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明義的笑容變得更深,也更難以捉摸:“丁書記,您啊,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喲。”他賣了個關子,看著丁洪濤和賈彬臉上露出的好奇神色。
賈彬此時也背著手,用一種相對正式的語氣補充道,表明這不僅是八卦,也涉及組織原則:“洪濤書記,不單單是你有這個看法。其實在馬香秀同志的使用問題上,我個人最初也認為有些地方值得商榷。馬香秀同志之前主要在集團下屬運輸公司工作,沒有獨立負責過基層板塊的經(jīng)驗,也沒有擔任過副科級的實職領導職務。按照我們東投集團內(nèi)部擬定的不標準,片區(qū)公司的總經(jīng)理,是正科級架構(gòu),原則上應當由具備副科級以上任職經(jīng)歷、或擁有相當資歷和管理經(jīng)驗的同志來出任。特別是東洪縣,作為我們集團未來幾年的投資重鎮(zhèn),項目多,投資大,意義非同一般。我確實沒想到,齊永林董事長會……出于某些比較特殊的考慮,破格將馬香秀同志放在這個籌備組組長的位置上。這一點,我看啊,多少也反映出永林同志在選人用人上,有時候還是……嗯,靈活性有余,而原則性稍顯不足啊?!彼昧恕办`活性有余,原則性稍顯不足”這個評價,既點了問題,又給老領導齊永林留了面子。
羅明義等賈彬說完,接過話頭:“哎呀,兩位領導,你們看到的都還是表面文章。丁書記剛才覺得我們是靠男女關系開路,賈書記覺得永林董事長破了用人規(guī)矩。其實呢,背后的原因更深一層?!彼捳f一半,又停住了。
丁洪濤被吊足了胃口,用手指虛點著羅明義:“哎呀,我的羅總,你就別跟我們在這里打啞謎了嘛!有什么還不能當面直說的?難道齊董事長還有什么難之隱?還是這里頭涉及到什么我們不知道的上級意圖?”他故意往高了猜,試圖激羅明義說出來。
羅明義卻只是搖頭,臉上的笑容顯得高深莫測:“非也,非也?!彼呎f邊走到門口,主動拉開了房門,做出請的手勢,“兩位領導,時間差不多了,咱們先去開會。這事兒啊,一句兩句說不清。這樣,晚上,等晚上活動結(jié)束,找個安靜地方,我給兩位領導好好匯報匯報這里頭的真實原因,保證讓二位茅塞頓開!”他成功地把懸念留到了晚上,也把晚上的按摩活動更緊密地捆綁了進來。
丁洪濤和賈彬?qū)σ曇谎郏垃F(xiàn)在問不出更多了,便也笑著點頭,一前一后走出了房間。丁洪濤心里暗自揣測,羅明義所謂的“真實原因”到底是什么?難道馬香秀背后還有更硬的關系?或者李朝陽和齊永林之間達成了什么默契?各種可能性在他腦海里翻騰。
第二天一早,平安縣委辦公樓是座五層的辦公樓,縣委書記孫友福的辦公室在三樓東頭。
此時,他正坐在辦公桌后,面色凝重地聽取縣民政局局長袁成關于籌備抗洪犧牲干部董遠印同志悼念活動的初步方案匯報。袁成是個老民政了,頭發(fā)花白,作風扎實,和市長張慶合都能說上話,孫友福對他一向很尊重。
袁局長慢慢吸著煙,不慌不忙地補充著細節(jié)。孫友福仔細翻閱著方案稿,眉頭微微蹙起。過了一會兒,他放下方案,對袁成說:“老袁,思路大體有了,但有些地方還要再斟酌。這樣,我把文靜書記請過來,咱們一起再研究一下,集思廣益?!?
很快,縣委副書記趙文靜就來到了辦公室。她是在賈彬調(diào)任東投集團后,從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任上進了一步,擔任了副書記,雖然沒兼任政府黨組書記,但孫友福有意讓她更多地協(xié)調(diào)推動政府那邊的具體工作落實。趙文靜進來后,先對袁成點頭打了個招呼,便坐在孫友福對面的椅子上。
孫友福直接把方案遞給她:“文靜書記,悼念活動的方案你看過了吧?老袁他們初步拿了個意見?!?
