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濃稠地籠罩著東洪縣,縣委大院里,時間的指針悄然指向晚上9點。大部分辦公樓依舊燈火通明,透過窗戶,隱約可見工作人員們忙碌的身影,打電話的聲音,翻閱文件的聲響交織在一起,勾勒出一幅加班奮戰(zhàn)的畫面,如果可以俯攬,整個東洪縣像交通局、財政局、稅務(wù)局、公安局這些部門都是燈火通明。
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列出的材料清單包羅萬象,從1987年以來的縣委會議紀要、縣政府會議紀要,工程總指揮部的工作日志,橋梁的設(shè)計方案,道路的規(guī)劃方案無一不包。
縣委書記李泰峰獨自坐在辦公室內(nèi),屋內(nèi)的燈光略顯昏暗,將他的身影投射在墻上,顯得有些孤寂。他眉頭緊鎖,面色憔悴,眼神中透著疲憊與憂慮。盡管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尚未找他談話,但空氣中彌漫的緊張氛圍,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壓抑,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迫感,毫無征兆地涌上他的心頭,讓他坐立難安,手指不自覺地在桌面上輕輕敲擊,思緒也隨之飄遠。
秘書周炳乾將端著餐盤匆匆的走進了辦公室,餐盤里有兩個小巧的白面饅頭,一份熗炒豆腐,一份豆芽炒肉,這是縣委大院食堂加班做出來的,連食堂的師傅都在講,從49年之后,整個縣委大院的食堂,還沒有在晚上九點還燒著灶火。
周炳乾說道“書記,您多少吃點?!?
李泰峰緩緩起身道:“加班的同志都安排了吧。”
都安排了,大家都吃上了,只有您和劉書記還沒有吃。大家都在抱怨,說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就是在難為人,四五年前的材料喊明天一早就要提供過來,翻箱倒柜的去哪里找?
李泰峰放下了剛剛拿起來的筷子說道:“這些工作日常就應(yīng)該做好嘛,這也說明咱們的同志平日里是不是沒干工作啊。讓大家該提供就提供,該配合就配合?!?
周炳乾自討無趣,很是無奈的道:“知道了。”
李泰峰又道:“這樣啊,你再給這個呂連群打個電話,告訴他明天中午之前,必須要先趕回來,常委會要盡快開,你們的事在我走之前,必須都落實好?!?
周炳乾很是沮喪的道:“書記,您真的要離開東洪?”
李泰峰拿起筷子,夾了口菜,又咬了一小口的饅頭,喉結(jié)蠕動了幾下之后,李泰峰道:小周啊,這件事啊,我有兩個沒想到啊,一個是這橋的質(zhì)量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第二個啊,原本我以為就是縣長同志發(fā)現(xiàn)了問題,縣里慢慢解決,沒想到啊,他直接帶著市長來的,這件事已經(jīng)失控了,我作為主要負責人,其他責任不談,領(lǐng)導(dǎo)責任是少不了的。”
倆人正說著話,緊接著,一陣敲門聲響起,“進來!”李泰峰聲音低沉地說道??h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副縣長、公安局長沈鵬推門而入,他的頭發(fā)略顯油膩,似乎經(jīng)過了無數(shù)次的抓撓,臉上帶著明顯的煩躁與不滿,腳步也有些踉蹌,一進門便抱怨道:“這個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也不知道是從哪個縣里抽上來的干部,簡直完全沒把我們當領(lǐng)導(dǎo)干部,是當階級敵人在審查?。∧菓B(tài)度,那問話的方式,就跟審犯人一樣!”
李泰峰倒是十分坦然,將面前的盤子推了推,說道,小周,拿下去吧,我和沈書記,說幾句話。
周炳乾知道,兩位領(lǐng)導(dǎo)是有大事相商,這會泰峰書記,是吃不下飯了。就將餐盤端了出去,剛剛端起來,沈鵬就從盤子里拿起一個饅頭道:“我餓了一天了。”
李泰峰微微抬手,示意沈鵬坐下,說道:“天大的事也要沉住氣嘛,不要發(fā)那么大脾氣,先坐下,喝點水,消消氣?!闭f著,他起身走到一旁的水壺前,倒了一杯熱水,遞給沈鵬。
沈鵬徑直走到李泰峰的辦公桌前,一把拉開凳子,重重地坐下,椅子與地面摩擦發(fā)出刺耳的聲音?!疤┓鍟洠铱催@些人完全不給我大舅面子。昨天那個冉國棟才和我們一起吃了飯,昨晚上還稱兄道弟,今天從早上10點鐘把我叫去問話,足足問到晚上8點半。媽的,不就是一個副檢察長嗎?他就算懷疑人,也得有依據(jù)吧!就這么無休止地盤問,誰受得了!”沈鵬越說越激動,雙手不停地揮舞著。
李泰峰眼神中閃過一絲憂慮,輕聲問道:“你到底有沒有問題啊?”這簡單的幾個字,卻仿佛有千斤重。
沈鵬立刻挺直了身子,急切地說道:“泰峰書記,我能有什么問題?您知道的,我只是副總指揮長,所有的工作,還不都是在指揮長的領(lǐng)導(dǎo)下進行的嘛?!痹捯怀隹?,沈鵬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馬上補充道:“哦,泰峰書記,我的意思是我都是在老焦縣長的指揮下開展工作的嘛!”
李泰峰微微點頭,說道:“嗯,沒有問題你怕什么?”
