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毅端坐在那套深色真皮沙發(fā)上,身姿筆挺,目光炯炯有神。聽到縣委書記張慶合說有一個合適人選,他微微抬了抬眉,眼神里透著幾分期待,緊接著給了張慶合一個鼓勵的眼神,示意張慶合繼續(xù)說下去。
張慶合心領(lǐng)神會,下意識地挺了挺腰板,清了清嗓子,鄭重其事地講起來:“領(lǐng)導啊,我琢磨著李朝陽同志那是相當適合到東洪縣擔任主要領(lǐng)導啊?!?
鐘毅微微點了點頭,沒有吭聲,只是抬了抬手,示意張慶合接著往下說。
張慶合稍微頓了頓,腦海里快速梳理著思路,隨后開口道:“朝陽同志到臨平縣之后,成效還是十分顯著的,迅速扭轉(zhuǎn)了臨平縣公安局之前松松垮垮的工作局面?,F(xiàn)在的公安局啊,基本形成了凝聚力和戰(zhàn)斗力。就說臨平縣煤炭公司那幾次影響不小的重大事件吧,他親自帶著公安干警們沖鋒在前,干得漂亮,成效相當不錯。您再看看現(xiàn)在的臨平縣,社會治安形勢一片大好。在去年年底市公安局通報的各項評比里,臨平縣公安局那可是排到了第二名,就比平安縣公安局差那么一點兒。而且朝陽同志當過兵,經(jīng)歷過真刀真槍的作戰(zhàn),有股子勇往直前的沖勁和說一不二的魄力,一般同志還真確實比不上?!?
鐘毅一邊聽,一邊將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身子不自覺地微微前傾,整個人沉浸在張慶合的匯報里,時不時點著頭,這輕微的點頭動作,是對張慶合工作匯報的認可。
張慶合說得有點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搪瓷杯,“咕咚咕咚”喝了幾口茶水,潤了潤嗓子,接著說道:“鐘書記,要說到工業(yè)經(jīng)濟這塊,朝陽同志成效也是相當顯著嘛。您肯定也記得嘛,咱們平安縣第一家招商引資引來的企業(yè)環(huán)美公司,那就是朝陽和孫友福他們一趟趟跑上海,費了好大勁才把人家引進來的。您再看現(xiàn)在,環(huán)美公司都成咱們東原市前十名的納稅大戶了,在民營企業(yè)里,應該能排在前五。這一點我看值得驕傲啊,咱們東原那些老資格的紡織廠、棉紡廠,還有臨平縣的煤炭廠,都已經(jīng)被環(huán)美公司甩在了后面嘛?!?
鐘毅依舊眉頭微皺,沒有立刻表態(tài),只是靜靜地聽著,眼神里透著思索。
張慶合沒有因為鐘毅的沉默而停頓,繼續(xù)說道:“鐘書記,再講講基層管理這方面。朝陽同志以前一直在鄉(xiāng)鎮(zhèn)摸爬滾打,從武裝部的小干事,到鄉(xiāng)黨政辦的副主任,一步步到鄉(xiāng)鎮(zhèn)機關(guān)站所,再干到副鄉(xiāng)長、鄉(xiāng)長,后來又在縣委辦當副主任。他工作時間不算長,可這履歷還是很豐富嘛,在各個崗位都歷練過,對基層的情況門兒清。”
鐘毅仍然只是將手放在膝蓋上,輕輕拍著,眼睛專注地看著張慶合,聽著他一句一句地介紹著。等到張慶合說得差不多了,鐘毅這才緩緩開口,語氣平和卻又帶著幾分深意:“老張??!你說了這么多,可都沒說到關(guān)鍵地方,沒打動我呀。你呀,其實是在回避一個明擺著的客觀事實?!?
張慶合臉上瞬間露出一臉茫然的神情,疑惑地說道:“我回避事實?哦,您是說朝陽同志年輕了點?他剛滿30歲嘛。但您想想,孫友福同志30歲的時候,不也已經(jīng)挑起縣政府工作的大梁了,而且干得風生水起,相當出色。要是真論年齡,咱開國那些將領(lǐng)里頭,好多高級將領(lǐng)30歲的時候都已經(jīng)是師長、旅長級別的了,年輕不是問題,關(guān)鍵得有本事。”
鐘毅微微嘆了口氣,繼續(xù)輕輕地拍著自己的雙腿,語重心長地說道:“慶合同志啊,你既然推薦朝陽同志,我不反對,可你說的這些,不是朝陽同志最突出的特點。咱東原市年輕干部多的是,當過兵的也不少,比朝陽同志經(jīng)驗豐富的,一抓一大把。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張慶合連忙點頭,說道:“那是那是,如果單個拿出來比,肯定有比朝陽同志更優(yōu)秀的同志?!?
