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亞男性格爽朗,很是干脆地拉開凳子,一屁股坐在對面,臉上帶著認真的神情,全神貫注地聽我說話。
我說道:“亞男啊,今天我跟泰峰書記提了你的使用問題?,F(xiàn)在縣政府辦公室的情況比較復雜,年輕干部多,大家工作都很積極,競爭也很激烈,尤其是縣政府辦公室副主任這個崗位。泰峰書記說,在你的使用和提拔上,要先緩一緩?!?
李亞男聽完,神色十分坦誠,微微一笑說道:“陽哥,我不著急,跟著您工作,我是來學本事、長見識的,可不是單純?yōu)榱水敼?。我要想進步,在臨平縣跟著香梅梅書記也有機會。在這個事情上,我心里有數(shù),知道不能急。您看我爸,還有市長,他們不都是過了50歲才真正走上領導崗位的嘛。我覺得泰峰書記講的有道理,要先把工作干好。”
聽到亞男的表態(tài),我很是欣慰,馬上說道:“亞男呀,老一輩有他們特殊的歷史背景啊,以你的工作能力和表現(xiàn),完全有資格提升為副科級。對你的使用和提拔,從工作實績和能力匹配度來講,倒也符合常規(guī),并不算是破格。這事,你說的對,先把工作干好,機會肯定會有的。”
李亞男走后,我也就看起了文件,文件雖多,但也不是每一個都需要仔仔細細逐字研讀。多數(shù)文件里都有一些空話套話,有些文件明明三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事兒,卻非要洋洋灑灑寫個三頁五頁,冗長又繁瑣。簽完了文件,覺得有些文件比較急,也就馬上去了李亞男的辦公室。
縣政府辦公室并沒有和縣長辦公室在一排,而是位于縣領導辦公室的前面一排,外墻的涂料有些斑駁。我抬頭看向木門上,用鐵釘固定著一個門牌,上面寫著“縣政府辦公室二”。推開門,一股陳舊的氣息撲面而來。里面有八張桌子,兩間辦公室里坐得滿滿當當。只見里面還有兩個干部把腳翹在了桌子上,手里悠閑地看著報紙,從他們臉上的皺紋和花白的頭發(fā)能看出,年齡偏大一些。另外兩個,有一個織著毛衣,手里的毛線針上下翻飛;還有一個拿著鞋底,正專注地納著。看我進來,一開始也沒什么人注意,低頭依舊各干各的。
我見此情形,輕輕咳嗽一聲,聲音在的辦公室里響起。李亞男馬上反應過來,迅速起身,這一下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眾人也將目光紛紛投向這邊。這才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在辦公室門口。眾人這才如夢初醒,手忙腳亂起來??椕碌拇蠼慊艁y中把毛線球弄掉,掉在地上滾了老遠,是撿也不是,不撿也不是;兩個看報紙的也趕緊把腳放下去,其中一個人動作太急,不小心將桌面上的水杯一腳踢了下來,“哐當”一聲響,水杯在地上摔得粉碎,玻璃渣子散落一地。一時間,辦公室里打招呼的聲音此起彼伏,“李縣長好”“李縣長來了”,亂成一團。
我只是神色平靜地與大家點了點頭,隨即將手中的文件輕輕放置在桌子上。心中暗自思忖,在每一個機關大院的辦公室里,類似這般場景其實并不鮮見。瞧那兩位看報紙的干部,頭發(fā)已然花白,滿臉刻著歲月的滄桑,他們在崗位上已然奮斗了數(shù)十載還坐在大辦公室,看來是縣政府辦的普通干部了。未能得到提拔重用,長期的失落讓一批干部已沒了往日的干勁,每天不過是按部就班地混著日子,滿心期待著能安穩(wěn)退休。
再看那位織毛衣的大姐,眼神中透著質(zhì)樸,一看便是家庭主婦出身,家庭始終是她生活的重心,工作于她而,更多的是一種附帶。當然,也有像李亞男這樣充滿朝氣與活力的年輕同志,自然也是辦公室的主力。
我心里明白,縣政府辦公室作為縣政府至關重要的辦事機構(gòu),肩負著協(xié)調(diào)各方、溝通上下的重任,然而眼下這般懶散的風氣,無疑是對其職能的極大削弱。這絕非一朝一夕形成的,也并非因我初來乍到才凸顯,而是長期積累的結(jié)果,必須盡快扭轉(zhuǎn)。想到這兒,我轉(zhuǎn)身出門,朝著縣政府辦公室主任彭凱歌的辦公室走去。
彭凱歌的辦公室布置得簡潔,他人戴著一副白框眼鏡,約莫40多歲的年紀,一頭濃密的頭發(fā)精心梳理成三七分,整個人顯得儒雅斯文。見我推門而入,他先是微微一怔,旋即迅速放下手中的茶杯,“嗖”地一下站起身來,臉上堆滿了笑容,恭敬地說道:“李縣長,您快請進!”
