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的東洪縣城，太陽炙烤著大地，街道上似乎都冒著蒸汽，一眼望過去，似乎縣城都在太陽炙烤下有些扭曲變形。街道上，行人寥寥無幾，偶爾有幾輛破舊的自行車匆匆駛過，車輪碾過滾燙的柏油路面，偶爾幾聲鈴鐺的響聲伴隨著大街上音像店里傳來的亞洲雄風(fēng)的激揚(yáng)澎湃的歌聲。

中午時分，東洪縣政法委書記、副縣長、公安局局長沈鵬，身著筆挺的警服，手里拿著警帽當(dāng)做扇子，帽子上的國徽在陽光下閃爍著的光芒顯得很是隨意，腋窩下面夾著一個黑色的牛皮包，他邁著沉穩(wěn)而有力的步伐，嘴里卻也是哼唱著我們亞洲，山是高昂的頭，我們亞洲，河像熱血流，我們亞洲，樹都根連根，我們亞洲云也手握手……

楊伯君在后面陪著笑臉說道：“沈書記啊，沒想到啊，您唱歌，還是和專業(yè)歌手的水準(zhǔn)啊。

沈鵬繼續(xù)唱了兩句，才放慢腳步說道：“楊大秘書啊，你現(xiàn)在啊是縣政府的督察專員，欽差大臣啊，等到這事結(jié)束之后啊，我們兩兄弟，到曹河縣，咱們呢，唱上幾嗓子。”

兩人穿過縣公安局大院，院子里的老槐樹葉子被曬得蔫頭耷腦，偶爾有幾片葉子經(jīng)不住烈日的炙烤，緩緩飄落。對面的餐館“老武狗肉館”招牌十分醒目，紅色的底色已經(jīng)有些褪色，白色的字體也略顯斑駁，但依然能讓人一眼認(rèn)出。倆人過了馬路，沈鵬熟稔地推開餐館的木門，一股濃郁的狗肉香味夾雜著八角、香葉和中藥調(diào)料的氣息撲面而來，瞬間彌漫在整個空間。

“沈局長！您可算來了！按照您的要求，早上我就燉上了。”

餐館老板滿臉堆笑，一路小跑著迎了上來。他身材矮胖，臉上的肉隨著跑動不停地晃動，油漬斑斑的圍裙上印著“老武家”的字樣。沈鵬微微點頭，示意老板跟上，然后帶著楊伯君走向最里面的包間。包間內(nèi)，八仙桌擦得锃亮，四周擺放著木質(zhì)的椅子，墻上掛著幾幅老舊的字畫，增添了幾分古樸的氣息。

“除了麻辣的之外，其他還是按老標(biāo)準(zhǔn)？”老板弓著腰，諂媚地問道。

沈鵬伸手解開警服領(lǐng)口的扣子，隨意地坐在主位上，說道：“老標(biāo)準(zhǔn)怎么夠?。拷裉煺埖氖琴F客呀?！彼D(zhuǎn)頭看向楊伯君，眼神中帶著一絲探尋，“我還不知道啊，我們楊大秘書的口味?！?

面對沈鵬的詢問，他還是擠出一絲微笑，說道：“沈書記，我不挑口，什么都可以?！?

楊伯君有些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上，雙手不自覺地搓揉著衣角。這老武家的狗肉館子，冬天的時候，冬天吃狗肉，大補(bǔ)。但自己和女友齊曉婷來過一次，就再也沒來過第二次，一個是因為價格太貴，并不實惠。第二則是齊曉婷覺得吃狗肉太過殘忍。楊伯君心里暗道，這兜里就二十塊錢，恐怕是不夠飯錢了，總不好讓領(lǐng)導(dǎo)出錢吧。

楊伯君自打當(dāng)上縣長秘書，自己的飯局便如潮水般涌來。多數(shù)時候自然有人搶著買單，但總有些場合需要假意推辭后硬著頭皮掏腰包。每月100多塊的工資，在僅僅吃飯倒也無所謂，但縣里的干部只要喝酒就不好估價了，如今高粱紅五年陳推出來之后，價格都要十元一瓶了，動輒幾十元消費的酒桌上，一百多的工資，維系不了縣長秘書的體面。楊伯君時常都在問自己，都是拿一百多的工資，人家咋就這么有錢。

女友齊曉婷雖出身優(yōu)渥，兩人早已同居，按照農(nóng)村人找媳婦的標(biāo)準(zhǔn)來看，齊曉婷并不是一個合適的媳婦，多少是有些好吃懶做了。而齊永林對齊曉婷，更多的是感情上的包容，在經(jīng)濟(jì)上，也是鼓勵齊曉婷自力更生。

但齊曉婷打小在蜜罐里長大，花錢如流水般隨性，從來不懂精打細(xì)算。她那新買的進(jìn)口自行車，車鈴一響就能花掉楊伯君兩個月工資；梳妝臺上瓶瓶罐罐的化妝品，件件都貼著令人咋舌的價簽。楊伯君每月的工資，還沒在口袋里捂熱，就被齊曉婷以“生活共同開支”的名義劃走大半。說是“共同開支”，實則大多進(jìn)了齊曉婷的衣櫥和化妝匣。他曾委婉提過“稍微節(jié)省些”，換來的卻是女友嬌嗔的白眼。不僅如此，齊曉婷不僅自己花錢大手大腳，還將楊伯君打扮的有了干部模樣。香港的金利來皮鞋就買了兩雙，不要太瀟灑的杉杉西服，都買了三身，加起來都已經(jīng)接近千元。

