的事,那邊帶隊的是我們平安縣的老搭檔張云飛,沒什么需要我出面協(xié)調(diào)的。張書記一個人就能把他們?nèi)扛愣??!?
這人站在旁邊,顯得有些局促,說道:“要不我先回去?”
吳香梅瞥了我一眼,說道:“公安局長在武裝部家屬院里都放心不下自己媳婦啊,快快快回去,不要耽誤我們看電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