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盡量用最簡潔的語,將當前的困局和盤托出:李勃面臨最后通牒,退錢或進班房就在今日;胡曉云代表東投集團即將來訪,客運專線背后是丁洪濤和周海英勢力的角力;本土勢力在胡玉生被抓、呂振山入獄后看似沉寂,實則暗流洶涌,胡延坤那把老骨頭隨時可能成為引爆點……最后,我加重了語氣:
“張叔,東洪現(xiàn)在就像坐在火山口上。石油公司劃轉(zhuǎn)是核心,但124人的安置,特別是那30個釘子戶,還有李勃手里那筆去向不明的巨款?!畠蓵I備在即,穩(wěn)定壓倒一切,但按部就班,我怕……時間不在我們這邊。”
我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絲懇切:“張叔,我想……能不能推動縣里提前召開人大會?在鐘書記離任前,把東洪縣政府班子徹底定下來!名正才能順,班子穩(wěn)了,我們推進改革、化解矛盾的手腕才能更硬氣,才能集中力量啃下石油公司這塊硬骨頭!”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我能想象張叔此刻正靠在椅背上,手指搓著眼鏡,權衡著利弊。
“提前開人大會……”張叔的聲音緩緩傳來,帶著深思熟慮后的凝重,“想法是好的,朝陽??斓稊貋y麻,搶在鐘書記離任前把班子坐實,確實能減少很多變數(shù)。但是……”
他話鋒一轉(zhuǎn),語氣帶著一絲無奈:“人選是關鍵啊??h長人選是你,這沒問題。但縣委書記呢?這才是定盤星!之前市里傾向于劉超英,圖的就是他熟悉情況,能穩(wěn)住本土干部,和你形成‘老少配’的平衡。但現(xiàn)在……”
張叔嘆了口氣:“劉超英身上的處分還沒解除!這是硬傷!就算我們想用他,程序上也繞不過去!等他處分解除,黃花菜都涼了,鐘書記肯定已經(jīng)去省城了。到時候新書記上任,人事凍結,東洪的班子怎么定,就由不得你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劉超英的處分,像一道無形的枷鎖,鎖死了最穩(wěn)妥的選項。
“那……張叔,新書記……有眉目了嗎?”我試探著問,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市委班子的變動,直接關系到東洪的未來。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辭。最終,張叔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意味:“目前……風聲比較大的是于偉正部長。”
“于偉正部長?”我微微一怔。省委組織部的常務副部長?他來東原當書記?印象中這位領導作風嚴謹,但接觸不多,談不上熟悉。
“嗯,”張叔肯定道,“他在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的位置上干的雖然不長,但資歷能力都夠。這次……算是重用吧。鴻基秘書長在省委話語權很重,他支持于部長下來,一方面于部長對東原情況也熟悉,方便開展工作;另一方面,對鐘書記平穩(wěn)交接、對偉正同志個人發(fā)展,都是好事。算是多方都能接受的一個方案。”
于偉正……我快速在腦海中搜索著關于這位領導的信息。嚴謹、務實,但似乎……并不屬于鐘書記或張叔的嫡系。他對東洪、對我,會是什么態(tài)度?對東洪正在推進的這場觸及筋骨的改革,又會持何種立場?一切都是未知數(shù)。
“張叔,”我的聲音帶著一絲隱憂,“于部長……我對這位領導了解不多。東洪現(xiàn)在局面復雜,改革進入深水區(qū),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如果新書記的思路和節(jié)奏與我們不一致,或者……對東洪的積弊認識不同,我怕……”
“怕?”張叔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豁達和不容置疑的堅定,“朝陽啊,你記住一句話――要允許一切發(fā)生!”
他的語氣變得語重心長:“有些事,不是你想攔就能攔住的。人事變動,是常態(tài)。新領導有新思路,也是必然。關鍵在于你自己!東洪現(xiàn)在推進的‘四個刻不容緩’,方向?qū)Σ粚??路子正不正?是不是真正為了東洪的發(fā)展,為了老百姓的利益?只要答案是肯定的,你怕什么?!”