趙文靜接過話:“友福書記,方案我仔細看過了。民政局考慮得很周全,流程、場地、人員安排都挺細致?!彼瓤隙嗽傻墓ぷ?,然后話鋒一轉(zhuǎn),“不過,我個人感覺,這個方案的格局……似乎還可以再提升一些。董遠印同志是在抗洪搶險中英勇犧牲的,他的事跡非常感人。市政府方秘書長自打來電話,指示我們要隆重紀念,告慰英靈,激勵生者。那我們整個活動的站位,就不能僅僅局限于我們平安縣,而應該放到全市抗洪救災這個大背景下來考量。董遠印同志不僅僅是我們黃灘鄉(xiāng)的副鄉(xiāng)長,他更是我們整個東原市黨員干部舍生忘死、保衛(wèi)家園的先進代表,是值得我們大力宣傳的英雄人物。”
孫友福贊許地點點頭:“文靜書記說得對,和我的想法一致。所以,參與悼念活動的人員范圍要擴大。除了縣委、縣政府領導班子成員,縣直各部門、各鄉(xiāng)鎮(zhèn)的主要負責同志必須參加之外,我的意見是,還要組織部分中小學生代表、社會各界群眾代表,工青婦等群團組織也要有代表參加。場面要莊嚴、隆重,體現(xiàn)哀思和敬意,但絕對不能混亂。文靜書記,這一塊你來牽頭協(xié)調(diào),公安、教育、團委等部門配合好?!?
“好的,友福書記?!壁w文靜在本子上記下。
孫友福接著說:“第二,宣傳報道要跟上。于書記親自參加,市委宣傳部肯定會安排市級媒體過來。文靜,你主動和市委宣傳部的白鴿部長對接一下,看看他們那邊的安排,我們需要提供哪些支持和配合。另外,看看能不能通過他們,邀請到省里的媒體記者下來。我們要抓住這個機會,把董遠印同志這個典型樹起來,把他作為我們平安縣、乃至整個東原市抗洪救災精神的一個象征,好好宣傳出去。”
“我明白,會后我立刻聯(lián)系?!壁w文靜應道。
“第三,”孫友??聪騼扇?,“整個活動的程序安排,尤其是于書記和其他市領導參加環(huán)節(jié)的細節(jié),要和市委辦公室保持密切溝通。這一點,我會親自和市委秘書長郭志遠同志溝通匯報?!?
孫友福用手輕輕叩了叩桌面,語氣變得更加沉緩:“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文靜,老袁,咱們再商量一下。這次洪災中,除了董遠印同志,還有七名普通群眾也不幸遇難。我看,是不是也可以在本次悼念活動中,一并對他們表示哀悼和紀念?”
袁成局長聞,臉上露出些為難的神色:“孫書記,這個……以往好像還沒有過先例。悼念活動主要是針對因公犧牲的干部。這些群眾……他們畢竟是因為洪水……屬于自然災害的遇難者。”
孫友福擺了擺手,語氣堅定地打斷他:“老袁,我們不能這么看問題。他們都是我們平安縣的鄉(xiāng)親父老,是這場災難中的無辜受難者?!疄臒o情,人間有愛’,紀念他們,既是體現(xiàn)黨委政府對所有遇難者的關懷和人道主義精神,也是以一種更深刻的方式警示我們所有人,加強水利設施建設、提高防災減災能力,是一個永不過時、攸關人民生命安全的天大的事!這本身也具有很強的教育意義。文靜,你對這個想法有什么意見?”
趙文靜認真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友福書記,我同意您的看法。雖然以往沒有慣例,但我們可以創(chuàng)新形式。將紀念遇難群眾融入追思英雄的活動之中,更能體現(xiàn)我們執(zhí)政為民的理念,體現(xiàn)對每一個生命的尊重。我覺得是可行的,關鍵是要設計好環(huán)節(jié),處理好主次關系。”
“好!”孫友福見趙文靜支持,便對袁成說,“袁局長,那就這么定。還是要辛苦你們民政局,想辦法聯(lián)系這些遇難者的家屬,盡可能收集一些遇難者的照片,用于現(xiàn)場布置。如果實在沒有照片,就用他們身份證上的照片放大??傊粭l原則:群眾是無辜的,他們的逝去同樣讓我們痛心,他們的生命同樣值得銘記和尊重?!?