我順勢掃了一眼他的桌面,一本熟悉的書籍映入眼簾――《平凡的世界》。我不禁來了興致,開口問道:“彭主任,這本小說你看到哪一回了?”
彭凱歌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輕輕撓了撓頭,略帶歉意地說道:“哎呀,實在不好意思,李縣長。今天上午工作實在沒啥緊急任務,手頭活兒都忙完了,我就順手翻了幾下,放松放松?!?
我笑著擺了擺手,語氣輕松地說道:“哎,看書又不是什么壞事,沒必要這么緊張。我反倒覺得,咱們辦公室的同志們平時工作都挺忙的,精神一直緊繃著。要是有必要的話,往后咱們可以定期搞一個讀書分享會,既能讓大家交流交流讀書心得,也能豐富一下同志們的文化生活,緩解緩解工作壓力,你覺得怎么樣?”
閑說幾句,歸正傳。
我說道:彭主任啊,我找你是為了這事兒。你把縣政府辦每位同志的基本情況,包括他們的人事檔案,全部給我收集整理好,明天上午交給我。另外,你安排個合適的時間,我要聽一聽縣政府辦公室的工作匯報,全體干部,一個不落,包括小車班的司機都得參加,對了,記得叫上分管副縣長?!?
到了下午,彭主任便準時將一疊厚厚的人事檔案送了過來。他站在我辦公桌前,神色認真地匯報說:“李書記,這是大家的檔案材料,目前除了李亞男同志還在辦理商調(diào)手續(xù)之外,其他同志的材料都在這兒了,一份不少?!?
我隨手翻看著檔案,順口問道:“辦理商調(diào),是不是得泰峰書記簽字???”
“是的,李書記??缈h上調(diào)的手續(xù)比較繁瑣,不僅需要縣委書記簽字,還得上縣委常委會討論通過。我已經(jīng)專門去了解過了,泰峰書記前兩天一直在忙,組織部說最近就要簽過字了,簽了字之后,主要是兩地的組織人事部門走程序?!?