張叔的聲音帶著一種強大的感染力:“市委對東洪的工作,是充分肯定的!對你的能力和擔當,也是認可的!不要被那些風風語和未知的變數(shù)擾亂了心神!沉住氣,把眼前該做的事情,一件件做好,做扎實!用成績說話!這才是硬道理!”
他頓了頓,仿佛下定了決心,拋出了一個石破天驚的信息,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千鈞:
“小子,我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市委常委會上,不是沒有人提議過――直接讓你,擔任東洪縣委書記!黨政一肩挑!集中力量辦大事!”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股熱血瞬間沖上頭頂!縣委書記?黨政一肩挑?這……這是何等巨大的信任和期許!
“但是……”張叔的聲音帶著一絲深沉的無奈和現(xiàn)實的考量,“阻力很大啊。一來,你代理縣長的時間還不算長,直接提書記,資歷上有人會說閑話;二來,東洪情況特殊,本土勢力盤根錯節(jié),有些人擔心你年輕氣盛,黨政一把抓容易激化矛盾;第三……也是最關鍵的,有些人,不愿意看到東洪這么快就徹底擺脫他們的影響,不愿意看到你這么快就真正掌控全局??!”
張叔最后的話語,如同重錘,敲在我心上,也點燃了我胸中那團不屈的火焰。阻力?閑話?不愿看到?那又如何?!
“張叔,縣委書記啊,我個人也沒有想過嘛!”我的聲音恢復了沉穩(wěn),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您放心!我知道該怎么做了。不管誰來當書記,不管前面還有什么風浪,東洪該走的路,我一步都不會退!該做的事,一件都不會少!‘四個刻不容緩’,石油公司劃轉(zhuǎn),我拼了命也要在鐘書記離任前,給它釘死了!”
“好!小子!要的就是這股勁!”張叔的聲音帶著欣慰和鼓勵,“沉住氣,穩(wěn)住神!記住,天啊塌不下來!我會繼續(xù)和鐘書記保持溝通的!”
市政法委書記李顯平放下沈鵬的電話,聽筒里似乎還殘留著外甥那刻意壓低的興奮。當過東洪公安局長,沈鵬在市委黨校的消息確實靈通,廖文波親自動手、打斷呂振山肋骨的事,在刑警大隊內(nèi)部已然不是秘密。李顯平靠在寬大的皮椅里,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紅木桌面,發(fā)出沉悶的“篤篤”聲。
“刑訊逼供……打斷肋骨……”李顯平低聲咀嚼著這幾個字,臉上沒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種深潭般的疲憊和洞悉世事的冷漠。他太清楚基層公安的“手段”了,尤其是面對呂振山這種油鹽不進的老油條。在他擔任縣委書記的歲月里,這類事情并不鮮見,甚至可以說是某種“常規(guī)操作”。只要沒鬧出人命,沒被捅到上面,或者捅上去了也能被“消化”掉,那就不是天大的事。曹河黃貴的家人,不也是被丁剛他們“招呼”過?最終不也跳井自殺?刑訊逼供這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關鍵在于蓋子捂不捂得住,有沒有人死咬著不放。
胡延坤的實名舉報,加上沈鵬從內(nèi)部渠道的確認,像兩把燒紅的鉗子,將李顯平夾在中間。他內(nèi)心深處一萬個不想摻和這攤渾水。鐘毅書記的敲打猶在耳,市委對李朝陽的支持態(tài)度明確,此刻再跳出來針對田嘉明,無異于就是對抗市委,針對縣委,屬于是頂風作案、自尋死路。
但東洪的局面一旦徹底失控,李勃這根埋在自己身邊的雷管必然爆炸,他李顯平的政治生命也將隨之終結。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