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偉正書記聽到匯報后大驚失色，平水河在東原一共有五道拐，因為有三道拐彎，比較急的地方都位于光明區(qū)，實際上習慣大家都稱為三道拐。其中最為兇險的就是第二道拐彎的地方。拐彎的地方幾乎成七八十度的直角，河水直接沖擊堤岸，雖然歷年來都對三道拐、五道拐的位置進行了處理，但由于長年累月的沖刷，對大堤仍然造成了不小的影響。市委書記于偉正聽到二道拐大堤出現(xiàn)了垮塌的情況之后，萬分焦急，馬上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二道拐的下面就是光明城區(qū)，于偉正趕忙乘坐著越野車，沿著堤頂?shù)墓?，匆忙的從大堤上往回趕。二道拐的位置離一道拐并不遠，應(yīng)該只有四五公里，也就是這樣，平水河在東原市才變的更加的險峻復雜。

市委書記于偉正一邊在車上讓林雪打電話詢問著險情，一邊不停的催促司機抓緊時間開快一點。只是大哥大沒什么信號。

大堤上面的路并不是硬化的公路，而就是黃泥巴路，連續(xù)幾天的降雨已經(jīng)讓這條大堤的坡頂公路泥濘不堪，汽車輪胎不時打滑。好在于偉正乘坐的車是進口的越野汽車性能很好，再加上開車的師傅技術(shù)過硬，所以十多分鐘的時間也就趕到了二道拐。

市委書記于偉正在車沒有停穩(wěn)的時候，就匆忙的跳下了車，趕緊疾步快走的來到了大堤垮塌處。

林雪手里拿著雨傘，在后面緊趕慢趕，還是趕上了于偉正的腳步。走到之后，林雪趕忙為于偉正撐起了一把傘。于偉正看著所有的干部群眾、解放軍戰(zhàn)士都淋著雨作業(yè)，大家持續(xù)不斷的往這個大堤上投著用編織袋包裹住的磚塊和石塊。

李尚武趕忙過來匯報，說道：“于書記，您看，現(xiàn)在最主要的問題就是河水直接沖擊大堤，大堤已經(jīng)垮塌了兩米多寬，二三十米長?，F(xiàn)在咱們的戰(zhàn)士和群眾正在對大堤進行封堵加固，填埋碎石料和磚塊……目前來看，基本上是把這個已經(jīng)坍塌下去的地方給填滿了?！?

于偉正放眼望去，來來回回的汽車正在大堤下的防汛公路上來回奔波。光明區(qū)區(qū)長令狐云超自然是注意到了市委書記于偉正的目光放在了防汛公路上，令狐馬上說道：“于書記，幸虧在這個之前，市里支持我們修了這條防汛公路，直通二道拐。不然的話，這次搶險這些貨車、拖拉機、三輪車根本上不來。如果全部靠人力，肩扛背馱，效率不可能這么高。”

于偉正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但現(xiàn)在他所有的精力都在大堤到底還會不會出現(xiàn)新的險情上。

于偉正抬手看了看手表，已經(jīng)接近下午四點三十，降雨還沒有要停止的意思。他馬上看向市水利局局長連心，說道：“連局長，你給我說句實情，大堤還會不會出現(xiàn)這樣垮塌的險情？”

連心知道，誰也無法保證，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說話自然要謹慎、保守一些。連心趕忙說道：“于書記，這個誰也不敢保證啊。您看，我之前預測的沒錯，最危險的就是這個二道拐。上游的水庫應(yīng)該在持續(xù)放水，現(xiàn)在的水量，我估計不只是黑龍灘水庫在泄洪。黑龍灘水庫的庫容量，按照這個泄洪量，一天應(yīng)該也泄得差不多了……平水河上游，大大小小的水庫有十多家，說不定都在放水……”

于偉正知道這個時候已經(jīng)是各地自保的局面了，還是說道：“瑞鳳同志已經(jīng)給省里通過電話，乾坤副廳長也表了態(tài)，不再開閘放水了嗎？”

連心局長嘆了口氣，說道：“哎呀，于書記，這個時候誰的保證都不好使啊……這水庫的設(shè)計超過容量之后，必須要放水，不放水那就要有潰壩的風險。到時候水庫保不住不說，還會有災難性的后果……各地就算頂著壓力，也要先把水放掉，保水庫要緊?！?

