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電話后,唐瑞林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嘴里不停地嘟囔著:“誰也不能一家獨大嘛!”
唐瑞林一直覺得自己沒能成功當選市長,必定是鐘毅在省委領導面前進了讒。在他看來,省委領導遠在省城,“天高皇帝遠”,若不是鐘毅暗中使壞,他們又怎會知曉自己工作的好壞?雖說自己在常務副市長的位置上,尤其是擔任市政府臨時負責人期間,確實沒有取得什么驚世駭俗的突出成績,但權(quán)力帶來的滋味卻讓他難以忘懷。那種即將觸碰到權(quán)力巔峰,卻又瞬間失去的感覺,如同坐過山車一般,讓唐瑞林的心態(tài)發(fā)生了微妙而又深刻的變化。
人,總是在不經(jīng)意間發(fā)生改變。這種改變,有時如春雨潤物,潛移默化;有時卻似狂風暴雨,因一次失意、一次失敗,或是對社會現(xiàn)實的錯誤認知和扭曲心理而驟然降臨。唐瑞林在擔任市政府臨時負責人之初,也曾心懷坦蕩,對未來充滿信心,一心想著為東洪市的發(fā)展大展宏圖。然而,這次與市長職位失之交臂,卻像一根尖銳的刺,深深地扎進了他的心里,讓他對市委、省委都產(chǎn)生了一絲難以說的不滿?!皳Q誰干不是干!”他在心里憤憤地想著,自己在代理工作期間,雖說沒有耀眼的成績,但也兢兢業(yè)業(yè),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而讓張慶合同志來擔任市長,實在是讓他難以咽下這口氣,心里極為不爽。
唐瑞林背著手,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他的眼神透過窗戶,望向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烈日無情地炙烤著東洪大地,地面升騰起陣陣熱浪,模糊了人們的身影。街邊的樹木無精打采地低垂著枝葉,在熱浪中微微顫抖。路上的行人都行色匆匆,想要盡快逃離這酷熱的天氣??粗矍暗木跋?,唐瑞林心中的不滿愈發(fā)濃烈。他想到張慶合在擔任縣委書記時,確實做出了一些可圈可點的成績,在當?shù)刳A得了不少贊譽。然而,到了市里面,情況卻截然不同。張慶合主政期間,經(jīng)濟發(fā)展雖有起色,但遠未達到預期,只是在經(jīng)濟排名上前進了兩個名次,這與市委提出的“工業(yè)農(nóng)業(yè)齊頭并進”的宏偉口號相差甚遠。特別是在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方面,不僅沒有進步,反而出現(xiàn)了倒退的跡象,這讓唐瑞林抓住了把柄,在心里對張慶合的能力產(chǎn)生了深深的質(zhì)疑。
唐瑞林不禁幻想著,假如自己成為了市委書記,農(nóng)業(yè)上起碼不會掉隊。他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幅幅宏偉的藍圖:工業(yè)蓬勃發(fā)展,工廠林立,機器的轟鳴聲奏響著經(jīng)濟發(fā)展的樂章;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也蒸蒸日上,田野里麥浪滾滾,豐收的景象隨處可見。城市建設日新月異,高樓大廈拔地而起,道路寬敞平坦,交通四通八達。然而,幻想終究是幻想,回到現(xiàn)實,他意識到自己在今天市委常委會上的那一鬧,已經(jīng)等同于和鐘毅公開唱反調(diào)了。他慢慢地回味著今天常委會上各位領導的反應,那些表情、那些語,都在他的腦海中一一浮現(xiàn)。
按說,最不該表態(tài)的老胡今天表態(tài),這多少讓自己有些意外,看來這老胡對周書記還是有很深感情的啊。雖然有的常委沒有明確表態(tài)支持自己,但他們的態(tài)度模棱兩可,曖昧不清。唐瑞林心里明白,他們支持的并非鐘毅個人,而是市委書記這個職位。在官場的規(guī)則里,誰坐在市委書記的位子上,他們就會支持誰。想到這里,唐瑞林心中一陣苦澀,他知道,從表面上看,鐘毅在這場交鋒中贏了,但實際上,他已經(jīng)輸?shù)脧貜氐椎祝數(shù)煤翢o還手之力。因為副書記敢于挑戰(zhàn)書記權(quán)威,就已經(jīng)是一種勝利。
