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東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書記，您說得對。東原確實需要一場徹底的變革。我……我想回來，在您身邊工作，為您分擔一點壓力。”

于偉正看著趙東誠懇的眼神，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你有這個心就好。不過，你已經(jīng)是正縣級干部了，再回來給我當秘書，沒出息了。原本我計劃讓你留在省委組織部的，那里平臺更高。但是，”他話鋒一轉(zhuǎn)，“省委組織部新來了常務副部長，情況有些變化。你回來也好，東原現(xiàn)在正是用人之際?！?

他沉吟了一下，繼續(xù)說道：“這樣吧，現(xiàn)在人事凍結(jié)期還沒過。你先到‘三學辦’掛個第二指導組組長的名，熟悉一下情況，參與督導工作。等人事解凍之后，再統(tǒng)一考慮安排。你看怎么樣？”

趙東跟隨于偉正多年，深知這位老領導用人大膽，思路開闊，此刻肯定是在做全局性的通盤考慮。既然于偉正點到了平安縣干部扎堆的問題，那么下一步人事調(diào)整，平安系干部必然會有不小的變動。自己這個時候回來，正是機遇。

“我堅決服從組織安排！”趙東立刻表態(tài)。

趙東回到市委不久，周海英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趙主任！聽說你回來了？怎么也不提前招呼一聲？太不夠意思了！”周海英的聲音熱情洋溢。

“海英啊，剛安頓下來，還沒來得及聯(lián)系大家。”趙東笑著回應。

“晚上有空沒？給你接風！地方定好了，光明區(qū)委招待所！常云超做東，丁洪濤、丁剛、冉國棟他們都來！賈彬我也叫上了！”周海英快人快語。

趙東略一沉吟，知道既然回到了東原，就要融入東原，便答應了：“行啊，老朋友們聚聚也好。”

晚上，光明區(qū)委招待所一間寬敞的包間里，燈火通明。光明區(qū)委書記常云超、市交通局長丁洪濤、市公安局黨委委員丁剛、市反貪局長冉國棟、市委組織部副部長賈彬，再加上周海英和趙東，圍坐一桌。光明區(qū)長令狐也在座，他以前在臨平縣當副縣長時，趙東是縣委副書記，兩人是老搭檔。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氣氛熱烈起來。大家相互敬酒，敘舊聊天。周海英端著酒杯站起來：“各位，靜一靜！一會兒啊，還有個重磅人物要來！”

話音剛落，包間門被推開，市政協(xié)主席唐瑞林笑容滿面地走了進來，抱拳道：“抱歉抱歉，各位，來晚了！自罰三杯！”說著，拿起分酒器倒了三杯白酒，仰頭一飲而盡，動作豪爽。

眾人紛紛起身相迎，讓出主位。唐瑞林也不客氣，在主位坐下。話題自然就轉(zhuǎn)到了最近震動東原的魏昌全案上。

周海英放下筷子，嘆了口氣：“唉，昌全這次……真是糊涂?。∥衣犝f，那四百多萬的窟窿，全算他一個人頭上了？這怎么可能嘛！他魏昌全再大膽，一個人能吞下這么多？我看啊，十有八九是被農(nóng)業(yè)開發(fā)總公司那幫老油子給坑了！拉他出來頂雷！”

唐瑞林微微蹙眉，沒有接話。賈彬低頭吃著菜，仿佛沒聽見。趙東端著茶杯，不動聲色地聽著。

周海英看向趙東，語氣帶著一絲懇切：“趙主任，你跟昌全也熟，咱們不能看著他這么不明不白地栽進去啊！等下來之后，咱們細談，想想辦法，一起去找偉正書記說說情？總不能一棍子打死吧？”

趙東心里清楚，周海英和魏昌全關系密切，這是想拉自己去說情，但他已經(jīng)從于偉正的態(tài)度里知道了魏昌全要是回來，必然是牢底坐穿。他放下茶杯，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海英啊，這事……現(xiàn)在正在風頭上，紀委已經(jīng)立案，公安機關也在追逃。我們這個時候去找書記說情，恐怕不太合適，也于事無補啊。相信組織上會依法依規(guī)，把事情查清楚的。”

唐瑞林這時接口道：“是啊，海英。現(xiàn)在案子還在查，我們貿(mào)然插手，反而不好。要相信組織，相信法律。”他舉起酒杯，“來，不說這些了。今天主要是給趙東同志接風！歡迎趙主任馬上回到東原！以后啊，咱們又能并肩作戰(zhàn)了！干杯！”

唐瑞林這話，是放低了身段，身為政協(xié)主席，正廳級的干部，倒是頗有江湖大哥的感覺一般。

眾人紛紛舉杯，氣氛重新熱烈起來。周海英見趙東態(tài)度謹慎，唐瑞林也不支持，便不再多說，轉(zhuǎn)而聊起了其他話題。

散席后，周海英開車送趙東回招待所。車上，周海英一邊開車，一邊看似隨意地問道：“趙主任，這次回來，有什么打算？準備在哪個位置發(fā)光發(fā)熱啊？”

趙東笑了笑：“服從組織安排，哪里需要就去哪里?！?

