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嘉明!既然你眼里只有你的法律和良心,那好!關(guān)于老黃縣長之死,以及李愛芬同志反映的你們東洪縣公安局干警在執(zhí)法過程中涉嫌刑訊逼供、濫用職權(quán)的問題,市政法委的調(diào)查會一查到底!絕不容許任何人徇私枉法!我看你這個主持工作的政法委副書記,先把自己屁股底下的屎擦干凈再說吧!”
這話如同匕首,直刺田嘉明的軟肋!也將矛頭徹底指向了東洪縣公安局!
“李顯平!”田嘉明徹底被激怒了,長久以來被孫海龍調(diào)查、被李顯平壓制的憋屈和對老領(lǐng)導無原則干預的憤怒瞬間沖垮了理智的堤壩!他猛地一步?jīng)_到辦公桌前,巨大的拳頭狠狠砸在堅硬的紅木桌面上!
“哐當!”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桌上的茶杯蓋被震得跳了起來。
“你少拿這個嚇唬人!”田嘉明雙目赤紅,額頭上青筋暴起,指著李顯平的鼻子,聲音震得整個辦公室都在顫抖,“調(diào)查?你盡管查!我田嘉明行得正坐得直!我們東洪公安依法履職,問心無愧!
我站在風暴的中心,看著眼前這徹底失控的局面,心中一片冰涼。李顯平的偏袒與施壓,田嘉明的暴烈反抗,所有回旋的余地已被這驚天一拍徹底震碎。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最后的克制,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李書記,嘉明同志情緒激動,語有失分寸,我代表東洪縣委縣政府,向您道歉?!蔽椅⑽⑶飞恚藨B(tài)依舊保持著下級對上級的尊重,但眼神中也有些許不滿,“但關(guān)于呂振山案件的性質(zhì),我們縣委縣政府的立場不會改變。我們堅持依法辦案!顯平書記,這也是對黨、對人民、對法律負責嘛!”看田嘉明和李顯平兩人都是怒目而視,我倒是擔心,假如田嘉明現(xiàn)在手里要是有把手槍,會不會拍在桌子上。這個時候,李顯平已經(jīng)不再說話了,只是氣的喘著粗氣,我心里知道,他待下去已經(jīng)沒有了意義,我趕忙道:“顯平書記,這樣,我?guī)Ъ蚊魍鞠然厝?,等到您方便了,我再專程來匯報?!?
說完,我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大步走向門口。韓俊早已機敏地從外面拉開了厚重的木門。田嘉明狠狠瞪了李顯平一眼,從鼻孔里重重哼出一聲,猛地一甩胳膊,轉(zhuǎn)身跟上我的步伐,沉重的腳步聲在死寂的走廊里回蕩,如同擂響的戰(zhàn)鼓。
厚重的木門在我們身后“砰”地一聲關(guān)上,隔絕了門內(nèi)那片狼藉和滔天怒火。
門外,市政法委略顯陳舊的走廊空曠而安靜,只有我們?nèi)思贝俚哪_步聲在回蕩。午后的陽光透過高窗斜射進來,在布滿灰塵的光柱中投下長長的影子。
田嘉明依舊怒氣未消,拳頭緊握,腳步沉重得像要踏碎地板。韓俊則一臉凝重,緊緊跟在我身后。
直到走出政法委大樓,鉆進停在院里的桑塔納,關(guān)上車門,將外面世界的寒意和喧囂隔絕開來,車內(nèi)狹小的空間里才只剩下引擎低沉的轟鳴和我們壓抑的呼吸。
“無法無天!簡直是無法無天!”田嘉明一拳砸在副駕駛的椅背上,說道:“縣長,你說說,他李顯平算什么政法委書記?分明是胡延坤的看門狗!為了保東洪的干部,連黨紀國法都不要了!還想讓我們放人?”
“嘉明!”我沉聲喝止,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冷靜點!拍桌子,罵娘,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我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揉著發(fā)脹的太陽穴。腦海里飛速回放著剛才辦公室里劍拔弩張的一幕幕。李顯平的施壓、田嘉明的爆發(fā)、那驚天動地的拍案……每一個細節(jié)都像冰冷的針,刺穿著東洪本就脆弱不堪的政治平衡。李顯平最后的威脅――“一查到底”,看來事情還是沒有完,只有先給張叔打個電話,這件事,極有可能顯平書記要找鐘書記匯報。到時候,如果鐘書記聽了一面之詞,東洪也就被動了。
我緩緩睜開眼,目光銳利地看向田嘉明,“孫海龍今天又去了咱們東洪,那兩個被帶走的同志還在他們手里。李顯平現(xiàn)在被徹底激怒,必然會利用‘刑訊逼供’、‘迫害老干部’這兩件事大做文章,窮追猛打。目標就是你田嘉明,最終是要徹底否定我們東洪縣委縣政府的工作!”
