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關(guān)于田嘉明同志的問題！市政法委的調(diào)查結(jié)論清楚明白，縣公安局黨委對干警毆打李愛芬事件負有不可推卸的領(lǐng)導責任！其作風粗暴、管理混亂的問題，已經(jīng)嚴重損害了公安機關(guān)形象和縣委縣政府的權(quán)威！在事實沒有徹底查清、責任沒有明確劃分、處理意見沒有落實之前――”

李泰峰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縣委書記養(yǎng)成的果斷：“我看，咱們縣人大必須頂住壓力，堅決把好關(guān)！絕對不能提名有問題的同志擔任副縣長、公安局局長！這是原則問題！這是對法律負責，對人民負責！”

李泰峰說完之后，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繼續(xù)道：“大家啊，包括我之前，都有不小的誤區(qū)，片面認為縣人大就是養(yǎng)老單位，錯啦?？h人大是真正的權(quán)力機關(guān)，是監(jiān)督機構(gòu)，政府是權(quán)力的執(zhí)行機關(guān)，人大必須要監(jiān)督政府！同志們一定要記清楚，監(jiān)督政府依法行政是法定職責！在這兩件事上，尤其是田嘉明的提名問題上，人大必須硬起來！必須行使好監(jiān)督權(quán)！督促縣政府盡快落實對李愛芬同志的恢復工作和對田嘉明問題的嚴肅處理！這是市人大交辦的政治任務！進京啊，你現(xiàn)在還不是人大主任，這也是組織上啊對你的考驗?！崩钐┓孱D了頓之后，又補充說道：“同志們，可能覺得我今天話說的多了，語氣重了，但是，忠逆耳，嚴管厚愛，職責所在啊，請大家，理解要執(zhí)行，不理解，也要在執(zhí)行中理解。”

會議室里一片死寂。李泰峰擲地有聲的話語如同巨石砸進深潭，激起驚濤駭浪卻無聲。

劉進京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壓力撲面而來，李泰峰這是以市領(lǐng)導的身份，繞過縣長，直接向他這個縣委副書記兼人大書記下最后通牒了！而且，他把恢復李愛芬身份和阻撓田嘉明提名這兩件性質(zhì)完全不同的事強行捆綁在一起，形成政治壓力。更棘手的是，他提到了那份“移交的材料”，劉進京確實沒有收到或沒有被告知詳情，但此刻在政治高壓下，真實性似乎已不重要。

李泰峰看到劉進京眉頭緊鎖，臉色凝重，遲遲沒有明確表態(tài)，臉上那層強裝的平靜終于繃不住了。他眼中閃過一絲不耐和慍怒，目光如探照燈般掃過坐在劉進京旁邊的縣人大常務副主任王進才――一個在他在位時提拔起來的干部。

“進京同志，看來我這個老領(lǐng)導的話，你還需要消化消化？”李泰峰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失望和一絲危險的信號，他不再看劉進京，而是直接轉(zhuǎn)向王進才，“老王！你也是老同志了！你給句痛快話！我這個市人大副主任、老書記提的這兩點意見，有沒有道理？你這個人大常務副主任，支不支持??？你你先表個態(tài)吧！”

壓力瞬間轉(zhuǎn)移到了王進才身上。這位常務副主任身體明顯一僵，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對于王進才來講，對縣委政府也是頗為不滿，自家的侄子就在縣石油公司，也在本次的清理的范圍之內(nèi)。之前胡延坤找到自己，要他在人大會上投反對票。但是縣長在四大班子座談會上話講的明白，大家本已經(jīng)收手了，但是李泰峰這么講，似乎是上面對田嘉明有了意見。王主任內(nèi)心里，一萬個想給田嘉明與李朝陽投反對票，縣里搞得四大班子包干，竟然讓他去給自己家的侄子做工作，搞得也是群眾斗群眾的套路。心里這么想，但是公開表態(tài)，確是一門技術(shù)活了。

王進才的喉結(jié)劇烈滾動了幾下，眼神慌亂地躲閃著李泰峰的逼視，又偷偷瞟了一眼臉色鐵青的劉進京，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一邊是如日中天、掌控實權(quán)的縣委縣政府新班子，一邊是余威猶在、有著提攜之恩的老領(lǐng)導。

最終，對李泰峰積威的恐懼和對自身前途的擔憂占據(jù)了上風。王進才猛地吸了一口氣，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抬起頭，臉上擠出極其僵硬而又尷尬的笑容，聲音帶著略帶諂媚：