此刻的唐瑞林,心態(tài)已經(jīng)發(fā)生了極大的轉(zhuǎn)變,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報復欲望,他恨不得立刻讓鐘毅嘗嘗失敗的滋味。近期,從省上和市里面?zhèn)鱽淼男〉老⒍颊f鐘毅上升無望,這讓唐瑞林仿佛看到了一絲曙光,心中有了“痛打落水狗”的想法。他站在窗前,望著遠方,喃喃自語道:“鐘毅啊,鐘毅,我知道你仕要到頭了。但如果真等你退下來的時候再收拾你,那還有什么意思?也該讓你嘗嘗被人踩在腳下,被侮辱的滋味了。”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狠厲,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鐘毅落魄的樣子。
中午時分,太陽高懸在天空,散發(fā)著熾熱的光芒。唐瑞林簡單地吃了幾口午飯,飯菜在他嘴里如同嚼蠟,毫無滋味。他原本打算在沙發(fā)上小躺一會兒,下午還有一個重要的工作會需要出席。他剛躺下沒兩分鐘,辦公室的電話就突兀地響了起來,那尖銳的鈴聲在安靜的辦公室里顯得格外刺耳。唐瑞林第一遍時,心煩意亂,沒有起身去接,心里想著就讓它響吧。然而,電話鈴聲卻不依不饒,持續(xù)地響著,仿佛在催促著他。等到第二遍鈴聲響起時,他才極不情愿地緩緩起身,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到辦公桌前,拿起了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周海英帶著一絲好奇,輕聲問道:“唐叔叔,方便嗎?”
唐瑞林聽出是周海英,語氣稍微緩和了一些,應道:“哦,是海英啊,我在辦公室呢。”
周海英接著說道:“唐叔,今天市委開常委會的情況我都聽說了,感謝您在常委會上為我仗義執(zhí)啊。”
唐瑞林微微嘆了口氣,說道:“海英啊,有些事情真是難以預料。我也只是站在對組織、對事業(yè)、對全市建設大局負責的角度,為你說幾句公道話罷了。但是你也知道,現(xiàn)在市委里某些同志太過固執(zhí),根本聽不進去不同意見。我今天可是直接批評了市委在選人用人上的重大失誤,可他們呢,選擇性地回答問題,有的問題回答了,有的卻避而不談。我在市委根本掌握不了話語權(quán),說什么都沒人聽。不過,我心里清楚鴻基秘書長的心思。上次你和父親賭氣,才離開了建設系統(tǒng)。你要知道,在咱們這兒,就算你生意做得再大,也終究只是個普通買賣人。古人說‘商而優(yōu)則仕’,我看啊,是時候該回來了。有些話秘書長不好開口,我們當下屬的,要主動站在領導前面啊?!?
周海英在電話那頭聽著,心中的怒火也被點燃,氣憤地說:“鐘書記真的太過分了!之前處理我和夏南平那件事的時候,他明顯偏袒夏南平,完全有失公允嘛!當時我一時賭氣提出辭職,他完全可以不批,可他卻順水推舟。現(xiàn)在我想回來,他又千方百計地阻撓,他這到底是什么意思?這簡直就是恩將仇報!我看啊,就是因為老爺子沒給他說好話。他這種恩將仇報、封建迂腐的人,連地都種不好,竟然還把糧食總產(chǎn)量搞下去了,真是可笑啊,唐叔啊,我已經(jīng)聽說了,省委領導對東原糧食減產(chǎn)這個情況,意見很大!”
唐瑞林聽著周海英的抱怨,在電話這頭不住地點頭,說道:“哎呀,這件事啊,有時候光講工作可不行,只講工作的人往往沒什么感情。在關鍵時候,還是得講感情。只談工作的關系,那純粹就是上下級關系,冷冰冰的。算了,你在他眼里,可能確實不算什么特殊人物。我今天在常委會上都說了,要充分考慮老爺子在東原改革開放歷史中做出的突出貢獻,可是,你看看,只有三票支持我啊。”
周海英聽后,連忙說道:“三票雖少,但這三票代表的可是真心?。√剖迨?,您放心,‘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老爺子對這件事肯定也是滿心不滿的。等我有機會去省城的時候,一定把這些事跟他好好說道說道,讓他也知道知道鐘毅的所作所為?!?
