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文卿副局長聽到這話,身體不自覺地動了一下,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往外側(cè)了側(cè)身。這個小動作自然沒能逃過李尚武的眼睛,他心里明白,將身體往外傾斜,從心理學的角度上來講,覃文卿副局長這是想離開這,顯而易見,這是不想表態(tài)。
覃文卿副局長曾是局辦公室主任,剛提拔為副局長不久,資歷尚淺,和羅老爺子又相識,以前逢年過節(jié)都會去羅老爺子家里拜年,這種情況下,他自然不好表態(tài),顯得十分尷尬。他清了清嗓子,猶豫了一下說道:“李局長,我看這事兒吧,事實其實已經(jīng)比較清楚了。就是羅騰龍說了幾句醉話,黃桂作為成年人,卻主動去謀害了夏光春,這明顯的是黃桂殺的人嘛,這和羅騰龍,要說有關系,也確確實實有關系,要說關系多大,就是喝酒沒量,我看他是假酒喝多了,才胡亂語的?!彼贿呎f著,一邊偷偷觀察著李尚武的表情,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自己說錯了。
其他幾位局領導聽了馬浩天的話,紛紛點頭表示贊同,大家的觀點大同小異,都傾向于把主要責任歸咎于黃桂。李尚武聽了,微微皺了皺眉頭,他心里清楚,大家都有所顧慮,不敢把矛頭直接指向羅騰龍。但這件事已經(jīng)鬧得沸沸揚揚,省委政法委周書記親自做了批示,市委、市政府也高度關注,必須給個交代。
李尚武又看向丁剛,說道:“這次去市委匯報后,瑞風市長專門找我談了這起案件,下午又打了兩個電話,當事人的家屬,也一直不愿接受這個結果。顯平書記意見很大,認為之前咱們的處理不夠細致,不夠?qū)I(yè)啊?,F(xiàn)在亡羊補牢,為時未晚。丁剛同志,你是常務副局長,又是專案組組長,這件事你得拿出個鮮明的態(tài)度來。”
李尚武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強硬,他盯著丁剛,眼神里充滿了期待。
丁剛此時的心情極為復雜,猶如打翻了五味瓶,各種滋味涌上心頭。這起案件原本是他負責調(diào)查的,為了取得進展,還私自動刑,為此屈打成招,順利破案,他還為此在省公安廳做了典型經(jīng)驗的交流發(fā),立功文件都報到省廳了,本以為能立個一等功,沒想到如今功虧一簣,還可能要承擔審訊逼供的責任。想到這里,他心里就一陣懊惱,不停地在心里埋怨自己,怎么就這么倒霉。再者,那關鍵的50萬到底去了哪里?羅騰龍這一否認給錢,事情變得撲朔迷離起來。自己作為龍騰公司的大股東,本想著羅騰龍被抓之后,錢起碼也退回來,這樣自己年底還能多分一些錢,如今看來,不但一分錢拿不到,還可能惹一身騷。更糟糕的是,在這件事情上,他得罪了李顯平,王瑞鳳對他也心懷不滿。如果在羅騰龍的問題上再不表明態(tài)度,恐怕這公安局常務副局長的位置都坐不穩(wěn)了。如今李尚武又逼著他表態(tài),他感覺自己就像被架在火上烤,左右為難。
丁剛強忍著內(nèi)心的煩躁,拿起詢問材料,仔仔細細地又看了一遍,說道:“從目前的情況來看,確實有很多地方值得推敲。最關鍵的就是那50萬的去向,這50萬可是坐實是否買兇殺人的關鍵。如果沒有這50萬,說不定羅騰龍就是酒后胡,像剛才幾位局領導說的,是黃桂自作主張,那他就應該承擔主要責任。但要是能找到這50萬,那就完全可以認定羅騰龍買兇殺人,他就是主犯?!倍傄贿呎f著,一邊在心里暗自盤算,希望能通過這番話,證明自己和羅騰龍沒有任何關系。
李尚武聽了,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大家看看,丁剛局長不愧是從檢察系統(tǒng)過來的,經(jīng)驗豐富,問題抓得很準。咱們不是非要追查這50萬,而是這50萬是關乎誰是主犯、誰是從犯的關鍵。丁局長,你說對吧?”
