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毅書記聞,沉默了幾秒。這沉默里,自然有對省委書記態(tài)度的揣摩,也有對自己前途的權(quán)衡。最終,他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目光直視何思成,聲音低沉說道:
“思成書記啊,”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說得異常清晰,“我……我經(jīng)過慎重考慮啊,決定主動向省委申請,放棄這次副省級的推薦資格。這樣……也不讓組織上為難了?!?
何思成書記眉頭猛地一皺,目光如電,但是語氣依舊平和的說道:“鐘毅同志!意氣用事啦,徹頭徹尾的意氣用事啊,組織上可沒有考慮到這一步。今天對你們市委市政府的批評,是就事論事,是實事求是!是為了幫助你們發(fā)現(xiàn)問題,改進工作,不是要否定你個人這些年來為東原付出的心血和取得的成績!更不是要斷送你的政治前途嘛。你這個想法,是錯誤的!是退縮!是對組織的不信任?!?
鐘毅書記迎著何書記的目光,眼神坦然而堅定,那份深深的愧疚清晰可見:
“思成書記,我知道您一直在維護我,替我說話,這份情,我鐘毅啊記在心里。但是啊,我心里有愧!這份愧疚,不是一時沖動,是發(fā)自肺腑的!組織上把東原這么重的擔子交給我,把幾百萬群眾的福祉托付給我,我沒能帶好隊伍,沒能管好干部,工作出現(xiàn)了重大紕漏,捅了這么大的簍子!我愧對了黨的信任!愧對了省委的重托??!愧對了東原市千千萬萬的父老鄉(xiāng)親??!我……我實在無顏再接受更高的職務(wù)……那會讓我寢食難安……”說話間,鐘書記的聲調(diào)有些哽咽,強忍著情緒。
何書記身體微微前傾,拉近了與鐘毅的距離,目光變得深邃,聲音低沉下來,卻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語氣說道:“鐘毅同志啊,你能有這個認識,有這個覺悟,就很好嘛!這恰恰說明你黨性原則強,對組織忠誠,對群眾負責(zé)!心里裝著責(zé)任!但是!”他再次加重了語氣,“你的個人使用問題,是組織考慮的問題,不是你個人能決定,更不是你個人能申請放棄的!這不符合組織原則!這可是對組織程序的不尊重!”
他停頓了一下,又繼續(xù)道:“實話告訴你吧,自從省委推薦鄒來貴同志的時候出了問題之后,省委在推薦高級領(lǐng)導(dǎo)干部的問題上,都極為慎重!可以說是如履薄冰!省紀委也確實收到過一些反映你在干部使用、親屬教育管理方面存在問題的信件……”他看到鐘毅臉色微微一變,立刻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聲音沉穩(wěn)而帶著一種安撫意味,“不過,你也不要有思想包袱。地廳級干部,特別是主政一方的主要領(lǐng)導(dǎo),誰沒有被反映過問題?有幾封舉報信,太正常了嘛!關(guān)鍵不在于有沒有舉報,而在于舉報的問題是否屬實,性質(zhì)如何!是工作方式方法問題,還是原則性、廉潔性問題?這才是根本!所以,組織上針對你個人,不僅與相關(guān)同志進行了深入談話,全面了解情況,還責(zé)成省紀委進行了必要的線索核查!包括……對一些重點反映的問題,進行了初步核實和甄別?!彼眢w微微后靠,靠在沙發(fā)背上,帶著一種肯定說道,“通過一系列嚴格、審慎的調(diào)查,組織上最終認定:你是一位政治立場堅定、發(fā)展思路開闊、工作務(wù)實肯干、心系人民群眾、自身清正廉潔、勇于擔當負責(zé)的好同志!是從公社干事一步一個腳印、從田間地頭摸爬滾打干出來的,是從群眾中走出來、又回到群眾中去的優(yōu)秀干部!省委和道方同志,正是基于對你個人能力和品行的充分信任和高度認可,才會向中央積極推薦你!道方同志是親自到中央組織部,詳細匯報了你的情況、你的政績、你的作風(fēng),是爭取讓你進入省政府班子的??!只是……”他話鋒微轉(zhuǎn),帶著一絲現(xiàn)實的無奈,“年齡啊現(xiàn)在是硬杠杠,需要中央層面統(tǒng)籌考慮。鐘毅同志啊,你不要辜負了省委的信任!不要辜負了組織的培養(yǎng)!更不要因為一時的挫折和個別人的問題,就妄自菲薄,甚至意氣用事!這可不是一個成熟領(lǐng)導(dǎo)干部應(yīng)有的態(tài)度!”