但農(nóng)村出身的楊伯君，這縣長秘書的光鮮頭銜下，藏著捉襟見肘的窘迫?？吹截S富的菜肴，總?cè)滩蛔≡谛睦镉嬎悖哼@頓酒錢，夠買多少斤小麥？

沈鵬笑著拍了拍楊伯君的肩膀，說道：“好！不忌口啊，這就是能吃四方啊。伯君啊，我跟你講，我這個人只要認(rèn)準(zhǔn)我的兄弟，那我是要把它當(dāng)親兄弟對待的。我這個人非常講義氣。你跟著我，想吃什么吃什么……”他轉(zhuǎn)頭對老板說，“武老板，麻辣狗肉來一大盆。然后，狗肉燉豆腐，還有這個五香狗肉也來一份。”

楊伯君看著沈鵬點菜的豪爽模樣，心中不免有些擔(dān)憂。他小聲說道：“哎呀，沈書記就咱們兩個會不會整太多？吃不完，浪費啊?！痹捯怀隹?，他就后悔了，意識到自己的話可能掃了沈鵬的興致。

沈鵬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年輕人會過日子是好事，但今天這頓，必須讓你嘗嘗老武家的招牌！”

楊伯君尷尬地笑了笑，心中暗暗盤算著這頓飯的花費，不知道自己的錢包能否承受得住。

就在這時，包間的門被推開了。一個面相斯文的中年人，手里拿著一個精致的棕色牛皮提包走了進(jìn)來。他穿著一身筆挺的襯衣，皮鞋擦得锃亮，鏡片后的目光深邃而銳利。楊伯君定睛一看，心中一驚，畢瑞豪？這不是會上大家都說的通緝犯嘛！

他之前在政研室時，主要負(fù)責(zé)工業(yè)經(jīng)濟(jì)的分析研究，對畢瑞豪這位東洪縣民營企業(yè)家的代表人物十分熟悉。每次縣里召開民營企業(yè)座談會，畢瑞豪都會作為受邀嘉賓發(fā)，這是泰峰書記的座上賓嘛。

此刻，看著沈鵬和畢瑞豪熱情地打招呼，兩人親密的模樣讓楊伯君內(nèi)心頗為詫異，“蛇鼠一窩”“官匪勾結(jié)”的詞語不由自主地涌入腦海之中。

沈鵬連忙向楊伯君介紹道：“伯君啊，這個我應(yīng)該不用介紹了。咱們東洪縣民營企業(yè)家的優(yōu)秀代表，坤豪公司的畢老板呀?！?

畢瑞豪微笑著伸出手，說道：“沈書記啊，楊秘書，我們以前就認(rèn)識。他在政研室以前寫材料的時候啊，我們坤豪公司沒少給他提供素材啊?！?

楊伯君禮貌性地握了握手，想著今天會上市刑警支隊的領(lǐng)導(dǎo)對坤豪公司做出的評價，知道這次打人的事，公安局基本上已經(jīng)鎖定了，就是坤豪公司干的，雖然面上帶著微笑，心中卻對畢瑞豪的話保持著警惕。

畢瑞豪非常大氣，直接從包里，掏出了兩盒外國香煙，直接往桌面上一丟，說道：“楊秘書，這是雪茄，你嘗嘗，味道不錯?！?

楊伯君看著桌上的香煙，心中明白這香煙的價值不菲，香港電影里的黑社會拉大，就是抽這個，只是楊伯君和齊曉婷談戀愛，還是跟著齊曉婷見了些世面，再加上又是縣長秘書，也是覺得這畢瑞豪不過是拿了兩盒煙來，未免有些小氣了。他連忙說道：“畢老板太客氣了?！?

服務(wù)員用鋁皮水壺端過來一壺茶水，茶杯里已經(jīng)放了茶葉。服務(wù)員正要倒茶，楊伯君趕忙站了起來，說道：“你去忙，讓我來倒水。”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水壺，為沈鵬和畢瑞豪一一倒上茶，動作顯得有些生疏和拘謹(jǐn)。

沈鵬與畢瑞好兩個人，看著起身倒水的縣長秘書楊伯君，倆人都覺得這是理所當(dāng)然。畢竟，畢瑞豪在東洪縣是名副其實的首富，而沈鵬則是位高權(quán)重的領(lǐng)導(dǎo)，在他們眼中，楊伯君，一個秘書而已，為他們服務(wù)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倒上茶之后，楊伯君恭恭敬敬地將茶杯擺到兩人跟前。

畢瑞豪只是伸手在桌子上敲了敲，也未起身，但嘴上還是客氣道：“伯君一表人才啊，是咱們東洪縣年輕人的表率啊，為咱們東洪青年，爭光啊。”

沈鵬靠在椅子上，翹起二郎腿，說道：“伯君啊，這個畢老板說的啊，不是你是成縣長秘書，縣長秘書啊有什么好炫耀的?！?

楊伯君一臉疑惑，趕忙問道：“畢老板，您的意思是？”

畢瑞豪得意地笑了笑，說道：“我的意思是你能夠成為齊永林的女婿。說實話，也不怕你笑話?？h長在我和沈書記眼里，算不上什么領(lǐng)導(dǎo)干部。就說咱們朝陽縣長，現(xiàn)在還只是副縣長吧？在整個東洪，滿編的情況下都可以配六七個副縣長。在整個東原市，那副縣長可以配七八十號人，算不得什么稀缺人物。但是齊永林不同啊。齊永林是當(dāng)過市長的人，東投集團(tuán)的一把手，市政府的特別顧問。放眼整個東原，也就這么一個人吧，齊永林的閨女，也就齊曉婷嘛，這才是為縣里的男同志爭光嘛。伯君啊，當(dāng)秘書，也不過是領(lǐng)導(dǎo)的服務(wù)員嘛。你鞍前馬后的干上幾年？到最后，最多放出去，那就是個鄉(xiāng)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