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超英顯然看出李泰峰憋著一肚子火,像是隨時都要借題發(fā)揮。他深知李泰峰的脾氣,也明白此時的氣氛十分緊張,稍有不慎就可能引發(fā)沖突。于是,他連忙把院子里那些閑散的人員都勸了出去,動作迅速而又果斷。很快,院子里只剩下我、李泰峰、縣委副書記劉進京、常務副縣長劉超英、政協(xié)主席胡延坤、老曹縣長以及縣委辦主任呂連群,以及縣政府辦公室、縣公安局的一些少數幾個干部,還有黃老縣長的幾位至親家屬。
李泰峰背著手,在靈堂前緩緩踱步,從他的神情可以看出,他正在內心深處醞釀著什么。他停下腳步,聲音提高了幾分,打破了院子里短暫的平靜,說道:“同志們,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實際情況,也有一個地方的特色政策。為什么東洪縣之前一直堅持某些政策?那是因為它們符合東洪的實際!我們做決策、做決定,必須以事實為根本,經過充分的調查研究才行……”
他頓了頓,目光緩緩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讓人感覺無所遁形。他接著說:“東洪縣之前照顧一些干部,讓他們的家屬進單位工作,解決后顧之憂,這是為什么?這是因為我們要充分考慮老同志、老干部在革命時期、建設時期和改革時期做出的貢獻!有些情況確實特殊,縣委縣政府做決策,不是我當書記時一拍腦袋就定了的,而是經過了多次會議研究、慎重討論的!”
“就說教師這個事情吧,”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更加嚴厲起來,“當時我還是縣委書記,是通過常委會的形式,批準了部分干部家屬的安置。可現(xiàn)在呢?你們不僅把人抓了,還把老黃縣長逼死了!我作為從東洪縣走出去的老領導,對這件事非常不滿意!”
這番話表面上是在批評田嘉明,可我聽在耳中,總覺得話里有話,隱隱約約是在針對我。畢竟我現(xiàn)在擔任縣長一職,田嘉明作為公安局黨委書記,他的工作在一定程度都是實現(xiàn)縣政府的意圖。
李泰峰的話音剛落,黃老縣長的愛人李愛琴突然放聲大哭起來。她一邊用手抹著眼淚,一邊哽咽著說:“泰峰書記,您可算說了句公道話!當年縣委定的政策,怎么現(xiàn)在說不認就不認了?政策變得這么快,我們家屬怎么想得通?老黃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才……才走了這條路??!必須得追究責任,不能就這么算了!”她的哭聲悲痛欲絕,引得旁邊的李愛芬也跟著抹起了眼淚,兩人的哭聲交織在一起,讓整個院子里的氣氛變得更加壓抑。
呂連群見狀,立刻附和道:“是啊,泰峰書記說得對。有些政策確實操之過急了。東洪縣現(xiàn)在正處于改革發(fā)展的關鍵時期,既需要縣委縣政府大刀闊斧地改革,也需要有人把控方向。只有方向穩(wěn)了,發(fā)展才不會偏。可之前看看,咱們在方向把控上,做得還遠遠不夠?。【驼f縣一中食堂的問題吧,那明顯是歷史遺留問題,怎么能全怪到現(xiàn)在的人頭上呢?”他一邊說著,一邊搖頭嘆氣,臉上裝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
我看著呂連群那張?zhí)搨蔚哪?,只覺得一陣恍惚。這個人,之前因為公款旅游的事,還被李泰峰狠狠批評過,泰峰書記倆人很不愉快,按常理來說,兩人的關系應該非常僵才對,可如今怎么反而成了“一條戰(zhàn)線”上的人呢?我心中暗自思索,想不通,就往利益上面想。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緣由:利益,一定是利益在作祟。
我忽然想到,呂振海是呂連群的本家兄弟,之前擔任縣教育局局長,后來寫了辭職報告。呂振海這個職位多半是呂連群憑借自己在官場的人脈和影響力一手提拔的。如今縣委政府大力整頓教育口,呂振海首當其沖,呂連群自然要跳出來為他的兄弟“鳴冤”,以保住他們在教育系統(tǒng)中的利益。
東洪縣的教育亂象,恐怕少不了這兄弟倆的“功勞”。黃老縣長雖然已經退休多年,但當年在教育口也有一定的影響力。如今他的死被翻出來大做文章,背后少不了呂連群等人的推波助瀾。他們就是想借著老黃的死,給我和田嘉明施壓,從而保住自己的利益。
呂連群說完,政協(xié)主席胡延坤也開了口。他慢悠悠地說:“泰峰啊,按理說,我這個二線干部不該多嘴,但有些話我還是得說。老黃雖然有他的問題,但他多次反映的問題,有哪個部門給他正面解決了?你剛才說有些問題可以包容,可縣委縣政府包容了嗎?從現(xiàn)在的情況看,并沒有!這說明什么?說明我們對老干部的關心還不夠??!我覺得,我們應該給政府提個意見:要像泰峰書記說的那樣,真正關心和尊重老干部,讓他們知道‘老干部是黨和國家的財富’不是一句空話!”