聽到這番話,鐘毅書記的身體猛地一震!仿佛一道電流貫穿全身。他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shù)畫面:當年在臨平縣,為了修通高標準公路,他帶著干部群眾,啃著冷饅頭,頂著寒風(fēng)暴雨,日夜奮戰(zhàn)在塵土飛揚的工地上;為了爭取省交通廳救命錢,他拿著省委主要領(lǐng)導(dǎo)的批示,卻依然在交通廳走廊的長椅上苦等幾個小時,受盡冷眼與推諉;在辦公室里,他也曾拍著桌子怒斥李泰峰的不作為,痛心疾首卻又無可奈何;與鄧牧為、張慶合、李尚武這些老搭檔、老部下,為了平安縣的脫貧,為了東原市的崛起,一起熬過的無數(shù)個不眠之夜,共同克服的重重難關(guān)……所有的艱辛、委屈、不被理解,所有的汗水、淚水與堅持,在這一刻,仿佛都得到了最珍貴的回應(yīng)――組織的認可!這份認可,對一個干部來講重逾泰山!
一股難以喻的熱流從心底涌起,直沖眼眶。鐘毅書記的眼圈瞬間紅了,視線變得模糊,眼前的何思成書記和會客室的景象都氤氳在水汽里。他連忙低下頭,不想讓思成書記看到自己的失態(tài),下意識地伸手去摸口袋里的手絹。手指微微顫抖著,摸索了好幾下才找到。
思成書記靜靜地看著他,眼神溫和而帶著深深的理解,沒有催促,也沒有打斷。他知道,這一刻的情感沖擊,對這位從基層摸爬滾打上來的老書記意味著什么。
鐘毅書記終于摸出手絹,迅速地在眼角按了按,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fù)情緒。他抬起頭,聲音略顯顫抖:“思成書記啊……讓您見笑了……我……我失態(tài)了……”他頓了頓,這是組織上第一次正式和自己談下一步的使用問題,但那份激動依然清晰可辨,“感謝組織!感謝道方書記!感謝您!但是,我確實是心中有愧,特別是省交通廳。我以后是沒辦法和瑞洪同志,振宇同志打交道了。
好的,我們來延續(xù)沉穩(wěn)含蓄的官場風(fēng)格,著重刻畫對話中的機鋒與潛臺詞,豐富細節(jié),將內(nèi)容續(xù)寫完整:
市委招待所一號樓,會客室
鐘毅書記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釋懷的沉重,特別是提到省交通廳時:“……我確實是心中有愧,特別是對省交通廳的瑞洪同志和振宇同志。以后,怕是沒臉再和他們打交道了?!?
何思成書記微微搖頭,目光平靜地看著鐘毅,語氣沉穩(wěn)而帶著一絲開導(dǎo)的意味:
“鐘毅同志啊,為什么我剛才說你思想包袱太重?根源就在這里!你想得太多了!本來就是瑞洪他們的工作沒有做好!身為省交通廳的主要領(lǐng)導(dǎo),對專項資金的使用非常隨意,對項目建設(shè)的質(zhì)量監(jiān)督失察,程序上出現(xiàn)嚴重違規(guī)!組織上批評他們幾句,難道不應(yīng)該嗎?這是他們應(yīng)負的責(zé)任!”
