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茶杯,目光變得銳利起來:“顯平同志家是東洪的,在東洪生活學習多年,根子扎得深。東洪那個地方,關系盤根錯節(jié),利益牽扯復雜。我懷疑……他這次反應如此激烈,恐怕不僅僅是出于‘穩(wěn)定大局’的考慮啊。很可能……是東洪某些本土干部的勢力,與他本人,或者與他非常在意的人和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他是在保人,也是在保自己過去的某些東西。”
張叔的分析一針見血,與我之前的猜測不謀而合。我立刻接口道:“張叔,您分析得對!剛才在門口碰到顯平書記,他剛從鐘書記辦公室出來,臉色很不好。他會不會……是去向鐘書記告狀了?添油加醋地說了我們什么?我要不要也去找鐘書記匯報一下,把真實情況說清楚?”
“找鐘書記?不行!”張叔眉頭微蹙,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他看著我,眼神里帶著長輩對晚輩的責備和點撥,“你太小看鐘書記了!鐘書記是什么人?在基層摸爬滾打幾十年,從公社干事一步步干到市委書記,什么樣的大風大浪沒見過?什么樣的人心看不透?難道他分不清是非曲直?還需要你跑去‘說明情況’,教他怎么做判斷?”
張叔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炬,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智慧:“朝陽啊,你記??!在領導眼里,尤其是在鐘書記這樣級別的領導眼里,出了問題之后,一個干部是選擇第一時間跑去告狀、訴苦、推卸責任,還是選擇沉住氣、扛住壓、繼續(xù)埋頭解決問題,這兩者之間,高下立判!你說,領導會更認可、更看重哪一種干部?”
他頓了頓,語氣語重心長:“你現(xiàn)在要做的,不是急著去解釋、去辯解,更不是去告別人的狀!而是要沉下心來,把東洪的事情辦好!把石油公司劃轉這個硬骨頭啃下來!把那些蛀蟲挖干凈!用實實在在的工作成績,來證明你的能力和擔當!這才是正道!”
張叔的目光變得異常嚴肅和鄭重:“石油公司劃轉,不是你們東洪一個縣的事!也是東原的大事,這是省委從統(tǒng)籌全省石油資源方面部署的,事關全省國有企業(yè)改革大局的試點??!省委趙書記、俞省長都在密切關注!這是硬任務!必須完成好!不能出任何岔子!”
我聽著張叔語重心長的話語,心中那股被李顯平激起的憋悶和焦慮漸漸平復,但一個新的疑問又冒了出來。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張叔,既然這事這么重要,是省里關注的試點,可……可除了您和瑞鳳常務副市長偶爾過問一下,市里其他領導,包括瑞鳳市長那邊,好像……好像也沒見特別重視???瑞鳳市長是總牽頭人,可到現(xiàn)在也沒專門聽取過我們的詳細匯報,約了兩次,瑞鳳市長都沒時間,更沒到東洪實地考察過進展和困難。這……是不是有點……”
張叔看著我臉上那絲困惑和隱隱的不平,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帶著一絲了然,更有一絲深意。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才緩緩說道:
“朝陽啊,你覺得這是市里不重視?恰恰相反!”張叔放下茶杯,目光變得深邃起來,“這正是鐘書記的特意安排!”
“特意安排?”我愣住了。
“對!”張叔點點頭,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意味,“鐘書記私下跟我談過。他說,石油公司劃轉這塊硬骨頭,是省委交給東洪的試金石!也是對你的一次大考!市委如果大包大攬,事事過問,甚至派個工作組常駐督戰(zhàn),那算什么?那只能說明市委對你們東洪班子沒信心!對你李朝陽沒信心!”
張叔的眼神銳利起來:“鐘書記的意思很明確:就是要看看你們東洪縣委縣政府,具不具備獨立打硬仗、啃硬骨頭的能力!就是要看看你小子,在復雜局面下,在各方壓力下,有沒有定力、有沒有魄力、有沒有智慧去解決問題!看看你能不能協(xié)調好班子,凝聚起力量,把省委的部署、市委的要求,不折不扣地落到實處!這是對你個人能力最直接的檢驗!也是對東洪班子戰(zhàn)斗力最真實的考驗!”