“是是是。書記,我跟您匯報一下。他們上午的問話倒還比較正常,主要問的就是指揮部的工作的程序、工作的職責、運行的機制和監(jiān)管工作,我都如實做了回答,沒有半點隱瞞。到下午的時候,畫風突變,就問起了票據(jù)的事和財務(wù)報銷的事情,這些東西時間一長,我怎么記得?。慨敃r的指揮部都是直接面向縣政府的,很多細節(jié)我確實不清楚??!”沈鵬一邊說,一邊無奈地搖頭。
“你當時不也是指揮部的領(lǐng)導(dǎo)嗎?這些事情多少也該了解一些吧。”李泰峰皺著眉頭問道。
“我在指揮部沒管財務(wù),我管的是材料和技術(shù),分工明確,財務(wù)方面的事真不在我的職責范圍內(nèi)?!鄙蝙i急忙解釋道。
李泰峰神色凝重地說:“現(xiàn)在恰恰是材料和技術(shù)出了問題呀,沈鵬同志!”
沈鵬拍著胸脯說:“材料的事情,我一口咬死了,就是龍騰公司提供的材料有問題。他們非得說當時縣里肯定是驗收過的單據(jù),讓我提供驗收報告,我怎么能提供得出來?這些肯定得讓他們?nèi)フ依辖箍h長嘛,他當時是總指揮長,驗收的事情他肯定清楚!”
李泰峰嘆了口氣,說道:“老焦,老焦不好辦啊,估計不是今晚就是明天的事了?!?
“我可不是往他身上推,是根本繞不過去。老焦是縣長,又是總指揮長,這些問題他不說清楚,根本過不去。上面追究下來,也是先追他嘛!”
李泰峰突然想起什么,問道:“朝陽縣長,這個李朝陽縣長今天接受問話了沒有?”
沈鵬一聽,頓時火冒三丈,一拍桌子,怒道:“這個李朝陽簡直是混蛋。這件事就是他搞出來的吧?他大晚上帶著張慶合,拿著斧頭去砍橋墩子,這是一個領(lǐng)導(dǎo)干部該干的事嗎?這是一個堂堂地級市人民政府市長能干出來的事嗎?完全是胡作非為!好了,事情捅破了天,他就玩消失,這一整天不是去談判,就是說去建水廠。泰峰書記,這是什么?這就是渾水摸魚,趁虛而入啊。他算準了您沒有時間和精力顧上這一攤子,所以就安排時間搞這些東西。說句難聽的,這就是搶班奪權(quán),現(xiàn)在東洪縣出了這么大的事,他不想著善后,不想著維持局面,就想著他頭上的政績和官帽子?,F(xiàn)在這個劉超英跟曹偉兵那個二愣子,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頭,完全就已經(jīng)背叛了組織,背叛了革命嘛。當初您就不應(yīng)該把姓曹的提拔起來,省得現(xiàn)在添亂!”
李泰峰平靜地說:“別這么大火氣。這件事情都是在朝陽來之后發(fā)生的,從某些程度來講,確實和他沒有多大關(guān)系。我早就說過,問題的暴露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我有一個很不好的預(yù)感啊,這個冉國棟同志,目的性和傾向性十分明確,那就是要收拾我們本地干部。你看他調(diào)查的方向,不是龍騰公司的材料問題,而是咱們東洪縣干部的問題。照這樣查下去,我自然是首當其沖要負領(lǐng)導(dǎo)責任,你作為整個指揮部具體工程的負責人,很多問題你也是回避不了的,要做好最壞的打算呀。”
沈鵬很不服氣地說:“泰峰書記,您說咱們做錯什么了?就拿周海英來講,就那幾顆碎石子,低價買高價賣,從中謀取暴利,僅憑這一點,他們要是想欺負咱們東洪縣的干部,我就要給他鬧到省城去,省城不行就鬧到京城,中紀委還能管不了這種以權(quán)謀私的事?我就不信沒有說理的地方!”沈鵬握緊拳頭,滿臉憤慨。
李泰峰冷笑一聲,說:“你以為你把問題反映到了中紀委,就是中紀委來管啊,還不是市紀委在管,最后還不是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出具意見。沒有證據(jù)的事,少瞎折騰。到時候惹惱了上面,反而對東洪縣更不利,要大局為重?!?
沈鵬繼續(xù)不滿地說:“那個省監(jiān)理公司、省監(jiān)理公司總脫不了責任吧,他們?yōu)槭裁丛谫|(zhì)量不合格的問題上簽字蓋章呢?收拾我們,也要拉著他們墊背!”
李泰峰點了點頭,說:“如果你真的往這個上面深究,那確實是個問題。但是這些問題,恐怕也扳不倒某些人啊。那些公司背后說不定也有強大的靠山,現(xiàn)在,看著咱們是和龍騰公司在打官司,實際上是和市里面的官宦子弟們打擂臺?!?
沈鵬咬牙切齒地說:“泰峰書記,反正事已至此,大不了就是魚死網(wǎng)破。我就不信,我們還斗不過他們!”
李泰峰嚴肅地說:“幼稚!什么魚死網(wǎng)破?做事情要講規(guī)矩。你有問題就是有問題,你沒有問題,別人也給你栽贓不了問題。剛才你其實抓住了一個關(guān)鍵點,那就是老焦,作為具體的工程總指揮,很多問題他是回避不了的。證據(jù)要環(huán)環(huán)相扣,問題要個個銜接,這才是一個完整的調(diào)查報告。怎么樣,票據(jù)能不能如實提供給檢查組?”
沈鵬不屑地說:“我提供個屁,讓他們?nèi)フ医箍h長去。我才不會自找麻煩,這些事跟我沒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