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派出所,里面黑燈瞎火的,只有幾處地方有一點微弱的燈光。一起來的兩個人打開手電筒,刺眼的光在黑暗里晃來晃去。就在不遠處的樹根下面,胡曉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陽雙手緊緊抱著樹干,手上的手銬在那微弱的光線下閃著冰冷的光,他整個人蹲在地上,身子抖個不停。再看他的臉,血跡都干了,在臉上結成了暗紅色的痂,樣子看著特別嚇人。
胡曉云一看,眼眶一下子就濕了,她啥都不顧地朝著正陽跑過去,嘴里大聲喊著:“正陽!”那聲音里全是著急和心疼。
就在這時候,一同來的人曉勇和二嫂淑清也聽到聲音過來了。旁邊那個披著軍大衣的女同志,就是馬局長。這會兒,她臉色冷冷的,特別威嚴,扯著嗓子大聲喊:“手銬的鑰匙都找不到?你值個什么班,快去找!”
沒一會兒,從里面晃晃悠悠地走出幾個民警,睡眼惺忪的,神色慌張。等看清來人是馬局長后,一下子清醒過來,趕緊立正敬禮,其中一個民警大聲說:“報告,值班民警李維虎,向您報告!”聲音里透著緊張和敬畏。
馬局長眉頭皺得緊緊的,聲音又大又威嚴:“先把手銬打開,動作快點!”李維虎手忙腳亂地開始找手銬鑰匙,翻箱倒柜好半天才找到。
馬局長看著眼前的情景,一臉嚴肅地問:“到底咋回事?給我說實話!”
李維虎咽了口唾沫,硬著頭皮說:“馬局長,這……這是個流氓,闖進女廁所,我們接到報警就把他抓了?!?
馬局長一聽,眼睛瞪得老大,把手電筒直直地照在李維虎臉上,大聲喝道:“放屁!你再給我好好想想?!?
李維虎被這突然的呵斥嚇了一跳,小聲嘀咕著:“嗯……另外幾個人?另外幾個人……”然后,他轉過頭,用求助的眼神看著旁邊的同事,低聲問:“另外幾個人吶?”
馬局長看他這樣,心里更生氣了,一點都沒猶豫,邁著大步朝著一間亮著燈的辦公室走去,還沒有進門,就聽到里面打牌吆喝的聲音。她抬手用力一推,門“砰”的一聲被撞開了。屋里,四個男人正圍在桌前打撲克,桌面上還散落著不少的錢,牌打得正熱鬧呢,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得不輕。
馬局長披著大衣,威風凜凜地站在門口,大聲喝道:“你們四個在派出所賭上錢了?”
彪子反應過來,站起身,帶著一絲警惕,小聲道:“你是誰呀?!”
馬局長冷哼一聲,大聲說:“我是馬英,區(qū)公安分局副局長,還要問嗎?”
三個人一聽這個名字,就跟被施了定身咒似的,拿著牌的手一下子僵住了,臉上的醉意也退了幾分。他們乖乖站起來,低著頭,不敢看馬局長的眼睛,灰溜溜地靠在了墻邊。
馬局長目光像刀子一樣,又喝道:“到底誰進女廁所了?誰在調戲婦女?趕緊說!”
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慌張。彪子強裝鎮(zhèn)定,用手指了指外面,結結巴巴地說:“那個……那個人?!?
馬局長看他們還在耍賴,氣得不行,直接吩咐道:“老鄭,去,給我拿個電棍過來!今天非得好好收拾收拾你們這些不把法紀當回事的家伙!”
馬局長的愛人鄭所長也走過來,伸手指著這三個人,滿臉無奈地說:“你們幾個,大過年的,搞什么名堂?”
馬局長道:老鄭,去給我找個電棍過來。
而院子里,曉勇趕緊扶起正陽,和二嫂淑清一起把他扶進辦公室。二嫂淑清從兜里掏出個鐵皮手電筒,小心翼翼地檢查李正陽頭上的傷口。她仔細看了好一會兒,微微松了口氣,說:“問題應該不大,就是額頭上有個口子,頭上還有些包,應該沒傷到骨頭,回去消消毒,養(yǎng)幾天就好了?!?