丁剛無奈地連連點頭,靠在椅背上,蹺起二郎腿,心里卻在暗暗叫苦。他知道,李尚武這是在把責任往他身上推,可他又無法反駁,只能在心里默默承受著這一切。
李尚武接著說道:“50萬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在東原市,能一下子拿出50萬的家庭可不多啊。羅騰龍雖是龍騰集團的總經(jīng)理,工資待遇高,但能不能高到這個程度,還得另說。丁局長啊,前期有功,后期有過,功不能補過。同志們,我再強調(diào)一下,任何時候、任何案件,都嚴禁刑訊逼供。這次的事情要是暴露出去,咱們東原市公安的臉可就丟大了,公信力和形象都會受到嚴重影響?!?
丁剛被李尚武批評,心里雖不服氣,但也無可奈何。他仰望著天花板,心里暗暗咒罵:“羅騰龍,你可把老子害慘了!”他知道,此刻不該怨恨李尚武,李尚武只是在履行公安局局長的職責。但他心里就是咽不下這口氣,覺得自己太冤了,為什么所有的倒霉事都讓自己趕上了。
李尚武說完50萬的關鍵因素后,繼續(xù)說道:“同志們,這錢是關鍵,可殺人動機也沒搞清楚嘛。夏光春是正縣級的審計局局長,羅騰龍是民營企業(yè)家,審計局權力再大,也沒有審計民營企業(yè),他們之間沒有直接利害關系。沒有直接利害關系,羅騰龍就算酒后失,為什么要讓黃桂撞死夏光春呢?從邏輯上根本說不通,所以,殺人動機也得查清楚。”李尚武一邊說著,一邊拿著水杯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腳步沉重而有力。
其他幾位副局長聽了,不自覺地將目光投向丁剛。丁剛此時閉著眼睛,心里清楚,李尚武說得沒錯,作為辦案人員,確實應該把殺人動機查清楚。但他心里又有些抵觸,畢竟這案子越查,對他越不利,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在這條路上走多遠。
李尚武繼續(xù)說道:“同志們,這案子之前就鬧得滿城風雨,省委政法委周書記親自批示,如今又出現(xiàn)戲劇性的反轉(zhuǎn),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視,要求我們務必追查真相,依法依規(guī)、從嚴從快從重處理。我剛才說丁局長功不抵過,那就得再立新功。丁局長,這案子還是你牽頭,這是市委、市政府的重托,也是市局黨委的信任。調(diào)查方向很明確,一是查50萬的來龍去脈,不僅要知道錢去了哪里,還要弄清楚錢是怎么來的;二是讓羅騰龍如實交代殺人動機,喝酒不能成為隨便說殺人的借口,否則社會治安還怎么保障?”李尚武的聲音堅定有力,回蕩在辦公室里,這事給丁剛下了一道死命令。
丁剛抬起頭,望著天花板,一不發(fā)。他心里對李顯平、李尚武和羅騰龍充滿了怨恨。他覺得李顯平作為政法委書記,心眼太小,在這件事上故意針對他;李尚武明知他和羅騰龍的關系,還非要讓他繼續(xù)調(diào)查,簡直是把他往火坑里推;而羅騰龍這個不爭氣的,關鍵時刻掉鏈子,把他害慘了。刑訊逼供不僅是名聲上受損,關鍵也是這經(jīng)濟上也受損,50萬,這要掙多少年,自己作為大股東,少說分能分個十萬八萬的,這一刻,丁剛心里想,羅騰龍啊,槍斃你都不多啊。但這案子,涉及羅騰龍,自己是沒辦法再管了。
丁剛等李尚武說完,緩緩抬起頭,頗為無奈地說道:“李局長,這案子我真不合適再查了。原因有三:第一,我和羅騰龍從小就認識,在一個大院長大,我得避嫌;第二,我之前搞出刑訊逼供的事,現(xiàn)在再碰這案子,不合適;第三……”丁剛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李尚武伸手打斷。
李尚武說道:“丁局長,你說的這些理由我都不認可啊。第一,你和羅騰龍又不是親戚,避什么嫌;第二,我剛才說了,現(xiàn)在是給你機會立功,你要是不把這事兒查清楚,市委、市政府那邊不好交代,市局黨委也沒法給你善后。這不僅是市局黨委的決定,也是市委政法委的意見。
眾人又將目光落在丁剛身上,大家在座的誰不清楚,丁剛就是龍騰公司背后的大股東之一。李尚武這是讓丁剛拿刀在自己身上挖肉啊,大家都明白,這個時候,羅騰龍都抓了,突破也只是時間的早晚問題,丁剛要是?;^,畢竟是授人以柄。
好了,大家按照分工,做好下一步深入調(diào)查工作。”李尚武的語氣不容置疑,他看著丁剛,眼神里既有期望,也有一絲警告,那意思很明顯,你別無選擇,只能服從命令。
丁剛知道,自己這次是推脫不掉了。如果不接這個任務,不給自己善后,那不是刑訊逼供,接了這個任務,以后在大院里恐怕真的無法立足。
丁剛很是無奈地嘆了口氣,心里暗道:“犯罪嫌疑人都抓了,查不出來自己沒本事,查出來了,查出來了羅騰龍槍斃無疑?!?