袁成見縣委書記和副書記意見統(tǒng)一,便也不再堅持,點頭道:“好的,孫書記,趙書記,我明白了。我們回去就按照這個思路,盡快把方案修改完善好,再報過來?!?
袁成離開后,辦公室里只剩下孫友福和趙文靜。孫友福身體向后靠了靠,語氣緩和下來:“文靜啊,這段時間真是辛苦你了。咱們平安縣是這次唯一被洪水沖破大堤的縣,作為縣委班子的班長,我這個書記有主要責任,政府的壓力也巨大。這次啊,多虧了市委、市政府,特別是于書記的理解和包容,沒有深究我們的責任。但咱們自己心里要有數(shù),查找問題、反思不足、補齊短板的工作一刻也不能放松。尤其是這平水河大堤,必須下決心徹底加固,這是關乎子孫后代的大事!”
趙文靜神色凝重地點頭:“友福書記,您說得對。這次雖然事出有因,上游泄洪量太大,但大堤本身存在薄弱環(huán)節(jié)也是不爭的事實。我們必須深刻反省?!?
“是啊,”孫友福嘆了口氣,“于書記在全市總結(jié)大會上都能帶頭做自我檢討,我們縣級層面還有什么包袱不能放下?所以我決定,明天就召開一個全縣防汛工作總結(jié)暨反思大會,重點是查找我們自身在工作部署、責任落實、應急準備、物資儲備、工程質(zhì)量等方面存在的差距和不足。這個會,就由你來主持。讓民政局、水利局、黃灘鄉(xiāng)、柳集鄉(xiāng)都做深刻發(fā),談談教訓和改進措施。當然,具體哪些單位發(fā),你和辦公室再斟酌一下?!?
趙文靜在本子上詳細記錄著要點:“好的,立刻著手準備?!?
談完這件沉重的工作,孫友福的神色放松了些,他像是想起什么,語氣變得隨意而親切:“呃,文靜啊,劍鋒最近忙什么呢?回縣里來的次數(shù)多不多?”
趙文靜笑了笑:“最近倒是經(jīng)?;貋怼K皇且恢弊聊ブ銈€洗衣粉廠嗎?最近就在忙這個事情,到處看地方、談合作呢。”
孫友福像是很感興趣地向前傾了傾身體:“實業(yè)興縣啊。前幾天啊,我碰到老馬主任,他還跟我提起,說最近沒少往東洪縣那邊跑。怎么,劍鋒是打算把廠子放在東洪了?那邊談得怎么樣了?”他看似隨意地問道。
趙文靜心里微微一動,面上卻不露聲色:“友福書記,這事兒啊,具體細節(jié)我還真不是很清楚。都是劍鋒他在一手操辦,馬叔是他特意請去幫忙把關的。我這邊工作也忙,沒過問太多?!?
孫友福手指在桌面上輕輕點著,語氣溫和但意有所指:“文靜啊,你看啊,咱們平安縣呢,論工業(yè)基礎、交通條件、配套政策,在全市不敢說數(shù)一數(shù)二,但也絕對是排在前列的。咱們的工業(yè)園區(qū)起步最早,現(xiàn)在也最成熟。雖然之前朝陽縣長從咱們這兒‘引’走了一家廠子,但那都是正常的商業(yè)競爭,我可從來沒有想過要去挖他東洪的墻角啊?!?
孫友福撇清自己,然后話鋒一轉(zhuǎn)笑著道,“我只是覺得,如果說投資條件大致相當?shù)那闆r下,劍鋒作為我們平安縣自己培養(yǎng)起來的企業(yè)家,是不是可以優(yōu)先考慮在自己的家鄉(xiāng)投資?我相信,東洪縣或者其他縣能給出的優(yōu)惠條件,我們平安縣同樣能給,甚至在某些方面,為了支持本土企業(yè)發(fā)展,我們還可以研究更靈活、更有針對性的政策嘛!”