周海英哈哈一笑：“你這話說的，太官方了！咱們哥倆還藏著掖著？我跟你交個底，下一步啊，我不想在市直單位待了。市直單位再好，也比不上去區(qū)縣擔任一把手！那才是領導干部，才可以做點工作嘛！不過，”他話鋒一轉(zhuǎn)，帶著試探，“現(xiàn)在空缺的位置就兩個，平安縣長，東洪縣委書記。趙主任啊你資歷深，能力強，肯定是去干書記的料！”

趙東雖然喝了酒，但頭腦保持著清醒。周海英這話，既是恭維，也是在探他的底。他含糊地應道：“書記的位置責任重大，我可不敢想。海英你年輕有為，思路活，我看你去哪個縣都能干出一番成績。”

周海英聽出趙東的回避，也不再追問，只是笑著說：“咱們啊，都是給組織打工的，聽安排唄！”

上午九點，東投集團5層高的總部大樓前氣氛略顯肅穆。兩輛掛著市委牌照的黑色轎車緩緩駛?cè)耄€(wěn)穩(wěn)停在大樓正門口。市委常委、市紀委書記林華西率先下車，他穿著深色夾克，神情沉穩(wěn)。緊隨其后的是賈彬，以及市委“三學辦”的兩名工作人員，組成了這次“回頭看”的督導組。

集團黨委副書記、副總經(jīng)理胡曉云早已帶著黨政辦主任宋清仁等幾名干部在門口等候。胡曉云臉上掛著笑容，快步迎上前去：“林書記，賈部長，各位領導，歡迎蒞臨指導！”

林華西伸出手與胡曉云禮節(jié)性地握了握，聲音平靜：“曉云同志，辛苦了。齊董事長呢？”他的目光掃過胡曉云身后，并未看到齊永林的身影。

胡曉云臉上笑容不變，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遺憾：“林書記，實在抱歉。齊董事長本來是要親自迎接各位領導的，但臨時接到省經(jīng)貿(mào)委戚主任的緊急通知，一早就趕去省城參加一個重要會議了，實在抽不開身。他特意委托我代表集團黨委，全程陪同督導組檢查，并匯報工作。齊董事長讓我轉(zhuǎn)達他對市委督導組的歡迎和對林書記的問候?！?

林華西聞，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工作要緊啊。齊董事長不在，工作匯報由你負責也是一樣?！?

昨天市委常委會結(jié)束后，齊永林便知道了于偉正在會上點名批評東投集團的事。這位老領導顯然是心里憋著一股氣，故意避而不見，用“省經(jīng)貿(mào)委緊急會議”這個借口來表達他的不滿和無聲的抗議。

“好的，林書記，各位領導，里面請。”胡曉云側(cè)身引路，姿態(tài)恭敬。

一行人走進大樓，來到位于頂層的會議室。會議室寬敞明亮，長條會議桌兩側(cè)涇渭分明。督導組在會議桌一側(cè)落座，東投集團方面由胡曉云帶領宋清仁等幾名中層干部坐在另一側(cè)。

落座之后，林華西開門見山：“曉云同志，按照市委統(tǒng)一部署和于書記指示，我們這次來東投集團，主要是對‘三學’活動第一階段督查中發(fā)現(xiàn)問題的整改落實情況進行‘回頭看’。希望集團黨委高度重視，實事求是地匯報情況，配合好督導組的工作?！?

胡曉云臉上笑的恰到好處，兩個酒窩很是惹眼，明明已經(jīng)接近四十歲，但看起來不過是三十四五歲，帶著一股成熟女人特有的韻味，連林華西都不覺得舔了下嘴唇。

胡曉云語氣恭敬：“林書記，各位領導，歡迎蒞臨指導！我們集團黨委對‘三學’活動高度重視，齊董事長本來要親自參加座談匯報，但臨時接到省經(jīng)貿(mào)委通知，去省城參加一個重要會議，實在抽不開身，特意委托我代表集團黨委，向督導組匯報整改情況。”

林華西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工作要緊。齊董事長不在，工作匯報由你負責也是一樣。開始吧?！?