胡曉云聽到這話,一直懸著的心總算稍微放下了點??蛇€沒等她緩過神來,就聽到隔壁不遠處傳來一陣鬼哭狼嚎的聲音。那聲音在這安靜的派出所里特別嚇人,嚇得胡曉云渾身一哆嗦,她下意識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說:“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二嫂愈淑清這才注意到胡曉云,心里頭直犯嘀咕,這深更半夜的,咋還多出個女人。她疑惑地拿起手電筒,那束光“刷”地一下就打在了胡曉云臉上,燈光晃得胡曉云眼睛一瞇。這邊胡曉云可顧不上這些,滿心滿眼都是二哥李朝陽,那焦急勁兒都快溢出來了。她趕緊掏出兜里的手絹,也不管旁邊還有外人,小心翼翼地給二哥擦拭著臉上的血跡,二哥臉上的血都已經(jīng)有點干結了,擦的時候胡曉云手都不自覺地輕顫,生怕弄疼了二哥。
回平安縣那會兒,曉陽帶著淑清和曉勇,跟正陽芳芳一塊吃了頓飯。現(xiàn)在眼前站著的這個女人,和上次見的完全不是一個樣兒。二嫂淑清是個聰明人,很多事兒不用別人點明,瞧一眼心里就門兒清。她瞅著正陽和胡曉云,隱約就覺得這兩人之間的關系透著股不一樣的味兒。
二嫂淑清瞅瞅曉勇,曉勇那臉上也是寫滿了疑惑,眼睛瞪得溜圓,看看李正陽,又瞅瞅胡曉云,腦袋里跟裝了團亂麻似的。二嫂主動開了口,眼睛盯著李正陽,眼神里帶著詢問,說道:“正陽,這女同志是誰呀?”
正陽這才跟剛從夢里醒過來似的,趕緊把胡曉云的手給推開,動作還有點慌亂,忙不迭地介紹道:“啊,二嫂,我給您介紹,這是我們東投集團的副總經(jīng)理,酒水銷售公司的一把手,是我的領導?!?
二嫂聽了,在胡曉云身上打量了好一會兒,又瞧了瞧坐在椅子上、臉上血跡斑斑的正陽,緩緩地點了點頭,嘴里念叨著:“哦,原來是胡總呀?!?
二哥正陽一看這情況,趕緊站起身來,給胡曉云介紹:“胡書記,我給你介紹下,這位是俞處長,省委督查室的,也是我二嫂?!?
旁邊的李維虎聽了之后,一個哆嗦,膽怯怯的看著幾人。
胡曉云一聽,臉上掛著熱情的笑,說道:“俞處長,咱們應該見過面。之前搞經(jīng)濟督查的時候,您好像到過東原,那時候我還在市計劃委員會當副主任。”
二嫂愈淑清腦子飛速一轉,幾年前自己確實是到東原搞督查,那時候實行價格雙軌,物價紊亂,上頭下了大力氣要整治穩(wěn)定物價。淑清作為省政府的副縣級督查專員,跟著一位副省級領導去東原督查,天天忙得腳不沾地,見的人跟走馬燈似的,實在想不起來市計劃委員會還有這么一位副主任。
李維虎一聽這話,又慢慢地往后挪了兩步,心里頭那叫一個震驚,嘴巴張得老大,心里直犯嘀咕:這都啥跟啥呀?咋一下子冒出個省委督察處的。
二嫂愈淑清接著又介紹道:“胡書記,這是我們家曉勇,在公安廳政治部工作呢。”李維虎聽了,心里更是翻江倒海,瞅瞅這個,看看那個,省委督查室的,公安廳政治部,再瞧瞧眼前這個剛被自己瞧不上的女人,居然是計劃委員會的副主任,這一個個的,哪個都惹不起啊。再看坐在凳子上扶著頭的這位,這人到底是有些來頭,能把公安局的馬英局長都給叫來,肯定不是一般人。
說起馬英,那在市局下屬分局里可是出了名的人物,是唯一一個管業(yè)務的女局長?,F(xiàn)在也是聽說跟省委領導關系也不錯,都已經(jīng)被推薦為公安分局局長考察人選。前段時間,區(qū)里出了個搶劫案,馬英局長那叫一個英勇,直接化妝成服務人員,悄無聲兒地就接近了歹徒,“砰”的一槍,就把歹徒給解決了。
正想著呢,派出所門口“嘀嘀”地響起了喇叭聲。李維虎一聽,心里“咯噔”一下,這大半夜的,又來事兒了。他哪敢耽擱,撒開腿就往門口跑,去開派出所的大門。派出所晚上都是鎖著門的,剛才才給馬局長開過門,這會子又不知道是誰來了。
李維虎跑到門口,借著門口那昏黃的燈光,瞧了一眼車牌號,發(fā)現(xiàn)是民用汽車。他打開門,臉上還帶著那副平時對老百姓慣有的傲慢勁兒,扯著嗓子問:“你們是干啥的?”
車上的窗戶就降了下來,里面的人很是不滿,惡狠狠地回道探頭道:我們是市政法委的,啊,你們所在搞啥,省委、省政法委、公安廳都在打電話?
本來大過年的,凌晨一點多被領導從熱被窩里拽出來,誰心里就窩著一肚子火呢。
李維虎一聽,心里一哆嗦,臉上的傲慢勁兒立馬就收起來了,結結巴巴地說:“領導,是有群眾舉報,這人闖進女廁所了還和見義勇為的群眾打架,我們就把他帶回來了?!?