“泰峰主任！您……您這話說的！您永遠是我們的老領(lǐng)導！麥子熟了幾千次，農(nóng)民吃飽第一次嘛，東洪群眾能吃上飽飯，誰不記您的好。這是社會主義了，要是在封建社會啊，要給老領(lǐng)導啊，建生祠都不為過嘛。您提的意見，高屋建瓴！切中要害！完全是為了東洪的穩(wěn)定大局著想！為了維護法律的尊嚴和組織的威信！”

王進發(fā)不敢看劉進京，說話的語速越來越快，仿佛生怕自己后悔：“我……我完全贊同！堅決擁護泰峰主任的指示！李愛芬同志的問題，必須尊重歷史，妥善解決，該恢復身份就要恢復！田嘉明同志的問題，市政法委的調(diào)查結(jié)論就是指示嘛！依我看領(lǐng)導責任必須嚴肅追究！在問題沒有查清處理完之前，提名他當副縣長、公安局長，確實……確實不合適！我建議啊，我們?nèi)舜蟆舜笠欢男泻帽O(jiān)督職責！支持縣委……不，支持咱們泰峰主任的英明決策！”

王進才的表態(tài)，臨門一腳。這位縣人大的老資歷，他不僅明確站在了李泰峰一邊，更用“英明決策”徹底將李泰峰的個人意志凌駕于縣委之上！

劉進京的心情瞬間復雜起來，沒想到李泰峰連哄帶騙的幾句話，王進才就他娘的臨陣倒戈，這讓劉進京有些心虛了，自己這個縣人大的書記，還沒有真正的履職，平日里自己都是再抓縣委的日常工作，對于縣人大的日常工作，都是老王在抓，特別是老焦住院一走半年，老王在人大的話語權(quán)頗重。

劉進京看著其他幾位副主任，交頭接耳間又討論起田嘉明來，大家議論紛紛，劉進京聽著，似乎都是說這樣的干部。在座的眾人，誰不是和石油公司產(chǎn)生過往來？劉進京看著大家的表情，知道意縣人大內(nèi)部已被李泰峰撕開了一個口子，自己這個主持工作的書記，在會議室里瞬間陷入了孤立。李泰峰這招“以舊壓新”、“分化瓦解”玩得極其專業(yè)！他不僅傳達了“指示”，更是在縣委和縣政府內(nèi)部直接制造了公開的分裂！

劉進京看著李泰峰臉上那重新浮現(xiàn)的、帶著掌控感的威嚴笑容，又看了看王進才那惶恐諂媚的表情，心里暗道：“這個時候，自己必須站出來了?！?

而會場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劉進京身上，大家也都清楚，王進發(fā)還代表不了縣人大，更代表不了縣委，等待著他的回應。李泰峰靠在椅背上，目光銳利地鎖定劉進京，仿佛在說：“看進發(fā)同志，這才是老同志該有的覺悟！”

劉進京深吸一口氣，臉上保持著對老領(lǐng)導應有的尊重，但眼神沉靜如深潭，沒有絲毫慌亂。目光溫和地環(huán)視了一圈會議室里的眾人，最后落回李泰峰臉上，聲音沉穩(wěn)，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鄭重：

“泰峰主任啊，”劉進京開口，語氣平和卻清晰有力，“發(fā)同志的發(fā)，情緒飽滿，表達了他個人的看法和感受，我們縣委和縣人大黨組，充分尊重每一位同志發(fā)表意見的權(quán)利。”

李泰峰馬上就讀懂了這句話的深意，這個劉進京，特意強調(diào)了“個人看法”，這事巧妙地與“組織決定”劃開界限，心中也是頓生不滿。

劉進京隨即話鋒一轉(zhuǎn)，聲音提高了幾分，帶著不容置疑的組織原則性，一臉平和的道：“但是，泰峰主任啊，進發(fā)同志剛才的表態(tài)啊，我看只能代表他個人嘛，不能代表東洪縣人大常委會黨組，更不能代表我們東洪縣委縣政府！我雖然到人大工作不久，但是規(guī)矩我還是懂得嘛?？h人大是地方國家權(quán)力機關(guān)，任何重大決策和監(jiān)督意見，都必須遵循法定程序，由人大常委會集體研究決定，不是個人意志可以替代的！”

這番話擲地有聲，既肯定了王進才發(fā)的權(quán)利，又徹底切割了他那番“英明決策”論調(diào)與組織意志的關(guān)系，維護了縣人大和縣委的集體決策權(quán)威。李泰峰沒想到，這個劉超英竟然把話說的這么直接，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眼神驟然變得陰鷙，手指在桌面上猛地收緊成拳。他沒想到劉進京敢如此直接地切割，而且切割得如此冠冕堂皇！