掛斷電話后,唐瑞林靠在椅子上,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他覺得自己今天在常委會上冒了這么大的風險,總算是有了一點成效。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周鴻基得知此事后的反應:表面上,周鴻基肯定會非常生氣,覺得自己在市委常委會上公開與市委書記鐘毅唱反調(diào),是不講原則的表現(xiàn);但實際上,唐瑞林心里清楚,周鴻基內(nèi)心深處必定還是會有一絲欣慰的。畢竟,在這個關鍵時刻,還有自己這個老秘書長在為他搖旗吶喊,為他的兒子說話。唐瑞林想到這里,不禁得意地笑出了聲,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鐘毅陷入困境的樣子,他的心情也因此稍稍好了一些。
下午的時間,在市委書記鐘毅的辦公室里,氣氛同樣凝重。鐘毅與張慶合、李學武、林華西四人圍坐在一起,桌上放著幾疊材料,煙霧在房間里彌漫。
李學武看著周鴻基與張慶合兩人,林華西拿著馬清文的人事檔案認真的看著,鐘書記表面上神色平靜,仿佛沒有受到上午常委會插曲的影響。
然而,李學武的內(nèi)心卻如波濤洶涌,隱隱能感覺到,此刻研究領導干部任免,上午發(fā)生的事情就像一個催化劑,加快了事情的進程。不然,市委書記鐘毅也不會如此著急地召集大家來研究縣區(qū)一把手和市直單位幾個關鍵崗位的調(diào)整工作。
張慶合清了清嗓子,率先開口說道:“鐘書記,我還是建議常云超同志調(diào)過去。他調(diào)過去之后,馬清文就到建委來任書記,主任嘛咱們再斟酌,方建勇同志放到市政府任秘書長,同時兼任市財政局局長。曹河縣的縣委書記,可以由縣長接任,梁滿倉同志下一步也可以到曹河縣擔任縣長。至于東洪縣縣委書記的人選,原則上可以再進一步充分考慮一下?!?
鐘毅聽著張慶合的建議,微微點了點頭,然后說道:“常云超原本計劃是去東洪的,學武,你的意見呢?”
李學武皺著眉頭,沉思了片刻后說道:“從前期考察的情況來看,方建勇出任市政府秘書長兼財政局長,這一點大家的意見比較一致。方建勇同志擔任供銷社的一把手期間,展現(xiàn)出了對財務和管理方面的專業(yè)能力,這一點大家都有目共睹,基本能達成共識。我剛和其他幾個常委也交換了意見,大家也認同這個安排。”
鐘毅再次點了點頭,對于曹河縣縣委書記的人選,他此刻心中還沒有定論,便說道:“現(xiàn)在這個階段,副市長的人選啊省上還沒有敲定,我原本打算是等副市長定了之后,再說人事調(diào)整上的事,但是這個現(xiàn)在看來,這個瑞林同志不同意啊,市委沒辦法,只有調(diào)整了。我提醒大家啊,下一步,劉乾坤同志很有可能要到省上任職,如果乾坤同志能順利到省上,光明區(qū)這個位置就非常關鍵了,必須派一個有豐富經(jīng)驗的同志過去。如果乾坤去了省里面,鄭紅旗同志升任副市長的可能性就非常大。到那個時候,平安縣、光明區(qū)、曹河縣、東洪縣、濱城縣,就可以實現(xiàn)聯(lián)動發(fā)展。目前來看,對于濱城縣之前出現(xiàn)的問題,馬清文同志作為主要負責人,對糧食造假事件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的副市長名額,必須拿下來。學武,你先與省委組織部溝通一下相關事宜,我和偉正同志打個電話,把這件事跟他詳細講清楚?!?
李學武點了點頭,心中明白,從鐘毅的話語中可以聽出,馬清文想擔任副市長的希望已經(jīng)徹底破滅了。張慶合稍等了片刻,見鐘毅和李學武交流完,又接著說道:“鐘書記,我看濱城的問題不只是拿下來這么簡單,調(diào)查已經(jīng)很明顯,就是縣委書記馬清文授意下面的干部未經(jīng)核實直接虛報產(chǎn)量,僅憑這一個,馬清文都不適合在擔任縣委書記,可以馬上調(diào)整。反倒是東洪縣可以五縣聯(lián)動的時候,再考慮?!?