胡延坤的話一落地,李愛芬和李愛琴兩姐妹哭得聲音更大了,她們你一我一語地數落著田嘉明的“不是”。什么“手段太狠”“不近人情”之類的話,像連珠炮一樣從她們口中冒出來。整個院子里充滿了她們的哭聲和指責聲,氣氛變得愈發(fā)緊張。
整個過程中,田嘉明始終顯得異常淡定。他靠在墻角,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場“鬧劇”,眼神中透露出一絲不屑。直到李愛芬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時,他才不緊不慢地從口袋里摸出一盒煙,他又摸索了半天,掏出一盒泊頭火柴。
“嗤――”火柴頭在磷面上用力劃過,發(fā)出一聲清脆的聲響,青白色的火苗“騰”地一下竄了起來。他眼皮都沒抬一下,任由火焰舔上煙紙。
煙絲被點燃,他深吸一口,腮幫凹陷下去,整個人沉浸在煙霧之中。直到火柴??鞜绞种笗r,他才隨手將殘梗扔進旁邊的搪瓷缸里。缸底積著半寸厚的煙灰,像一堆灰白的“尸骸”,有幾截火柴梗還保持著焦黑的形狀,歪歪扭扭地躺在里面,仿佛在講述著過去的故事。
煙氣從他鼻孔里緩緩冒出來,形成兩道淡淡的白霧。他這才抬起眼,看向李泰峰,語氣平靜地說:“泰峰主任,老領導,說起來,咱倆年齡差不了多少歲。您是東洪縣的老書記,我對您還是尊重的。不過,有件事我得說明白:公安機關已經對老黃先生的死因立案調查了,在調查結果出來之前,誰能說他的死因就是‘被氣死的’?你們說要現(xiàn)在就給老黃縣長的死因下了定論,那還要公安機關干什么?干脆把東洪縣公安局撤了算了!”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他接著說:“所以啊,泰峰書記,您說老黃縣長是被氣死的,這只是您的個人判斷,公安機關不能采信,必須經過調查。當然了,”他話鋒一轉,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刃,“您說他是被氣死的,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周圍的人一聽這話,頓時炸開了鍋,你一我一語地議論起來?!熬褪蔷褪牵隙ㄊ潜粴馑赖?,不然好端端的怎么會自殺?”“老黃縣長肯定是受了委屈,想不開了……”旁邊的幾個干部聲音交織在一起。
田嘉明沒有理會這些議論,他又抽了一口煙,然后將目光轉向李愛琴,緩緩開口:“今天當著大伙的面,有些話我本不想說,但不說清楚,恐怕我也走不了。我想問一下老黃縣長出門的時候,你是他的家屬,對吧?你們是不是在家里爆發(fā)了激烈的沖突?”
李愛琴被他看得一愣,下意識地想反駁,田嘉明卻沒給她機會,繼續(xù)說道:“黃老縣長的家屬,你先別著急打斷我。公安機關已經提前做了走訪調查――至少有幾個街坊鄰居都聽到了,你們倆從家里一直吵到胡同口。還有,老黃縣長上吊用的繩子,就是從你們家里拿的,當時你還問過他拿繩子干什么,有這回事吧?”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上。院子里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愛琴身上,她的臉“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