鐘毅坐直了身子,目光直直地看著張慶合,認真地說道:“慶合同志,你在省委領(lǐng)導面前能說實話,在我這兒咋還裝糊涂呢?朝陽同志最大的特點,不就是因為他是老鄧的女婿嘛。說白了,朝陽同志既是個普通的黨員干部,又因為這層關(guān)系,帶著點特殊性。這事兒咱沒必要遮遮掩掩,回避的話,那可就不實在了?!?
張慶合心里一驚,沒想到鐘毅把話說得這么直白。不過他心里也暗自感嘆:鐘書記就是鐘書記,說話向來直來直去,不藏著掖著。
鐘毅往沙發(fā)上一靠,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接著說道:“慶合同志,你知道我為啥這么慎重考慮這事兒嗎?就拿周海英同志和俞泰民同志來說事兒,東洪縣那可是塊難啃的硬骨頭,用一般的辦法可不行,必須得下猛藥、動真格。東洪縣和臨平縣的情況完全不一樣。臨平縣主要是圍繞煤炭公司形成了非法利益鏈條,抓住了煤炭公司就抓住了主要矛盾,這點,朝陽同志干的很好啊??蓶|洪縣呢,是家族勢力盤根錯節(jié),衍生出了權(quán)力壟斷。從市里初步掌握的情況看,那些家族勢力各自占著一塊‘地盤’,把公權(quán)力當成自家的私產(chǎn),外人根本插不進去手。朝陽同志有沖勁、有魄力,是把快刀,也是把硬刀。但這次去東洪縣,不是讓他去當公安局長、政法書記,而是縣政府的負責同志,要通過實實在在地通過發(fā)展,來把這些沉疴頑疾解決掉?!?
“通過發(fā)展來解決問題?!睆垜c合脫口而出,臉上滿是認同的神色。他心里清楚,市委書記鐘毅之所以能坐到這個位置,就是因為總能精準地抓住解決問題最根本的矛盾――發(fā)展。
張慶合笑了笑,馬上明白了鐘毅話里更深層的意思。這次選拔去東洪縣的干部,不光得有能力,更得站在全縣各個領(lǐng)域的高度,推動發(fā)展,在發(fā)展的過程中,把存在的腐敗問題連根拔掉。如果僅僅將工作停留在掃黑除惡和掃黃打非上,并不能增加群眾的收入,而群眾的收入才是最為實在的好處。
張慶合趕忙說道:“鐘書記啊,您這話可說到點子上了。離開發(fā)展談解決問題,那就是治標不治本,解決一批問題,馬上又會冒出新問題,因為根本問題沒解決,就是得讓老百姓的日子富起來。您也知道,老百姓其實不太關(guān)心誰當領(lǐng)導,他們最在乎的,是領(lǐng)導能給他們帶來啥好處。所以說,根本問題還是在發(fā)展。朝陽同志從鄉(xiāng)鎮(zhèn)的時候就開始抓工業(yè),在推動發(fā)展這方面,經(jīng)驗豐富啊,之所以能夠盤活高粱紅酒廠,和朝陽同志也是密不可分啊?!?
鐘毅看著張慶合,目光里帶著幾分欣慰,說道:“慶合同志啊,你可不能光撿朝陽同志的好話講,也得說說他的短處?!?
張慶合一聽,馬上接話道:“朝陽同志有短處?鐘書記,我還真沒覺得朝陽同志有啥不好的地方啊?!?
鐘毅微微一笑,說道:“老張啊,你這不能這樣護犢子啊,人無完人吶,誰能沒點毛病呢?是人都有缺點?!?
張慶合撓了撓頭,說道:“哎呀,鐘書記,在我心里,有弊端那是我們這些普通人的事兒,您和朝陽同志,那都是干實事的人,哪能有啥弊端呢?!?
鐘毅佯裝生氣,用力往自己的腿上一拍,說道:“老張啊,你咋也跟著學起這套虛頭巴腦的來了?拍馬屁的話可別說了。要是選派朝陽同志去東洪縣,最大的弊端,就是他也是平安縣出來的干部,這事兒肯定會招來一些人的議論,這是其一。其二呢,朝陽同志剛解決了副縣級,正縣級一時半會兒還解決不了。要是他去東洪縣,只能先把工作干出個樣兒來,再談級別和身份的事兒,可不能因為他是老鄧的女婿,就給他特殊照顧。他在臨平縣干出的成績,組織上已經(jīng)給了副縣級,這一點組織上沒虧待他。想要更進一步解決正縣級的問題,那就得把東洪縣的這堆爛攤子給我收拾得妥妥當當。其三,朝陽同志的知識結(jié)構(gòu)整體上還是有點欠缺,我沒記錯的話,他是高中畢業(yè)吧?”
