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書記鐘毅聽到省紀委副書記王忠強說齊永林可能涉及更為嚴重的問題,不禁眉頭緊鎖,說道:“忠強同志,永林同志怎么說也是有多年黨齡的老黨員了,又身處市長這個位置,吃穿用度都有組織保障,不至于犯更為嚴重的錯誤吧?”
王忠強說道:“鐘書記,不是我不相信永林同志。像汽車這種大件,一般人不會收的。在東原市,能開上私家車的,大多是個體老板、民營企業(yè)家,而且還是少數。我到了省紀委,也辦了不少案子,一些腐敗分子啊,收現金的情況確實不少,省紀委也查出來一些,涉案幾百萬的領導干部都有,但從來沒有一個人敢收汽車。連汽車都敢收的人,心里還有法律嘛,我看問題不會少。”
鐘毅又打開抽屜,摸索著緩緩拿出個煙盒,打開煙蓋,倒出兩支煙,伸出手遞給王忠強一支。王忠強擺了擺手說道:“省紀委在搞文明單位建設,推行無煙辦公室和無煙機關,沙書記抽了多半輩子的煙,都戒了。作為省紀委副書記,我得帶頭?!?
鐘毅抬頭看了一眼,會心一笑說道:“省紀委,不愧是紀律部門啊,說到就能做到呀。我們東原市委也在搞無煙機關建設,但是沒堅持下來?!闭f著,他把煙緩緩放進嘴里,掏出一盒火柴,推開火柴盒,取出一支火柴,將香煙點燃,抖了抖火柴棍,把火熄滅。抽了兩口之后說道:“忠強同志,省委對東原的干部一直是認可的,從干部任用方面就能看出來。周鴻基同志擔任副省長,接著岳峰同志到省上擔任副省長兼農業(yè)廳廳長。你又到了省紀委任副書記,解決了正廳級待遇;偉正同志又到了東寧市任黨委副書記;周朝政同志馬上要到東海市擔任政法委書記、副市長、公安局長,雖然都是政法委書記,但平心而論,東海市在省內的地位比肩省城,這也算獲得了重用?,F在朝政同志的事情還在起步階段,沒完全定下來,省委又給了東原兩個副廳級的名額人選,這充分體現了省委對整個東原干部的信任。信任的基礎,就是東原有一個風清氣正的政治生態(tài)和政通人和的工作環(huán)境啊。如果這件事情傳出去,恐怕會有很大變數。已經提拔出去的就不說了,像朝政同志、學武同志,都在組織部的考核人選名單上,如果出了意外,學武同志這次機會錯過,以后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王忠強知道,市委書記鐘毅說的也是實情。省委選拔、任用干部,前提肯定是優(yōu)先考慮工作業(yè)績突出、工作局面穩(wěn)定的地方。這兩年,東原市雖然在發(fā)展勢頭上不如其他沿海地市,但發(fā)展局面卻好于省內其他幾個地市,這也是省委一直從東原選拔干部的主要原因之一。
王忠強點了點頭,說道:“鐘書記啊,講道理,按說發(fā)現了齊永林同志的問題,我應該直接向省委匯報。之所以找您來商量,也是想著您和我一起去,目的是維護東原市委的形象?!?
鐘毅點了點頭說:“這個我清楚,你是從東原的發(fā)展大局上給我通這個氣,這一點,市委和東原的干部群眾心里有數。從紀委的角度來講,忠強,你認為現在該怎么做結果最好?”
結果最好,是一個復雜的命題,最好的結果就是不上報不處理,但王忠強身為紀委副書記,答案里沒有這個選項,如今能做到的就是盡量避免對鐘毅和東原干部群眾的影響。
王忠強說:“永林是正廳級干部,身份敏感、地位特殊。雖然現在證據指向性很強,可查性也很高,但我們必須按程序來,只有省委批準,我們才能啟動對線索的核查。所以我的意思是,我們兩個一同去省委,向趙書記匯報有關情況,聽取指示,省委的站位比我們高,該怎么處置省委會做出科學判斷嘛?!?
鐘毅抽了口煙,說道:“忠強,能不能由我代表市委再跟他談一談呢?把事情的真相了解清楚。說句實在話,我不相信齊永林能做出這樣糊涂的事情,他也是受過多年高等教育的,這么簡單的道理,他難道不懂嗎?這件事組織上不用調查就能掌握清楚,他怎么會糊涂到這種地步?”
王忠強用手輕輕敲了敲桌子,說道:“鐘書記,這個時候,我看沒必要由市委出面了,由省紀委調查,只有調查清楚,才能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
鐘毅非常清楚,秦大江的愛人不可能平白無故地去找調查組反映情況,汽車過戶肯定是真實的,現在性質確實已經變了,也完全超出了市委的掌控。鐘毅抽著煙,緩緩說道:“實在想不到,齊永林同志在這件事情上為何如此糊涂?一個地級市的市長竟然會收下一輛汽車,并且在組織已經掌握到相關線索之后,還試圖欺瞞組織?!?
王忠強也感慨一句:“鐘書記,實際上到了省紀委之后,看到這些情況,我毫不意外。東寧市分管財務的副市長,前后貪污300多萬,組織上覺得影響惡劣,沒有做全面通報,只是以一句‘金額巨大’帶過了。我們不能低估人性的貪婪?!?