田嘉明臉色鐵青,牙關(guān)緊咬:“查就查!老子身正不怕影子斜!李愛芬和李愛琴暴力抗法,事實清楚!老黃的死跟我們執(zhí)法沒有直接因果關(guān)系!他們想栽贓陷害?沒那么容易!”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冷冷地反問,“嘉明,別忘了,李愛芬被打是事實!那兩個年輕同志下手沒輕重,你作為領(lǐng)導,督導不力、管理不嚴的責任跑不掉!孫海龍只要揪住這一點,就能無限上綱上線!再加上胡延坤如果真被‘逼’出個三長兩短,老黃的事又被反復翻炒……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到時候,白的也能被說成黑的!我們所有的努力,都可能被污名化,被徹底否定!東洪的‘兩會’,還怎么開?”
一連串的反問像重錘敲在田嘉明心上,他臉上的怒意漸漸被凝重取代,眼中閃過一絲無奈。他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話可說?;鶎訄?zhí)法的“灰色地帶”,此刻成了勒在脖子上的絞索。
車廂內(nèi)陷入了更深的沉默。車窗外,城市的街景在飛逝,鉛灰色的天空壓得很低,仿佛醞釀著一場更大的暴風雪。
“縣長,那……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韓俊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我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激著肺葉,讓混亂的思緒強行冷靜下來。風暴已經(jīng)來臨,退無可退,唯有面對!
“去市委大院!”我斬釘截鐵地下令,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白山,開快點!我去找張市長,你去找李市長,咱們分頭行動,爭取支持。”
謝白山?jīng)]有搭話,但是能感覺到汽車的速度更快了,黑色的桑塔納如同離弦之箭,撕開凜冽的寒風,朝著市委大院的方向疾馳而去。車內(nèi)氣氛凝重如鐵,引擎的轟鳴也無法驅(qū)散那份沉甸甸的壓抑。
“白山,先去市委大院!”我沉聲下令,“到了之后,嘉明,你帶著材料,直接去找市公安局李尚武局長!把呂振山案的情況,特別是盜竊國家石油資源、巨額經(jīng)濟犯罪的核心材料,還有我們今天在顯平書記那里的遭遇,原原本本向李局長匯報!爭取市局的支持!記住,只講事實,講證據(jù),講法律!”
“明白了!縣長!”田嘉明重重點頭,他深知,市局的支持至關(guān)重要。
車子駛?cè)胧形笤?,在莊嚴的門崗前稍作停留便快速放行。冬日的市委大院顯得肅穆而安靜。
車子在市委主樓前停下。我下車后與田嘉明,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那份背水一戰(zhàn)的默契。他緊了緊手中那個裝著厚厚材料的公文包,我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市委辦公樓。到了辦公室,張叔的辦公室大門緊閉,王瑞鳳副市長也沒有開門,與市政府秘書長方建勇聯(lián)系之后,倒是讓我在休息室等待。張叔正在組織幾個副市長開會。
與此同時,市委書記辦公室。李顯平坐在鐘毅對面的椅子上,臉色凝重,甚至帶著一絲未消的余怒。他剛剛將下午會面的情況,特別是田嘉明“拍桌子”、“頂撞領(lǐng)導”、“不顧大局強行抓人”的行為匯報了一遍,重點強調(diào)了東洪“矛盾激化”、“上訪不斷”、“老干部生命受到威脅”、“社會影響極其惡劣”,以及自己要求放人、緩和矛盾以?!皟蓵狈€(wěn)定的“正確意見”被粗暴拒絕的過程。
“……鐘書記,情況就是這樣。”李顯平的聲音帶著痛心疾首和深深的憂慮,“朝陽同志是個好同志,工作大膽,行事果斷,但是啊不護短的講,也是年輕氣盛,急于求成,田嘉明更是作風粗暴,目無組織!他們這樣搞下去,東洪非出大亂子不可!老黃的事還沒平息,胡延坤又差點……這絕不是偶然!是他們的工作方法出了大問題!我強烈建議市委立刻干預!責令他們釋放呂振山,緩和矛盾,停止所謂的‘刻不容緩’,歲末年初啊,要全力確?!畠蓵樌匍_!穩(wěn)定壓倒一切啊,鐘書記!”
鐘毅一直安靜地聽著,手指在辦公桌光滑的桌面上輕輕敲擊,臉上看不出喜怒。聽完匯報之后,鐘書記從一疊材料里找出了材料,攤開之后,一邊聽匯報一邊看材料。
等李顯平說完,鐘毅沒有立刻回應。他拿起那份《關(guān)于以“四個刻不容緩”精神推進東洪縣改革發(fā)展穩(wěn)定工作的專報》
,目光落在醒目的黑色大標題上――“四個刻不容緩”。他的手指在標題上輕輕點了點,發(fā)出輕微的“篤篤”聲。
“顯平同志,”鐘毅緩緩開口,聲音平和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你強調(diào)‘穩(wěn)定壓倒一切’,這沒錯。東洪近期矛盾集中爆發(fā),局面復雜,穩(wěn)定確實是頭等大事?!?