于偉正沉默了。他作為東原市委書記，只能管得了東原市這一畝三分地，就算事后要和其他地市打官司，那也是秋后算賬的事。當前最要緊的是守住東原的堤防。他轉(zhuǎn)而問道：“連局長，那你客觀評估一下，現(xiàn)在二道拐這個位置，頂住的概率有多大？”

連心看著洶涌的河水，斟酌著詞句：“于書記，二道拐這里，我估計……還能再扛一段時間，但關(guān)鍵看上游來水量和降雨持續(xù)時間。如果水量不減小，持續(xù)這樣沖擊，堤防被掏空的風險非常大，垮塌是遲早的事?！眳R報完之后，連心補充道，“現(xiàn)在最大的風險是，我們不知道上游到底還有多少水要下來，這雨還要下多久。這就像……就像頭頂懸著個水袋子，不知道它什么時候會破，也不知道里面到底裝了多少水?！?

于偉正心里已經(jīng)清楚了，在自然災害面前，誰也無法給他一個百分之百的承諾。他需要的是基于專業(yè)判斷的決策依據(jù)。他直接指向問題的核心：“連心同志，那你告訴我，拋開二道拐不談，目前整個平水河東原段，風險最高的點是哪里？除了這里，還有哪里最可能出大事？”

連心拿起旁邊一根用來測量的竹竿，指向渾濁湍急的河水，又用腳隨意在地上一劃，當做地圖。然后上手比劃著：“于書記，目前看，風險最高的有兩個地方。第一個就是咱們眼前的二道拐。第二個……是黃灘鄉(xiāng)的第五道拐。”

他詳細解釋道：“二道拐雖然是正面迎水，沖擊力大，但它有個好處，就是離一道拐不遠。河水經(jīng)過一道拐那個大緩彎之后，流速和動能有所減緩。所以，雖然河水淘刷得厲害，但水流在二道拐還不是最急的。最急的地方，其實是五道拐。那是因為平水河的河水從上游臨平縣流過去之后，是一段長長的比較直的水道。水道越直，水的動能積蓄得就越大，到了五道拐這個彎點，沖擊力和破壞力也就最強……直接拍在堤岸上。我很擔心五道拐。剛才平安縣防汛指揮部確實報告說五道拐附近的黃灘鄉(xiāng)段出現(xiàn)了險情，他們正在組織力量加固。”

連心話鋒一轉(zhuǎn)，稍微緩和了一下語氣：“不過，五道拐那個地方，以前鐘書記和鄧書記在平安縣主政的時候，都下過大力氣，進行過重點加固，堤壩基礎(chǔ)相對扎實，抗沖擊能力比我們這里要強一些?！彼戳艘谎塾趥フ氐哪樕?，最后還是回到了嚴峻的現(xiàn)實，“所以，綜合來看，從自然水情條件講，最惡劣、沖擊力最大的是五道拐；但從堤防自身的堅固程度和我們的重視程度來講，最薄弱的環(huán)節(jié)，恰恰是我們腳下的二道拐啊。這里的河堤大部分還是土堤，迎水面的護坡工程標準不高，資金投入也一直不足……”

聽到這里，市委書記于偉正心里跟明鏡似的。他非常清楚連心話里的含義。光明區(qū)是市委、市政府駐地，是東原的中心城區(qū)。也正因為如此，在潛意識里，市里和其他區(qū)縣都會覺得，就算有風險，市委、市政府也一定會想盡辦法，甚至不惜在其他地方泄洪，也要保障中心城區(qū)的安全。這種思維定式，導致多年來對光明區(qū)自身的堤防投入，反而比其他幾個區(qū)縣相對要少一些。大家都覺得這里是“必?！敝?，反而在具體工程上產(chǎn)生了依賴心理和投入上的“燈下黑”。這幾乎是光明區(qū)歷任領(lǐng)導心照不宣的一種潛在規(guī)則和共識。畢竟，在財政資金極其緊張的年代，把大量資金投在平時看不見摸不著的防洪大堤上，遠不如修路、建廠那樣容易出政績。

于偉正看著眼前剛剛被勉強堵住的坍塌處，泥土和沙袋在洪水的浸泡下顯得脆弱不堪。他心里稍微踏實了一點，但更大的憂慮隨之而來。他看向滿臉疲憊、渾身濕透的李尚武，說道：“尚武同志，辛苦了，組織得不錯，反應(yīng)很迅速?！?