張慶合一拍大腿,馬上補充道:“哦,鐘書記,這事兒我得跟您匯報一下。朝陽同志一直沒放松學習,早就拿到東原師專夜大的畢業(yè)證了?!?
鐘毅笑了笑,說道:“夜大、電大,還有黨校的學歷,和全日制的學歷比起來,還是有不小差距的。朝陽同志啊,得繼續(xù)保持愛學習、肯鉆研的好習慣?!?
張慶合趁熱打鐵,繼續(xù)說道:“鐘書記,我看干脆別搞什么過渡了,直接破格提拔朝陽同志為正縣級得了。”
鐘毅哭笑不得,說道:“你個老張啊,我還沒點頭呢,你就開始安排工作了,這可不行。我剛開始就跟你講,得站在全市的高度考慮問題,就是要你把思路打開,別老盯著臨平縣干部。思想啊要轉(zhuǎn)變,你現(xiàn)在是市委副書記,得通盤謀劃這些事兒?!?
張慶合一臉誠懇,說道:“鐘書記,我是真心實意、本著對組織和事業(yè)負責的態(tài)度,向組織推薦李朝陽同志。我打心眼里覺得,只有朝陽同志能把東洪縣那個爛攤子收拾好?!?
鐘毅微微點了點頭,說道:“是啊,得把最放心的人放到最不放心的地方去,東原的改革開放事業(yè),不能讓東洪縣缺席。朝陽同志的事兒,我原則上是同意了,但也只能先讓他以副縣長的身份主持縣政府工作,讓李泰峰同志好好帶帶他。東洪縣畢竟是人口大縣、農(nóng)業(yè)大縣,得先穩(wěn)下來,再慢慢規(guī)劃發(fā)展。
張慶合馬上道鐘書記啊,看來您心里早就想著朝陽同志了吧。
鐘毅笑了笑道:是啊,之前就討論過,牧為同志覺得不太成熟啊。好了,老鄧走了,就不能對咱們東原的工作指手畫腳了。兩人聊了幾句之后,鐘毅又道對了,你走之后,臨平縣的工作怎么考慮的?”
張慶合一聽,來了精神,畢竟臨平縣是自己現(xiàn)在最為關(guān)心的地方,馬上說道:“鐘書記啊,臨平縣的事兒我是這樣考慮的,臨平縣現(xiàn)在正處在改革發(fā)展的起步階段,必須得有熟悉臨平情況的同志來負責?!?
鐘毅一擺手,說道:“明白了,市委這邊意見比較統(tǒng)一,讓香梅同志任臨平縣縣委書記?,F(xiàn)在你說說縣長的人選?!?
一提到縣長人選,張慶合一下子有點懵了,腦子開始飛速運轉(zhuǎn)。他之前考慮過,工作還得靠本土干部。陳光宇本來是他重點培養(yǎng)的接班人,50歲,經(jīng)驗豐富,要是能和香梅書記搭班子,本來是個不錯的選擇??裳巯驴磥?,陳光宇不太靠譜,這位同志表現(xiàn)出了一些本土干部的毛病,有點成績就飄飄然,對組織不夠忠誠老實。要是耍點小聰明也就罷了,關(guān)鍵是在一些重大原則問題上,還跟縣委唱反調(diào),已經(jīng)觸碰了底線。
張慶合手托著眼鏡片子,在腦海里翻來覆去地想著,突然,一個名字蹦了出來――張云飛。
“鐘書記,如果讓我不帶任何私心,實實在在推薦一個人的話,我覺得有個人才,咱們一定得想辦法留下來?!?
鐘毅看著張慶合那一臉期待、如獲至寶的表情,來了興致,馬上說道:“哪位同志???能讓老張你眼睛放光,先說來聽聽?!?
“張云飛同志。這個同志在省城有不少資源,張云飛和其他掛職干部不一樣,他特別接地氣,做事踏實,一點沒有那些掛職干部高高在上、混日子的壞毛病。他在平安縣的時候,一門心思推動平安縣國有企業(yè)的轉(zhuǎn)型,成績不錯。關(guān)鍵是,這同志政治上成熟穩(wěn)重,臨平縣現(xiàn)有的飲料廠和啤酒廠,能順利建起來,可多虧了他在中間使勁兒。他這格局、這胸懷,還有這擔當精神,好多干部都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