趙文靜立刻明白了,孫友福這是想讓她動員劍鋒把投資項目留在平安縣。她馬上笑著回應,語氣委婉:“友福書記,您的心意我明白,也非常感謝您對劍鋒的看重和關懷。只是……咱們縣里已經(jīng)有一家洗衣粉廠‘潔美’公司。再上馬一個同類廠子,會不會……形成內(nèi)部競爭?”她提出了一個現(xiàn)實問題。
孫友福不以為然地擺擺手:“文靜啊,這市場經(jīng)濟,企業(yè)哪有怕多的?有競爭才有活力嘛!再說了,‘潔美’公司啊……”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我看他們家的產(chǎn)品,市場定位和經(jīng)營思路可能還存在一些問題。雖然還在稅收優(yōu)惠期內(nèi),看不出真實效益,但我確實有點擔心,等過了優(yōu)惠期,真正開始繳稅了,這家企業(yè)的生存能力還有待考驗。它的產(chǎn)品,銷量好像一直不溫不火?!?
趙文靜曾在縣工業(yè)園區(qū)當過主任,對“潔美”公司有所了解。她接過話頭,實話實說:“友福書記,不瞞您說,今年五一節(jié),縣里工會采購了一批‘潔美’的洗衣粉給干部職工發(fā)福利。大家用后的普遍反映……確實不太理想。主要問題是泡沫太少。其實去污力還是可以的,但老百姓認這個理兒,總覺得不起沫就洗不干凈衣服。我以前也跟他們老板提過建議,但他們好像有自己的堅持,不太愿意調(diào)整配方?!?
孫友福嘆了口氣:“唉,企業(yè)家有企業(yè)家的想法,這個我們不好過多干預。但是文靜啊,”他把身體坐正,語氣更加懇切,“我考慮問題的出發(fā)點不一樣。劍鋒是咱們平安縣土生土長的優(yōu)秀企業(yè)家,是咱們縣的驕傲啊。如果連我們自己縣里的企業(yè)家,都把大的投資項目放到外縣去,這傳出去……呵呵,你我這臉上,怕是都不太好看???說明我們的環(huán)境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嘛!你說是不是?你啊,還是要多吹吹‘枕邊風’,幫縣里做做工作?!?
趙文靜知道孫友福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自己不好再直接反駁,而且他說的也確實有幾分道理。只是她心里清楚,這個洗衣粉廠項目,看似是李劍鋒牽頭,背后其實還有幾個不大不小的股東,利益關系復雜,最終決策不是李劍鋒一個人能完全說了算的。
她略作思考,笑著應承下來:“友福書記,我都快無地自容了。這樣吧,等劍鋒下次回來,我好好跟他深入溝通一下,再把您的意思和縣里的支持態(tài)度轉(zhuǎn)達給他。讓他無論如何,也要把平安縣作為重點選址,再認真地、全面地評估一下可行性。您看行嗎?”
孫友福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好!文靜書記出馬,肯定比我說話管用!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東洪縣,縣委書記丁洪濤昨天接受了羅明義安排的“中醫(yī)按摩”后,確實感覺連日的疲憊緩解了不少,身上松快了許多。他早上來到辦公室,泡上一杯濃茶,正準備開始批閱文件。
這時,辦公室門口出現(xiàn)了一個靚麗的身影。一位穿著時尚的年輕女性站在那里,笑意盈盈。她身著一條質(zhì)感不錯的黑色及膝短裙,上身是一件白色真絲襯衣,領口系著個俏皮的蝴蝶結(jié),襯衣的袖口和門襟處有著精致的蕾絲紋飾,顯得既干練又不失女性韻味。在這個九十年代初的縣城里,這身打扮可謂相當前衛(wèi)奪目。
丁洪濤抬頭看見她,眼前確實一亮,臉上帶笑,他從辦公桌后站起身,繞過桌子迎上前來:“哎呀!陳總!陳總大駕光臨,歡迎歡迎!果然是女企業(yè)家,信用第一啊!說好這個點到,就真的一分不差!”
陳麗甄嫣然一笑,聲音清脆悅耳:“丁書記您太客氣了!叫我麗甄就好。怎么樣,書記,昨天晚上體驗過后,感覺如何?有沒有覺得輕松一點?”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