李尚武心有余悸地說：“于書記，差點??！如果大堤剛才被徹底掏空，又沒有咱們的解放軍和武警戰(zhàn)士第一時間頂上來，這會兒您看到的，恐怕就是一片汪洋了?！?

于偉正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加強防備吧，亡羊補牢，為時未晚。要組織人手，把這段堤防，包括上下游所有可能存在的薄弱點，都再仔細排查一遍，該加固的立刻加固。我剛才去看了一道拐，那里的坡度緩，風險確實沒那么高，基本穩(wěn)定了?？磥?，現(xiàn)在的重點和難點，還是在二道拐?！?

林雪一直拿著雨傘站在于偉正側(cè)后方，傘完全撐在于偉正頭頂，自己大半個身子都淋在雨里。于偉正交代完李尚武，扭頭看到林雪的樣子，心里過意不去，說道：“小林啊，你有傘為什么不給自己打？我們都淋著沒事，你是女同志，不一樣，要注意身體?！?

林雪語氣堅定地說：“于書記，您和同志們都在一線淋著雨指揮搶險，我怎么能一個人打傘？我沒事?！?

于偉正知道現(xiàn)在不是糾結(jié)這個的時候，便對李尚武、令狐云超和連心說道：“尚武，云超，連心，走，我們到指揮部帳篷里再簡單開個會，商量一下下一步怎么辦?！彼?，必須盡快對是否啟動泄洪預案做出決斷。

于偉正一邊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旁邊臨時搭建的軍用帳篷走，一邊內(nèi)心劇烈地斗爭著。他原本覺得，自己作為市委書記，應(yīng)該有足夠的魄力，關(guān)鍵時刻大手一揮，就能下定決心挖掘東洪縣馬關(guān)鄉(xiāng)段的大堤進行泄洪。犧牲一個鄉(xiāng)鎮(zhèn)，甚至兩三個鄉(xiāng)鎮(zhèn)，來解除平水河對整個東原市，特別是中心城區(qū)的威脅，從“大局”上看似乎是“劃算”的。但事到臨頭，尤其是親眼看到搶險的艱辛，想到泄洪區(qū)成千上萬群眾將要失去家園，那個“挖”字，就像有千斤重，實在不忍心，也不敢輕易說出口。這個決定，不僅關(guān)系到眼前的經(jīng)濟損失，更關(guān)系到政治責任和無數(shù)百姓的生計。

走到軍用帳篷門口，林雪快走兩步，為眾人掀開了厚重的防雨簾子。進到帳篷里，幾個人都不自覺地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帳篷地面是泥地，隨著他們進來，立刻變得泥濘不堪。帳篷里光線昏暗，只有一盞煤油燈掛在中間，隨著風雨輕輕搖晃。

“林雪，天太暗了，拿幾個手電過來，照著地圖看?！庇趥フ愿赖?。

帳篷里有一張簡易的方桌，桌上鋪著平水河流域地圖。桌子的抽屜里放著七八把老式的鐵皮手電筒。林雪趕忙打開抽屜，先拿出一把遞給了水利局局長連心，又拿出一把遞給了光明區(qū)區(qū)委書記常明超，然后自己也拿了一把，準備幫忙照亮。

于偉正走到桌邊，雙手撐在桌面上，俯身看著地圖。他知道，自己作為市委班子的班長，現(xiàn)場的頂梁柱，越是關(guān)鍵時刻，越要穩(wěn)住。任何慌亂和猶豫，都會迅速傳導下去，影響軍心士氣。他的目光深沉，從地圖上平水河的上游開始，一個鄉(xiāng)鎮(zhèn)一個縣地慢慢移動，最后目光死死地盯住了下游平安縣境內(nèi)的黃灘鄉(xiāng)段。

連心看著于偉正的目光長時間停留在黃灘鄉(xiāng)的位置上，心里立刻明白了于書記的考量。挖開大堤泄洪是萬不得已的下下之策，是斷臂求生的無奈之舉。如果……如果洪水能在光明區(qū)以外的某個“合適”的地點，比如堤防基礎(chǔ)相對薄弱、人口相對不那么密集的地區(qū)“自然”潰堤，那么市委、市政府就不用主動做出那個艱難的泄洪決策了。雖然經(jīng)濟損失可能一樣巨大，甚至更大，但從決策者的心理壓力和事后追責的角度看，“自然潰堤”屬于“天災”，而“主動泄洪”則更容易被歸結(jié)為“人禍”。這其中的微妙差別，在體制內(nèi)摸爬滾打多年的連心自然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