我聽完,輕輕擺了擺手,示意彭主任可以回去了,我心里知道,或許,李泰峰看到亞男的人事檔案,縣政府辦公室副主任的事就好辦些了。我手中捧著這疊沉甸甸的人事材料,不禁暗自驚嘆,縣政府辦公室的工作人員數(shù)量竟然如此龐大,接近50人。仔細翻看這些檔案,除了最核心的綜合科、秘書科等科室,還有財務科、行政后勤科、金融科、外事科和機要科等諸多科室,架構(gòu)繁雜,確確實實是一個大部門。隨著一頁頁檔案的翻閱,每個人的教育背景、家庭背景逐漸清晰起來。每一個名字對應著一張照片,再結(jié)合其家庭關系和政治面貌,這些原本只存在于紙面上的干部形象,瞬間變得鮮活立體。看著看著,我心中不禁感慨,能夠進入這縣政府辦公室工作的,多數(shù)家庭都有著一定的背景,不是領導干部的家屬,就是子女。在這四五十個人當中,真正出身農(nóng)村,父母均為農(nóng)民的,所占比例還不到四分之一。更為引人注目的是,不少干部之間還存在著親屬關系,在這四五十個干部里,就有七八個人有著或近或遠的親屬關聯(lián),而且這些有親屬關系的,我之前的猜測沒錯,整個東洪的家族勢力盤根錯節(jié),錯綜復雜啊。
與此同時,在平安縣,縣委副書記、城關鎮(zhèn)黨委書記魏昌全再次組織召開了黨政擴大會議。會議室里,氣氛熱烈而緊張,大家圍繞著聯(lián)營公司關于股權(quán)的問題,已經(jīng)爭論了好幾個回合。如今,城關鎮(zhèn)的干部們對魏昌全那是打心底里敬佩,在他們眼中,魏昌全始終堅定地站在為城關鎮(zhèn)謀取利益的立場上,堅決要求在聯(lián)營公司中占據(jù)50%的股權(quán)。在城關鎮(zhèn)領導班子看來,魏昌全這是實實在在地為城關鎮(zhèn)的未來發(fā)展考慮,是真正在為城關鎮(zhèn)謀福利,縣委領導都是有自己小算盤的,縣委的這一決策明顯是不顧及城關鎮(zhèn)和中小股東的利益。
會議結(jié)束后,結(jié)果很快便以專報的形式再次呈報到了縣委。縣委書記鄭紅旗坐在辦公室里,眉頭緊鎖,手里輕輕彈著城關鎮(zhèn)報上來的專報,臉上露出一絲苦笑,說道:“友福、曉陽,你們兩個都曾在城關鎮(zhèn)待過,咱們現(xiàn)在城關鎮(zhèn)的干部,思想覺悟怎么變成這樣了呢?你們看看,這是城關鎮(zhèn)報上來的會議結(jié)果。對于這個事兒,你們怎么看?”
孫友福率先發(fā),神色略顯焦急:“紅旗書記,對于這個結(jié)果,我和曉陽都感到十分詫異啊。您之前分析得太對了,以我們城關鎮(zhèn)目前的經(jīng)濟實力,靠自己根本不可能去貸款購買長途客運車輛。這樣一來,這個長途客運執(zhí)照在咱們手里,就跟廢紙沒什么兩樣。您想想,萬一哪天省廳全面放開長途客運市場,到時候再想和東投集團合作,人家還會看得上咱們嗎?根本就沒有任何可能性啊。”
鄭紅旗微微點頭,目光轉(zhuǎn)向曉陽,問道:“曉陽,你能不能講講,城關鎮(zhèn)為什么會出于這樣的考慮呢?”
曉陽坐直身子,認真地說道:“紅旗書記,這件事情我是這么分析的。昌全書記或許是站在城關鎮(zhèn)政府的角度,一心想著趁著這次合作的機會,盡可能多爭取一些股份。畢竟,股份多了,未來在分紅的時候就能多分一些錢。城關鎮(zhèn)的同志和縣里的同志,所處的位置不同,考慮問題的角度和層面自然也不一樣,這才導致了意見上的分歧?!?
鄭紅旗聽完,擺了擺手,表情變得嚴肅起來:“這可不是簡單的認識問題,也不是站位高低的問題。城關鎮(zhèn)的同志們心里在想什么,我心里大致有數(shù)。公司剛成立那會兒,鄉(xiāng)鎮(zhèn)領導在公司里安排幾個親屬,這也還算正常,算不上什么原則性的大事。老同志們有這樣的擔憂,公司合并之后,自己的親屬在工作上可能會受到影響,他們有這種想法,倒也能理解。但是,昌全同志到底是怎么想的,就不太好說了呀?!?