對方坐在車里,鼻子里“哼”了一聲,滿臉嫌棄地瞥了李維虎一眼,隨手招了招手,司機一腳油門,車“嗖”地就開進了派出所。
派出所平時在老百姓跟前那是威風八面,可對上政府和上級領導,那可就硬氣不起來了,尤其是像李維虎這樣的普通同志,見了政法委的領導,沒什么話語權。
李維虎離開辦公室之后,二嫂疑惑的看著胡曉云和正陽,開口問道:“曉陽在電話里說得糊里糊涂的。曉云吶,還有正陽,大晚上的,你們咋跟那些地痞流氓攪和到一塊兒去了?”
胡曉云不慌不忙說道:“俞處長,是這么回事兒。晚上我們跟經(jīng)貿(mào)委的戚主任一塊吃飯來著?!?
二嫂一聽,眉毛往上一挑,尋思了一下說:“戚廣臨?”
胡曉云連忙應道:“哎!”接著就把戚主任跟齊永林的關系,一五一十地給二嫂和二哥說了。二嫂跟二哥聽完,都點了點頭??啥┬睦镞€是覺得哪兒不對勁,追問道:“就算跟戚主任吃飯,咋也不至于吃到凌晨一點吧?你們吃完飯又去干啥了?”
胡曉云就一臉淡定地把完成業(yè)績之后去了卡拉ok,碰上流氓的事兒,原原本本地給曉勇和愈淑清講了一遍。
二哥聽了說:“周朝政書記已經(jīng)在打電話了,車上的時候,馬局長還以為是我跟政法委的領導通了氣呢?!?
二哥正陽心里頭琢磨著,這事兒說起來也不光彩,壓根兒就算不上啥大事兒。要是讓芳芳知道了,臉上也不好看,還得費半天口舌去解釋。他就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說道:“二哥二嫂,這事兒吧,你們也都來了,我看也能說清楚了。大過年的,咱都不想給大家添麻煩,咱就都回去吧。”
二嫂淑清一聽,臉上帶著一絲的不樂意,說道:“說清楚了?啥說清楚了?這事兒咋就清楚了?憑啥讓你們交1500塊罰款?這不是顛倒黑白了嘛!這事兒跟過不過年沒啥關系,今兒個不弄清楚,往后還不知道有多少個王正陽、孫正陽被當成流氓!”
說話這會兒,大院里又陸陸續(xù)續(xù)來了幾輛車。齊永林先與何書記的秘書通了話,覺得不放心,又給東海政法委書記周朝政打了電話,周朝政想著自己是東原人,齊永林又是老領導,于公于私都得幫這個忙。周朝政就給省城的政法委書記打了電話。兩人都是剛異地調整過來的,還在省委黨校一塊兒培訓,平時關系處得挺不錯。打這么個電話,倒也不算欠多大的人情。
沒多會兒,一位中年男子在眾人簇擁下走進來??吹绞缜搴蜁杂轮螅制胶偷拇蛄苏泻簦骸坝崽庨L,鄧處長,大過年的,真是對不住,我們工作沒做好啊?!倍鐣杂绿а垡磺疲瑏砣耸鞘姓ㄎ瘑T,省城公安局任副局長。
二哥正陽看來的人越來越多,就不自覺得往后面靠了靠。
二嫂淑清臉上掛著笑,跟對方客套了幾句。這位任副局長瞅了瞅二哥的傷情,臉色一沉,嚴肅地問道:“馬局長,這事兒到底咋回事,弄清楚了沒?”
李維虎馬上搶著解釋道:任局長,已經(jīng)搞清楚了,那個彪子就是流氓。
馬英白了李維虎一眼,說道:他是流氓,你就不是?”接著對著任局長說道:“任局長,我是接到市政法委和市公安局的指示,再加上曉勇找到我,我就從家里趕過來了?,F(xiàn)在大致情況我也掌握了,所里的同志正在給那三個人做筆錄呢,基本能確定違法事實?!?
任局長背著手,在屋里走了兩步,來到二哥正陽跟前,說道:“春節(jié)期間,維護社會安定祥和,是政治任務。打架斗毆這種事兒,嚴重破壞社會秩序,還有咱們出警的同志,工作簡單粗暴,情況都沒弄清楚,就給人上銬子,嚴重違反工作紀律,把咱省城公安的臉都丟到了東海和東原啊,馬英同志,你現(xiàn)在也是副區(qū)長了,這事要拿出鮮明態(tài)度,嚴肅處理!”
任局長說著面色和善的看著二哥正陽,帶著一絲安慰道:這個同志,情況啊我都清楚了,你受委屈了啊,還有沒有什么要求?
二哥正陽摸了摸自己的頭,一臉尷尬的道:大過年的,確實給各位領導填麻煩了,實在是不好意思,如果有要求的話,這事,就不通知單位,不通知家屬了吧?!盻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