鐘毅無奈地拍了拍扶手,說道:“自作孽不可活啊。我本想在這件事情上給齊永林找條退路,可他卻對組織的好意置之不理,看來也只有采取組織手段了?!?
王忠強看了一眼手表,說:“那我們現在出發(fā)去省城,我一會兒給沙書記打個電話,爭取今天晚上向沙書記匯報,如果時間合適,看能不能爭取在明天上午向趙書記匯報。”
鐘毅聽完,眉頭緊皺。如果不處置齊永林的問題,市委市政府都將陷入巨大的被動之中,于是說道:“好吧,就聽你的。”
兩人起身出門,就看到對面的接待室里坐著七八個干部,個個面色焦慮、神情緊張、滿臉無奈,一身惆悵。
鐘毅打開辦公室的門,眾人都慌忙起身。鐘毅抬眼看去,有交通局局長崔浩,還有其他七八個干部,無一例外,都是秦大江供述出來的領導干部。
鐘毅看到崔浩,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他心里清楚,崔浩的問題已經無藥可救,畢竟僅僅行賄的金額,就已經超過十萬元。不處理崔浩,就根本無法處理其他干部。
崔浩走上前說:“鐘書記,我能不能耽誤您五分鐘?”
鐘毅扭頭看向眾人,個個都眼含期待,等著匯報工作,心里就知道他們要說什么。
鐘毅心里正為齊永林的事情煩躁,便說道:“有什么好匯報的呀?還不抓緊去紀委說明情況。”
崔浩說道:“鐘書記,鐘書記,就五分鐘?!?
秘書向建民看到鐘毅出來,也主動迎了上來。
鐘毅抬出手說道:“建民,現在出發(fā)去省城,你準備一下?!?
鐘毅的司機隨時待命,一個電話就能出發(fā)。向建民在辦公室里也備齊了出差用品,背起包就能跟著走,所以并不需要提前準備什么?;氐睫k公室,向建民馬上通知司機,抓起包就小跑出來,就看到鐘毅和王忠強在前面走,崔浩在后面緊緊跟著,一臉焦急地解釋著什么,一直跟著來到了市委大院的停車場。這個時候,鐘書記的汽車已經穩(wěn)穩(wěn)地開了出來。
向建民上前一步,為鐘毅打開車門。鐘毅坐上汽車之后,向建民緩緩關上門,又小步跑上前打開了副駕駛的位置坐了進去。這個時候,看著崔浩落寞的神情,鐘毅又緩緩降下窗戶,對著崔浩說道:“崔浩啊,我原本以為,在碎石采購上,你能夠獨善其身,沒想到你竟用行賄的手段打通了秦大江這個關鍵環(huán)節(jié)。早知如此,就不應該推薦你到這么重要的位置上來。德不配位,這是害了你啊,十萬塊錢說給就給,那你自己得有多大的問題呢?抓緊時間到紀委說明情況,崔浩,好自為之吧。”
王忠強坐在后排,所有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對于這位交通局局長,他這位紀委書記是了解的。當年他擔任紀委書記的時候,根據線索查出了交通工程公司陳解放的問題,當時也覺得崔浩有問題,但他記得清清楚楚,從賬目上來看,交通局和碎石采購沒有任何關聯(lián),原來是走了秦大江的門路。而鐘毅此刻能挺直腰桿讓崔浩接受調查,這也說明他倆人是君子之交,不然的話,這位曾經給鐘毅服務過的縣委辦主任進去之后,如果鐘毅自身有問題,又怎么敢說出如此強硬的話?
汽車緩緩啟動,繞過喧鬧的城市。鐘毅心里五味雜陳,此次事件雖然主要問題在于齊永林,但自己作為市委書記,一定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省委在林華西的處理上已經有所不滿,鐘毅不僅暗自感慨,在林華西和齊永林的事情處理上,難道自己真的錯了嗎?
王忠強看鐘毅有些沉默,就主動問道:“鐘書記,我想問一下,臨平縣煤炭公司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引發(fā)的?”
鐘毅將雙手交疊放在肚子上,輕輕摩擦著肚子,思索良久,說道:“說起來,我下定決心要查煤炭公司,還是當時學武跟我講,說臨平縣的黨政班子不少干部存在嚴重問題,主要原因就是涉及到以煤炭公司為紐帶產生的非法利益鏈條。當時,為了幫助學武,我先把平安縣縣委辦主持工作的主任小李,也就是牧為的女婿調到臨平縣任公安局長,后來又將張慶合調到那邊擔任縣委副書記。他們兩個配合很默契,就從一些小事入手,逐漸掀開了這個蓋子。說實話呀,忠強同志,我沒想到事情會發(fā)展到這一步。我當時以為這件事最多牽扯到臨平縣的本地干部,實在沒想到最后的發(fā)展超出了我的想象,不僅兩任縣人大主任牽扯其中,最后還把煤炭局的林華南局長給拉出來了?,F在看來,齊永林市長也和煤炭公司扯上了關系?!?
王忠強說:“鐘書記,趙書記得知涉案金額之后,就已經做出判斷,這件事必然涉及到廳級干部,所以才會派我們過來處理?!?
鐘毅揮了揮手,說:“你們的目標是林華西同志,但我認為,林華西同志在整個事件的處理上,還是秉持了公心的?!?
王忠強笑了笑,說:“鐘書記,我還是那句話,有沒有問題,只有調查完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