李學武聽完張慶合的話,馬上看向市委書記鐘毅。他心里清楚,張慶合的意思十分明顯,東洪的人事凍結(jié)馬上就要放開了,現(xiàn)在正是調(diào)整干部的好時機,這樣一來,縣長自然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安排幾個自己信得過的干部。
鐘毅聽了張慶合的建議,臉上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說道:“老張啊,你這還是想著讓李朝陽繼續(xù)擔任黨政一把手?。∵@樣吧,學武,現(xiàn)在乾坤和紅旗的事情定不下來,很多事情確實不好隨意再動。曹河縣縣長冠軍同志,還有平安縣縣長友福同志,都是很不錯的干部,他們的能力和經(jīng)驗都可以在更廣闊的平臺上得到發(fā)揮?!?
市委之前之所以沒有大規(guī)模調(diào)整縣級領導,就是想著等副市長的位置補上之后,再進行統(tǒng)籌考慮。然而,現(xiàn)在唐瑞林在常委會上公開質(zhì)疑市委的人事政策,這讓鐘毅書記不得不重新調(diào)整策略,以應對當前的復雜局面。
鐘毅接著說道:“那實在不行就這樣,先讓方建勇去市財政局當局長,但要等齊永林同志學習回來之后,就讓方建勇過去。我看這樣比較穩(wěn)妥,現(xiàn)在是馬清文,你們的建議是什么?。俊?
李學武聽了,提出了一個方案:“清文同志的工作經(jīng)驗還是有的,只是政績觀有些錯位,剛才慶合同志的態(tài)度是中肯的,可以考慮建委任黨組書記,就看是不是要兼任主任……?!?
鐘毅略作思考,擺了擺手,說道:“瑞林同志不是說要扶上馬,送一程嘛,我看這樣,馬清文就任建委的書記,由夏南平繼續(xù)兼任主任,讓清文同志盡快熟悉建委的工作,如果可行就兼任主任,如果不可行,就在書記的位置上過渡嘛。濱城縣的問題也很突出,需要一個有經(jīng)驗的同志去解決。這樣吧,讓曹河縣縣長冠軍同志去擔任濱城縣委書記。”
張慶合聽了鐘毅的安排,點頭表示贊同,說道:“書記,我覺得這個安排很合適啊。曹河縣縣長冠軍同志有豐富的基層經(jīng)驗,管理能力也很出色,特別是國有企業(yè)管理上,還是富有成效的。到了濱城縣之后,憑借他的能力,應該能為濱城縣的工業(yè)發(fā)展帶來新的思路和機遇。至于曹河縣縣長的位置,我覺得可以由臨平縣縣委副書記梁滿倉同志過去負責。梁滿倉曾經(jīng)擔任過臨平縣的城關鎮(zhèn)書記,又做過縣委辦主任,無論是黨務工作還是管理工作,都非常成熟,由他來接任曹河縣縣長,我相信一定能夠勝任?!?
眾人聽了張慶合的建議,都陷入了沉思,只有偶爾傳來的煙頭燃燒的“滋滋”聲,林華西坐在一旁,手里還拿著馬清文的人事檔案,萬冠軍是曹河鐘毅書記的老家人,而梁滿倉則是張慶合曾經(jīng)的縣委辦主任,這個唐瑞林一鬧,反倒是把自己力挺的馬清文搞成了建委的書記。鐘毅也在腦海里努力回憶了一下梁滿倉,但始終沒有想起來梁滿倉長得怎么樣,他思索片刻后說道:"嗯,這樣吧,等到明天我去臨平縣調(diào)研一下電廠的建設進度,順便與梁滿倉同志聊一聊再說。初步先這樣考慮吧,如果梁滿倉在政治上比較成熟,經(jīng)驗上比較豐富,也可以考慮其他情況。至于東洪縣、平安縣以及光明區(qū)的問題,就等副市長的干部人選確定下來之后,再做研究,學武,幾個副縣級的干部,今天就不討論了,我們還是按照組織原則,在五人小組會上先研究。"
說完之后,鐘毅面色平和的看向林華西,說道:“華西同志,你看關于在冠軍同志和滿倉同志的使用上,有沒有意見啊?!?
林華西道:“書記啊,紀委啊沒有接到過關于他們有價值的舉報。這樣安排紀委沒有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