事實上,鄭紅旗已經(jīng)得知龍騰集團正在緊鑼密鼓地創(chuàng)辦長途汽車公司,而且已經(jīng)順利拿到了長途汽車公司的執(zhí)照。不僅如此,龍騰集團已經(jīng)在小范圍內(nèi)開始公開招募社會資本,通過鼓勵大家購買長途客車加入龍騰公司,進一步擴大規(guī)模。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如果聯(lián)營公司和東投集團進行合作,那么現(xiàn)有的局面必然會受到嚴重沖擊。而魏昌全和龍騰公司表面看起來清清白白毫無瓜葛,但如今龍騰公司的實際負責人是周海英,這一系列關聯(lián),不得不讓鄭紅旗心生疑慮,產(chǎn)生諸多聯(lián)想。
孫友福滿臉憂慮,忍不住繼續(xù)問道:“紅旗書記,要是城關鎮(zhèn)一直固執(zhí)己見,不愿意降低預期,仍然堅持要50%的股權(quán)比例,那咱們可該怎么辦呀?真要這樣的話,事情可就麻煩大了,這合作還怎么推進下去呢?”
鄭紅旗一聽,頓時提高了音量,語氣中滿是不容置疑的嚴肅:“開什么玩笑!縣委做出的重大決策部署,豈能任由他在那兒胡攪蠻纏?當下可是合作的關鍵窗口期,政策雖然現(xiàn)在收緊了,但大家都清楚,政策這東西,有緊就有松。你看看如今這客運市場,需求如此旺盛,怎么可能一直被死死地限制住呢?所以,和東投集團的合作必須堅定不移地推進下去?,F(xiàn)在就要把魏昌全叫過來,我要和他當面好好談一談。要是他還是執(zhí)迷不悟,不能正確認識這件事情的重要性和大局觀,我看城關鎮(zhèn)黨委書記這個位置,是時候換人了。換個城關鎮(zhèn)的書記,這事兒還不用上報市委批準,咱們縣委就能定?!?
曉陽在一旁靜靜地聽著,他從未見過紅旗書記如此表態(tài)。窗外,微風輕輕拂過,樹葉沙沙作響,原本清脆悅耳的聲音,此刻卻仿佛在為屋內(nèi)緊張的氛圍添柴加薪。曉陽清楚,正如紅旗書記所說,一旦政策放寬,以東投集團雄厚的實力,想要辦一張營運許可,簡直易如反掌。就拿當下的情況來說,要是齊永林愿意,多打幾個電話,那張營運執(zhí)照也能順順利利地辦下來。只不過,人家東投集團也是有意加強合作罷了,畢竟這種合作對雙方領導而,妙不可。
此時,魏昌全正坐在返回城關鎮(zhèn)的汽車里。車窗外,夕陽的余暉肆意地灑在廣袤的大地上,將路邊挺拔的樹木和一望無際的麥田似乎都染成了迷人的金綠色。微風輕輕吹過,田野里的莊稼泛起層層綠色波浪。魏昌全望著窗外的景色,思緒卻早已飄遠。秘書悄聲道:魏書記,縣委辦已經(jīng)來了三個電話了。
魏昌全面無表情的說了句:不管他。晚上,周海英等人又約了一起吃晚飯。東投集團與聯(lián)營公司談合作的事兒,周海英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曉得一清二楚。周海英也是知道,魏昌全現(xiàn)在頂著壓力。
此刻的魏昌全,心底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底氣,仿佛全身充滿了力量,準備去和周海英好好溝通一番。他心里暗自想著,五萬塊錢,可不能就這么白白拿了,必須得把事兒辦得漂漂亮亮的,不然怎么對得起這份“信任”。他心里比誰都清楚,這次可不單單是為了周海英,更多的是為了自己的錢程。魏昌全想著,周海英,鴻基省長的親兒子都能為了錢毅然決然地放棄原本大好的發(fā)展機會,相較之下,自己作為周鴻基曾經(jīng)的秘書,又何必和錢過不去那?
夜晚的東洪縣極為安靜,縣政府辦主任端著酒杯匯報道:明天的會,李朝陽讓我通知您,說讓您也參加。
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劉超英笑了笑道:參加?我肯定參加,我倒要看看,咱們朝陽同志,沒有老李的支持,能不能動你的辦公室!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