劉進京捕捉到了李泰峰眼中一閃而過的怒意，但他話未說完，語氣稍稍放緩，帶著一種“留有余地”的圓滑：“今天人大的領(lǐng)導同志啊到的也不齊，至于您剛才提出的兩點重要意見，泰峰主任啊，我作為縣委副書記、縣人大黨組書記，啊，我一定會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帶回縣委常委會和人大黨組會議！請縣委縣政府主要領(lǐng)導同志認真研究討論，充分聽取各方意見?！?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李泰峰，又掃過左右在座的縣人大的幾個干部，強調(diào)了后續(xù)流程：“在這個過程中，縣人大還有咱們的常委會啊，要落實好咱們泰峰書記的重要指示，依法依規(guī)履行監(jiān)督職責，密切關(guān)注縣政府對相關(guān)問題的處理進程和結(jié)果，及時向咱們市人大匯報?！?

劉進京這番話，滴水不漏。他承認了李泰峰的意見“重要”，承諾“帶回研究”，強調(diào)了“人大監(jiān)督”，但核心是把決定權(quán)牢牢鎖在縣委縣政府這個層面，用“集體研究”和“法定程序”這兩道門栓，把李泰峰試圖強加的個人意志擋在了門外。至于“研究”的結(jié)果是什么，那就是縣委縣政府的事了。這既給了李泰峰臺階下，又堅守了組織原則。

李泰峰只覺得胸口一股悶氣堵著，太陽穴突突直跳。他太清楚這套官話了！什么“帶回研究”、“密切關(guān)注”，說到底就是拖延和敷衍！劉進京這番表態(tài)，看似恭敬，實則是在用組織的名義將他這個老領(lǐng)導的意見架空了！他盯著劉進京那張波瀾不驚的臉，心里明白，無論是劉進京還是劉超英，都已經(jīng)徹底倒向了李朝陽，抱定了縣委縣政府這條新的大腿，對他這個過氣的“老書記”，只剩下表面的客套和實質(zhì)上的抗拒了。

李泰峰身體前傾，目光如刀，帶著最后的施壓：“是啊，進京同志啊，講程序，我很贊同。既然你強調(diào)程序，強調(diào)組織！認識上還是到位的。我作為市人大副主任，今天來東洪調(diào)研，也是向人大黨組匯報了的，今天提出這兩點意見和要求，也是給人大主要領(lǐng)導啊做了溝通！這不是我個人意見，是市人大對東洪縣人大工作的指導意見！請你務必以縣人大常委會黨組的正式文件形式，將今天會議情況，特別是我的兩點意見，落實之后，形成書面報告，報送市人大辦公室！我要看到東洪縣委縣政府的正式回應！我要看到你們?nèi)舜蟮谋O(jiān)督實效！這不是商量，這是工作部署！”

李泰峰知道，讓縣人大形成文件報送市人大，這是把他個人意見上升到市人大層面的唯一方式，也是給劉進京和縣委套上的一道枷鎖。雖然效果未知，但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保留最后一點面子和施壓渠道的舉措了。

劉進京心中暗自感嘆，這李泰峰書記，咋還那么糊涂，跟著老胡他們摻和什么，很明顯，市委政府是支持李縣長的，不然的話，市委早就叫停了，還需要什么政法委和人大出面。

劉進京的面上卻依舊恭敬：“泰峰主任的要求啊非常明確，我們一定嚴格執(zhí)行！咱們縣人大辦公室會立刻整理今天的會議記錄，盡快形成詳實報告，按程序報送市人大！泰峰主任啊，那咱們現(xiàn)在去實地調(diào)研？”

下午時間，我返回了縣委大院的辦公室，與劉超英、曹偉兵說了幾句之后，劉進京夾著黑色筆記本來到我的辦公室，很是自然的坐了下來。伸出手，自顧自的在火爐上烤起了手。

待劉超英和曹偉兵匯報完之后，劉進京直接吩咐道：“偉兵，把門帶上。”

曹偉兵關(guān)門之后，我坐在劉進京旁邊，也烤起火來。一邊烤手一邊淡然說道：“怎么樣啊，老領(lǐng)導有沒有什么具體指示?。俊?

劉進京沉默片刻，神情復雜，感慨了一句道：“朝陽啊，咱們老領(lǐng)導啊，糊涂啊，這人來了，可是給咱們出了一個難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