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瑞鳳市長那邊不過多介入,也是這個意思!給你空間,也給你壓力!讓你放手去干!看看你到底有幾斤幾兩!看看你能不能經(jīng)得起風浪,扛得住壓力,真正成長為能獨當一面的領導干部!所以啊,朝陽,這不是不重視,是最大的重視!是給你壓擔子,也是給你搭臺子!只有這樣,你才能出成績啊?!?
我聽著張叔的話,只覺得一股熱血涌上心頭,之前的困惑和不平瞬間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和被信任的激動。原來,這看似“放養(yǎng)”的背后,竟是市委和鐘書記如此深遠的考量和沉甸甸的期許!
但激動之余,一絲隱憂又悄然爬上心頭。我舔了舔有些發(fā)干的嘴唇,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張叔,我……我明白了!謝謝市委和鐘書記的信任!我一定竭盡全力!只是……只是萬一……萬一我們工作沒做好,或者……或者縣里人大那邊……真沒通過提名,那……那豈不是辜負了這份信任,也……也給您和市委丟人了?”
“丟人?”張叔像是聽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哈哈笑了起來,那笑聲爽朗而充滿底氣,瞬間驅散了辦公室內最后一絲凝重,“朝陽啊,你太小看市委了!也小看鐘書記了!市委如果連這點局面都掌控不了,連一個真正干事創(chuàng)業(yè)的干部都保護不了、支持不了,那還談什么領導核心?還怎么管人管事?”
他收斂了笑容,眼神變得異常堅定和自信:“你放心大膽地去干!只要你是為了工作,為了東洪的發(fā)展,為了老百姓的利益,方向沒錯,路子走正,市委就是你最堅強的后盾!天塌下來,有市委頂著!至于縣人大那邊……”
張叔擺了擺手,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那都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市委自有安排!你現(xiàn)在的任務只有一個:心無旁騖,把石油公司劃轉這場硬仗,給我打得漂漂亮亮的!把你們提的‘四個刻不容緩’扎扎實實推進下去!用成績說話!用事實證明!”
張叔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再次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那手掌溫暖而有力。他的目光中充滿了期許和信任,但隨即,似乎又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情緒。
“朝陽啊,”張叔的聲音低沉了些,帶著一種語重心長的囑托,“好好干!把眼前的工作抓實抓細。‘兩會’一開,東洪的局面穩(wěn)住了,石油公司劃轉落地了,你的擔子也就真正落下來了。只是……”
他略微停頓了一下,目光望向窗外,仿佛在看著更遠的地方,聲音帶著一絲感慨:“只是兩級人大會一開,各項工作步入正軌,鐘書記……他就要離開東原,到省上任職去了?!?
“鐘書記要走了?”我心頭猛地一震,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雖然知道鐘書記能力突出,提拔是遲早的事,但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聽到,還是讓我感到一陣意外和……一絲難以喻的緊迫感。鐘書記的離開,意味著市委班子的重大調整,也意味著東洪未來的發(fā)展環(huán)境可能面臨新的變數(shù)。
張叔看著我臉上的驚訝,點了點頭,語氣恢復了平靜:“嗯,省委已經(jīng)基本定了。鐘書記在咱們東原干出了成績,省委是要加擔子的。所以啊,朝陽,抓緊時間,把該做的事情做好,做出成績來!這不僅是對東洪負責,也是對鐘書記,對省委,有一個圓滿的交代!”
我試探著道:“張叔,您該不會是市委書記了吧?!?
張叔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的深沉,又坦然一笑說道:“我到明年底,也就到站了。市委書記啊,就不想了。朝陽啊,現(xiàn)在市委層面也不是表面上看起的那么平靜,下一步,鐘書記離開東原,市委主要領導的人選現(xiàn)在說法很多,但是不論是誰,沉住氣,穩(wěn)住神,把心思都放在工作上!”
我點了點頭,又道:“張叔,這次我提一個請求,我們縣公安局的那兩名同志,你必須想辦法,讓我把人帶回去,他們是為了維護縣委的權威,落實縣委政府的工作指示,才被人誣告的?!?
張叔聽著我的請求,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凝重。他緩緩站起身,踱步到寬大的辦公桌后,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桌面,發(fā)出輕微的“篤篤”聲,在安靜的辦公室里顯得格外清晰。
“朝陽啊,”張叔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長輩對晚輩的責備和深沉的無奈,“你這可是給我出了個大難題啊?!?