胡曉云開始匯報，內(nèi)容無非是加強了組織領導、深化了學習研討、完善了制度機制云云，聽起來整改措施不少，但具體成效如何，卻語焉不詳。

匯報結(jié)束后，督導組開始查閱資料、個別談話。林華西作為市委常委，這些具體的工作自然是不參加，看了會資料后，林華西則被胡曉云請到了旁邊的休息室。

“林書記，您喝點茶，休息一下。檢查的事，讓賈部長他們?nèi)ッ?。”胡曉云親自給林華西泡茶。

林華西靠在沙發(fā)上，已經(jīng)知道于偉正對東投集團很不滿，是帶著放大鏡來找問題，林華西拿起一份報紙翻看，淡淡地說：“曉云同志，你去忙你的吧，不用陪我。我看看報紙?！?

胡曉云見狀，識趣地退了出去。

臨近中午，賈彬拿著幾份材料來到休息室找林華西匯報。

“林書記，情況……不太理想?！辟Z彬壓低聲音，“我們仔細核對了整改臺賬和支撐材料，發(fā)現(xiàn)很多措施流于形式。比如，他們上報的‘深入基層調(diào)研解決實際問題’，只有簡單的調(diào)研報告，沒有具體解決了哪些問題的佐證；‘開展專題研討形成發(fā)展思路’，研討記錄倒是不少，但形成的所謂‘思路’都是泛泛而談，沒有結(jié)合東投實際的具體舉措。學習筆記、心得體會倒是收了一大堆，但內(nèi)容雷同，一看就是應付差事。總體感覺，整改浮在面上，沒有觸及思想根源，也沒有轉(zhuǎn)化為推動工作的實際成效。”

林華西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放下報紙，沉吟片刻，說道：“整改成效大不大，一切以事實為準。不夸大，也不遮掩。如實記錄。”

“是。”賈彬應道。

兩人返回會議室。林華西在主位坐下，環(huán)視了一圈東投集團的干部，目光最后落在胡曉云臉上，聲音沉穩(wěn)而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

“曉云同志，各位東投的同志。根據(jù)督導組剛才查閱資料、個別談話了解的情況，結(jié)合你們剛才的匯報，請賈彬同志代表市委‘三學’活動領導小組，反饋一下初步意見?！?

賈彬拿起眼鏡帶上，請咳一聲，語氣加重：“東投集團黨委對上一階段督查反饋問題的整改工作，重視程度有所提高，也采取了一些措施。但是，整改成效不明顯，距離市委的要求和干部群眾的期待，還有較大差距！主要表現(xiàn)在：思想認識提升不夠到位，學用結(jié)合不夠緊密，整改措施針對性不強，形式主義問題依然存在。綜合來看，屬于整改不力！”

“整改不力”四個字，如同重錘敲在每個人心上。會議室里瞬間鴉雀無聲。胡曉云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宋清仁等人更是臉色發(fā)白。

胡曉云深吸一口氣，強作鎮(zhèn)定地辯解道：“林書記，各位領導，我們集團確實做了很多工作，可能……在材料整理和匯報上還有不足。但齊董事長一直強調(diào)，企業(yè)最終還是要看效益。今年一季度，我們集團各項經(jīng)濟指標都超額完成了計劃，特別是外貿(mào)出口和幾個民生的項目，勢頭非常好。這也算是‘三學’活動推動發(fā)展的一個體現(xiàn)吧……”

賈彬擺擺手，打斷了她：“曉云同志，經(jīng)濟效益是重要，但不是全部！‘三學’活動的核心是解決思想問題、作風問題，為長遠發(fā)展打基礎。不能只看眼前的經(jīng)濟指標，更要看思想觀念的轉(zhuǎn)變，看擔當作為的精氣神！整改不力就是整改不力，這是督導組的集體意見！希望東投集團黨委，特別是齊永林同志，要深刻反思，端正態(tài)度，拿出切實有效的措施進行再整改！督導組會持續(xù)關注！”

賈彬與胡曉云前后交流了十多分鐘，胡曉云也沒有說服賈彬。

看大家都不在說話，林華西說道：“今天的‘回頭看’就到這里。整改報告，請東投集團黨委認真研究后，五日內(nèi)報市委‘三學辦’和市紀委。散會吧！”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