鐘毅書記臉上露出一絲尷尬的笑容,點了點頭,但語氣里仍帶著為對方開脫的意味:
“思成書記啊,道理是這個道理。組織批評,天經(jīng)地義。但是……”他頓了頓,斟酌著詞句,“人家瑞洪廳長、振宇廳長,在關(guān)鍵時刻,確實是對我們東原給予了幫助,拉了東原一把。那份專項資金,對我們當時搶工期、保通車,是雪中送炭啊。這份情,我們市里是記著的?,F(xiàn)在因為程序問題,讓他們挨了批評,我這心里……確實有些過意不去?!?
何思成書記再次搖頭,語氣堅定,不容置疑:“情是情,理是理,責(zé)是責(zé)!不能混為一談嘛!當初如果他們能真正負起責(zé)任,認真履行監(jiān)督職責(zé),嚴格把關(guān)施工質(zhì)量,確保程序合規(guī),說不定平水河大橋就不會出這么大的問題!源頭上的失職失察,才是造成今天被動局面的根本原因!所以道方同志批評他們,責(zé)令廳黨組向省委做出深刻檢討,他們一點也不委屈!這是他們必須承擔的后果!也是給所有職能部門敲響的警鐘:支持地方發(fā)展是職責(zé)所在,但絕不能以犧牲原則、破壞規(guī)矩為代價!”
兩人就省交通廳的問題又交流了幾句,何書記的態(tài)度始終明確:功過不能相抵,失職必須追責(zé)。鐘毅書記雖然心中仍有疙瘩,但也只能點頭稱是。
沉默片刻后,鐘毅書記似乎調(diào)整了思路,將話題轉(zhuǎn)向了更關(guān)心的人。他身體微微前傾,語氣帶著建議:“思成書記,關(guān)于朝陽同志,我建議在下一步的使用上,可以更大膽一些,步子可以邁得更開一點。這個年輕人,有思路,有闖勁,這次處理危機也展現(xiàn)了擔當,是個可造之材?!?
何書記聞,眉頭不易察覺地微微蹙起,眼神變得審慎。他沉吟片刻,緩緩開口:
“不行。朝陽同志,必須蹲苗!”何書記頓了頓,“年輕干部的成長,必須遵循科學(xué)規(guī)律,講究循序漸進。拔苗助長,急于求成,當下看似乎是好事,提拔得快,位置高,但從長遠看,根基不牢,后患無窮!是害了他!”
他目光直視鐘毅,帶著剖析的意味:“在東洪這一系列事情的處理上,朝陽這孩子,就暴露出了和你當初類似的問題!不夠堅持原則!對沈鵬、胡玉生等相關(guān)人員的責(zé)任追究,態(tài)度不夠堅決,行動不夠果斷!年紀輕輕,就在原則性問題上學(xué)會了讓步,學(xué)會了妥協(xié)!這種苗頭,非常危險!這次是僥幸,有你在后面把關(guān),有省委及時介入。下次呢?如果他獨當一面,遇到更大的壓力、更復(fù)雜的局面,他會不會在更大的原則問題上妥協(xié)?會不會為了所謂的‘穩(wěn)定’、‘大局’,犧牲掉更根本的東西?這種思想上的‘軟骨病’,一旦養(yǎng)成,以后必定要出大問題!所以,必須讓他蹲下來,扎扎實實補上這一課!鐘毅同志,原則是黨的生命,在原則問題上必須寸步不讓!”