他咬了咬牙,說道:“好吧,李局長,我盡力而為。”他心里清楚,這一答應,就意味著自己明知道是火坑,也得往下跳,心里暗道:“咋就遇到李顯平李尚武這倆活寶了。”
等其他局領導都走后,丁剛關上李尚武辦公室的門,臉上換上一副笑臉,說道:“李局長,這案子我實在是沒法接,你知道李顯平這是在打擊報復我。”
丁剛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哀求,他希望李尚武能改變主意。
李尚武看著丁剛,發(fā)了一支香煙,語重心長地說道:“丁局長啊,你這覺悟可不行啊,怎么能說李書記在打擊報復呢?你們之間能有多大恩怨,不過是些小誤會。市局為什么同意政法委的意見,你應該清楚。羅騰龍的事,你我都清楚,這事動動腦子就能辦了,這不就是一次立功受獎的機會嘛,這樣的機會,我可舍不得給別人啊。你覺得,我不把這個機會給你,讓別人辦,你刑訊逼供造成冤假錯案的事,政法委就算不追究,人家家屬能愿意嘛,還家屬一個清白,是你唯一的機會嘛。
丁剛聽了李尚武的話,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指甲幾乎掐進掌心的肉里,這真是關心下屬,體貼同志,見到榮譽就讓,見到困難就上的好同志啊。
窗外四月的風卷著沙塵拍打著玻璃,發(fā)出細碎的嗚咽,倒像是他此刻無處宣泄的情緒。
“李局長,我真的很為難啊?!彼穆曇粝袷菑男厍蛔钌钐帞D出來的,帶著濃重的鼻音。辦公椅的彈簧不堪重負地發(fā)出“吱呀”聲,他向后仰去,后腦勺重重磕在椅背上。
李尚武道:“難,再難有羅騰龍難嗎?”
看守所的鐵窗漏進幾縷慘白光,在羅騰龍的臉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紋路。鐵床的鐵銹味混著霉味鉆進鼻腔,看守所的被子,黑的已經(jīng)不成樣子,上面平安縣看守所的字跡早已經(jīng)模糊,被子上不知道是鼻涕還是精斑的印記到處都是,這味道令人作嘔??词厮锏娜?,正虎視眈眈地看著這個新來的十分富態(tài)的胖子。
羅騰龍暗暗罵道:“平安縣看守所,媽的,孫茂安這老小子下手太狠了,直接把自己弄到了平安縣來?!?
他卻恍若未覺,用手枕著頭,盯著頭頂那盞鎢絲燈泡。離這么遠,都能感覺到燈泡散發(fā)出來的熱氣,這燈泡少說也有100瓦,這樣的度數(shù),怎么能睡得著覺。
“只要咬死不松口……”他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鐵床邊緣,冰涼的觸感讓他愈發(fā)清醒。政法大院二十年的耳濡目染,早已教會他如何在這灰色地帶游走。他清楚地記得父親當年處理棘手案件時的手段,那些模棱兩可的卷宗、恰到好處的證人“失蹤”,此刻都成了他的底氣。對,一切都要講證據(jù)。
東原市的大街上,警車的紅藍燈光劃破寂靜,大家都自覺地為警車讓了路。丁剛坐在副駕駛座上,看著車窗外飛速后退的梧桐樹。樹干上斑駁的樹皮,像極了他千瘡百孔的仕途。他摸出煙盒,卻發(fā)現(xiàn)里面早已空空如也,只能煩躁地把煙盒捏成團。是啊,名和利至少要占一樣才行,不然,以后想抽煙都買不起,羅騰龍啊,你自作自受,罪有應得啊。想到這里,也就降下窗戶,將煙盒一把丟了出去。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