他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看向我:“市政法委對政法干部進行監(jiān)督調查,是他們的分內之事,是依法履職盡責!他們有這個權力,也有這個責任!孫海龍同志帶走你們兩名干警協(xié)助調查,無論基于什么原因,程序上都是合法的。我雖然是市長,但也不能直接插手干預政法委的辦案程序,更不能直接命令他們放人!這是原則問題!”
張叔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嚴肅,讓我心頭一緊。但隨即,他話鋒一轉,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復雜的神色,那里面有理解,有對基層干警不易的體諒,更有一種舍下老臉般的決斷:
“但是……”張叔長長地嘆了口氣,仿佛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你既然開了這個口,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也知道啊,這兩個同志,他們現(xiàn)在被帶走,大家都看著呢,局里人心浮動,工作受影響,你這個縣長壓力大,我能理解?!?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緊緊鎖住我,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沉重和不容置疑的告誡:
“這次,我破例!我違反一次原則!我親自給顯平書記打電話!以市政府的名義,請他督促孫海龍同志加快調查進度,盡快查明情況,只要沒有確鑿證據(jù)證明這兩位同志存在嚴重違法違紀行為,務必在最短時間內讓他們歸隊!東洪縣公安局現(xiàn)在任務繁重,不能長時間缺員!”
“張叔!謝謝您!”我心中一塊巨石落地,激動地站起身。
“別急著謝我!”張叔抬手制止了我,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放松,反而更加嚴肅,甚至帶著一絲嚴厲,“朝陽,你聽著!我這次破例,是看在你為了工作、為了東洪大局的份上!更是看在那兩位同志可能是被冤枉、被牽連的份上!但是,下不為例!這種事情,絕不能再有第二次!”
張叔繞過辦公桌,走到我面前,目光如炬,語重心長地說道:
“更重要的是,你小子回去之后,必須給我好好敲打敲打田嘉明!他這個公安局黨委書記、政法委副書記是怎么當?shù)??隊伍是怎么帶的?上次老黃縣長的事,教訓還不夠深刻嗎?雖然大家都沒有點名,但是這事情大家心里都清楚怎么回事。朝陽啊,這說明了什么?說明你們東洪縣公安局在執(zhí)法規(guī)范建設上,還存在嚴重問題!在隊伍管理上,還有不小的漏洞!”
張叔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你告訴田嘉明!讓他給我牢牢記?。汗矙C關是執(zhí)法機關,行使的是國家賦予的公權力!公安部和公安廳一再強調,嚴打也要依法,依法執(zhí)法,這是鐵律!是紅線!絕對不能再搞刑訊逼供、濫用警械、簡單粗暴執(zhí)法那一套!”
張叔的每一句話都像重錘敲在我心上,這不是簡單的撈人,這是一次沉甸甸的政治托付和嚴厲的警示!
“是!張叔!我一定把您的話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傳達給嘉明同志!”我挺直腰板,聲音堅定有力,“請您放心!回去之后,我一定督促公安局深刻反思,狠抓隊伍管理!絕不讓類似事件再次發(fā)生!”
張叔看著我鄭重的表態(tài),臉上的嚴厲之色稍緩,他伸出手,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那手掌寬厚而有力,帶著一種長輩的關懷和沉甸甸的囑托:
我轉身走出張叔的辦公室,凜冽的寒風撲面而來,而李顯平回到了政法委辦公室,剛喝了一口熱水,就接到了張市長的電話之后,李顯平自然聽得出來,雖然市長沒有明確表態(tài)放人,但隱晦的意思已經(jīng)很清楚了,再加上市委鐘書記的話,也就順水退舟,打算將東洪公安局的兩名同志放了。
李顯平笑著道:“市長啊,您的指示,我們一定落實到位,我馬上安排,您放心就好了?!?
掛斷電話之后,李顯平將孫海龍叫過來之后,沒有過多開啟,猶豫片刻后道:“這樣啊,孫主任,東洪公安局那兩名同志啊,先這樣,先補充一下證據(jù),目前啊,就先把人給放了吧。”
孫海龍手里拿著厚厚的一疊材料,說道:“書記,我找了您一下午,您都不在,是這樣啊,這人可能已經(jīng)不好放了,他們兩個都已經(jīng)承認,在面包車上,毆打了李愛芬……”
李顯平不解的道:“怎么,沒證據(jù)他們怎么就認了?”
孫海龍道:“這個,這個,咱們政法委,也是有手段的嘛!”
李顯平看著一臉得意的孫海龍,仿佛要討賞一般,心里暗道:“你媽,真是個他媽人才……”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