鐘毅書記聽罷,臉上露出復(fù)雜的神色,既有對何思成分析的認同,也有一絲辯解的意思。他剛想開口:“思成書記,我?guī)У年犖椋?zé)任主要在我,就不要……”
何書記立刻抬起手,做了一個果斷而堅決的制止手勢,聲音不高的說道:“鐘毅同志!”他打斷鐘毅的話,“朝陽這孩子的事情,我們不討論了。到此為止。咱們不要把他當成什么特殊干部!不要搞特殊照顧!這次組織上不追究他在事件處理中不夠堅決、存在瑕疵的責(zé)任,已經(jīng)是看在東洪局面復(fù)雜、他臨危受命的份上,給予了最大的寬容和特殊照顧!這不僅是我個人的意見,這也是省委的態(tài)度!讓他繼續(xù)在東洪縣長的崗位上,踏踏實實干滿一屆,把‘四大工程’落實好,把干部隊伍帶好,把政治生態(tài)修復(fù)好,這就是對他最大的培養(yǎng)和考驗!”
鐘毅書記看著何書記不容置疑的眼神和手勢,知道這個話題已經(jīng)徹底關(guān)閉。他喉頭動了動,最終將想說的話咽了回去,只是重重點了點頭,聲音低沉:“明白了,思成書記。我尊重省委的決定?!?
市委招待所三號樓,另一間會客室
暖氣同樣開得很足,氛圍卻與一號樓迥異。王瑞鳳常務(wù)副市長與省委督查室處長俞淑清相對而坐,兩人之間的茶幾上也放著清茶。曉陽安靜地坐在稍遠一點的沙發(fā)上,如同一個無聲的影子,適時地起身為兩人的茶杯續(xù)水,動作輕盈,悄無聲息,然后又退回原位,仿佛不存在一般。俞淑清面前攤開一個筆記本,她不時拿起筆在上面寫寫畫畫,記錄著要點。
王瑞鳳聽完俞淑清低聲的敘述,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露出難以掩飾的震驚,壓低聲音問道:“什么?省里初步摸排的金額……李顯平也是幾百萬?具體多少?有方向了嗎?”
俞淑清放下筆,抬起頭,神情平靜,聲音不高卻清晰:“鳳姐,這是省紀委初步移交給我們的材料上顯示的線索和估算。具體的涉案金額,還需要省紀委進一步深入核查、固定證據(jù)才能最終確定?!蓖跞瘌P靠回沙發(fā)背,輕輕搖頭,感嘆道:
“真是看不出來啊……李顯平平時看著挺穩(wěn)重的一個人,在政法委書記的位置上,講話也是一套一套的,原則性很強。誰能想到……”
俞淑清微微點頭,目光卻轉(zhuǎn)向了另一個方向:“鳳姐啊,李顯平的問題,自有省紀委去深挖細查。我現(xiàn)在更關(guān)心的,是另一個人――周海英?!彼眢w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帶著探究的意味,“這個周海英,在東原生意做得這么大,龍投集團幾乎涉足了基建、地產(chǎn)、交通多個領(lǐng)域。難道……真的就那么干凈?一點違規(guī)的地方都沒有?一點官商之間的灰色地帶都沒沾?這次,趙書記專門在舉報信上圈出來,說他在東洪高標準公路修建上圈錢啊?!?
王瑞鳳聞,臉上露出一絲復(fù)雜的表情,說道:“淑清啊,周海英這個人……非常聰明?;蛘哒f,用‘狡猾’來形容他,可能更貼切?!彼D了頓,眼神中帶著一絲評估的意味:“從我們目前掌握的所有公開信息和工商登記來看,他的操作非?!?guī)范’。他是在正式辭去公職,手續(xù)齊全之后,才注冊成立的龍投集團。每一步,至少在表面上,都踩在法律和政策的框架內(nèi)。時間點卡得準,程序走得全。價格高也是市場的問題,你想從程序上抓他的把柄,很難。貿(mào)然的調(diào)查,對鴻基秘書長感情上,不好交代?!?
二嫂淑清笑了笑說道:“鳳姐,這可不像是以前的你啊,連你都考慮這些了?”
瑞鳳市長笑著說道:“妹妹啊,站在省里看基層,覺得基層啊就那么回事,但是真正到了基層,你才能明白基層的苦啊,鐘書記不容易,真的不容易。我現(xiàn)在是體會鐘書記了?!盻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