李顯平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得色,剛想附和,鐘毅話鋒一轉(zhuǎn):
“但是,”鐘毅的目光如炬,直視李顯平,“這份東洪縣委縣政府報送的專報,提出了‘四個刻不容緩’――解決石油公司問題刻不容緩!保障平水河危橋改造工程順利推進刻不容緩!扭轉(zhuǎn)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被動局面刻不容緩!加強干部隊伍建設(shè),轉(zhuǎn)變工作作風刻不容緩!”
他每念出一個“刻不容緩”,語氣就加重一分。
“顯平同志,你怎么看東洪縣委提出的這‘四個刻不容緩’?。俊辩娨銓栴}拋回給李顯平,目光深邃,“尤其是在你強調(diào)‘穩(wěn)定壓倒一切’的背景下?”
李顯平心頭一凜,沒想到鐘毅會突然問這個。他斟酌著措辭,謹慎地回答:“鐘書記,東洪的問題確實存在,但解決起來要講究策略,要循序漸進?!滩蝗菥彙奶岱?,過于激進,容易引發(fā)新的矛盾和對抗,反而不利于穩(wěn)定大局。我認為,當前首要任務還是‘穩(wěn)’字當頭,再逐步解決問題?!?
“穩(wěn)字當頭?”鐘毅微微頷首,隨即拿起那份專報,手指再次重重敲在標題上,“顯平同志啊,穩(wěn)定的前提是什么?是消除不穩(wěn)定的因素嘛!是搬開阻礙發(fā)展、損害民生的絆腳石!而不是用‘穩(wěn)定’做蓋子,把問題捂住,把矛盾壓?。∧菢又粫屇摨徳介L越大,最終潰爛爆發(fā),造成更大的不穩(wěn)定!”
鐘毅書記聲音平和的道:“東洪縣委提出的‘四個刻不容緩’,我看提得好!提得及時!提得準確!這不是激進,而是對東洪積弊沉疴的清醒認識!是對改革發(fā)展緊迫感的深刻把握!是對東洪百萬人民期盼的鄭重回應!石油公司的蛀蟲不挖掉,危橋隱患不消除,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被動局面不扭轉(zhuǎn),干部隊伍作風不轉(zhuǎn)變,東洪就永遠只有干部間不講原則的一團和氣,這不是真正的穩(wěn)定嘛!”
他目光如電,緊緊鎖住李顯平有些錯愕的臉:
“改革,就是利益的再分配!就是打破舊的藩籬!在這個過程中,有矛盾,有阻力,甚至有激烈的對抗,都很正常!關(guān)鍵是我們領(lǐng)導干部,要敢于直面問題,勇于解決問題,而不是回避矛盾,更不是被所謂的‘穩(wěn)定’束縛住手腳,畏首畏尾,無所作為!東洪縣委縣政府推進‘四個刻不容緩’,狠抓石油公司問題解決,正是抓住了維護東洪長治久安的牛鼻子!是在為真正的、可持續(xù)的穩(wěn)定打基礎(chǔ)!市委對此,是充分肯定的!是全力支持的!”
鐘毅頓了頓,語氣變得異常嚴肅:
“至于呂振山這個案件,我們要相信東洪縣委政府,我雖然還沒有接到專報,但我敢肯定,李朝陽同志之所以敢這么做,那這個什么呂振山違法犯罪的事實必然性質(zhì)極為惡劣,證據(jù)十分確鑿!必須依法嚴辦,絕不姑息!這是維護法律尊嚴、維護公平正義、維護國家利益的必然要求!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干擾司法公正!這一點,市委的態(tài)度是明確的,堅定的!釋放呂振山?從寬處理絕無可能!”
鐘毅書記目光嚴肅的道:“顯平同志,市委的意見已經(jīng)很明確了。希望市政法委能深刻領(lǐng)會,全力配合東洪縣委縣政府的工作,共同維護東原改革發(fā)展穩(wěn)定的大局!”
李顯平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頭頂,臉上火辣辣的,仿佛被當眾扇了一記耳光。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但在鐘毅那洞悉一切、不容置疑的目光下,所有辯解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他只能艱難地點了點頭,聲音干澀:“鐘書記啊,我也是為東洪縣好,朝陽同志,還是代理縣長,萬一人大投票的時候……。”
鐘書記目光嚴肅的道:“沒有這個萬一,我相信東洪的同志,相信東洪的干部群眾。”
李顯平道:“鐘書記啊,矛盾是存在的……”
鐘毅書記神色嚴肅,略作思考后,淡然說道:“如果真的走到了那一步,市委會以另一種方式支持朝陽同志推動東洪的改革開放走向深入……”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