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最近更新了不少裝備。嶄新的防彈背心、锃亮的鋼盔配發(fā)下來,市公安局刑警支隊、治安支隊的年輕小伙子們穿戴起來,精神面貌為之一新,透著一股專業(yè)的精干氣息。
七八輛警車組成的車隊,加上市武警支隊的五六輛草綠色解放卡車,載著全副武裝、荷槍實彈的武警戰(zhàn)士,組成一支肅殺的車隊,朝著平安縣方向疾馳而去。車輪卷起的塵土,在夏日灼熱的空氣中久久不散。引起過往群眾的紛紛側目。
領頭的一輛越野車上,坐著市公安局局長李尚武。他神色沉靜,目光透過車窗,落在前方不斷延伸的公路盡頭。身旁是市刑警支隊支隊長孫茂安,以及市武警支隊那位身材高大、肩扛上校軍銜的楊副支隊長。楊支隊與李尚武私交不錯,此刻兩人并排坐著,氣氛卻并不輕松。
車內,孫茂安坐在副駕駛,從公文包里取出幾張放大的黑白照片,遞到兩位領導面前。照片是從長焦鏡頭拍攝的,有些模糊,但依稀能分辨出一處農家院落的布局。
“李局,楊支隊,這是昨天下午我們偵查員冒險靠近拍攝的,基本摸清了那處院子的格局?!睂O茂安指著照片介紹道,“您看,主體是紅磚砌的正房,一共三間。西邊還搭了兩間偏房,根據(jù)我們摸查的情況,一間是廚房,另一間是堆放雜物的?!?
李尚武皺著眉頭看著道:“以后這種照片啊,洗成彩色的,你看著也看不起?。 ?
孫茂安略顯尷尬,繼續(xù)道:“我們綜合分析,落網嫌疑人的口供、外圍調查以及這處院落的情況,高度懷疑那三名持槍拒捕、殺害東投集團干部的主犯,就藏匿在這個雜物間里,或者至少以此為據(jù)點?!薄?
楊支隊道:“不是還有三間正房?”
李尚武看著窗外的村落,說道:“正房一般住人,還有放糧食!”
楊支隊是外地調來的干部,對本地一些風土人情還不完全熟悉,他指著照片上東邊那間正房,略帶疑惑地問:“老鄉(xiāng)一般不是都把糧食存放在倉房里嗎?怎么這戶人家把糧食存放在堂屋?”
李尚武嘆了口氣,解釋道:“楊支隊,你不了解我們這邊農村的實際情況。糧食是老百姓的命根子啊,一年到頭辛苦勞作,也就收獲那么幾千斤。在很多老鄉(xiāng)的觀念里,正房是住人的,要講究寬敞明亮通風。留出一間來啊,他們覺得存放糧食更安心、更安全。在東原,不少群眾都有這個習慣,尤其是老一輩人,喜歡把最重要的糧食存在堂屋里?!?
楊支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來還有這個講究?!?
李尚武的目光重新回到照片上,手指點著那個被標記出來的院落:“目前雖然還不能百分百確定人就在里面,但種種跡象表明,可能性極大。我們必須按照最壞的情況來準備?!彼D向孫茂安,“茂安,縣局刑警大隊的同志,有什么新發(fā)現(xiàn)?”
孫茂安立刻回答:“報告李局,我來之前再次確認過。從昨天布置監(jiān)視點到現(xiàn)在,目標院落里的那位馬老太太,行為舉止大體正常,沒有特別反常的出入。”
車輛在并不平坦的公路上顛簸前行,三人隨著車廂的晃動,仔細研究著地圖和照片,低聲商討著可能采取的幾種戰(zhàn)術方案,推演著各種可能出現(xiàn)的突發(fā)情況以及應對措施。
上午十一點左右,車隊抵達了王家洼村外約一公里處。所有車輛依序熄火停下,盡可能保持隱蔽。解放卡車的后擋板被放下,武警戰(zhàn)士們動作迅捷而無聲地跳下車,迅速以班組為單位集結,檢查武器裝備,排長低聲下達著指令。公安局的同志們也穿戴好防彈背心,戴上了鋼盔,氣氛瞬間緊繃起來。
李尚武站在一處稍高的土坡上,旁邊的楊支隊煞有其事的舉起望遠鏡觀察著目標區(qū)域。眼前是一片地勢低洼的河谷地帶,一秀水河的河流蜿蜒而過,河兩岸是大片茂密的蘆葦蕩,此時正是蘆葦生長最旺盛的季節(jié),青翠的蘆葦高過人頭,隨風起伏,形成一片天然的“青紗帳”,一眼望不到邊。他粗略估計,這片蘆葦蕩至少有七八畝地。
“怎么會有這么大一片蘆葦蕩?”李尚武順勢拿起掛在楊支隊脖子上的望遠鏡,眉頭緊鎖。
楊支隊手里握著一個軍綠色的對講機,接口道:“李局啊,這地方叫王家洼,看來真是名不虛傳。東原這地方的地名很有特點,凡是帶‘洼’字的地方,多半都有水洼沼澤。您看,這村子緊挨著秀水河,河水充沛,兩岸地勢又低,自然就形成了這么一大片蘆葦蕩。這蘆葦蕩沿著河岸分布,面積不小,確實是藏身的好地方?!?
秀水河是平水河的一條支流,水量不如平水河豐沛,但在此處河道較為寬闊。由于地勢低洼,水草豐茂,形成了這片規(guī)??捎^的濕地環(huán)境。
李尚武凝視著那片在陽光下泛著綠波、隨風搖曳的蘆葦蕩,語氣沉重:“你提醒我了,你看這片蘆葦蕩不僅是長,我看寬度也得有兩三百米。剛才我們還在分析他們可能藏在屋里,現(xiàn)在看來,這青紗帳恐怕才是他們白天藏匿的首選地點?!彼噶酥柑J葦蕩深處,“這地方,鉆進去幾個人,一兩百人鉆進去都不好找啊。”
孫茂安聞,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李局,您的意思是……他們白天可能躲在蘆葦蕩里?可他們家的房子就在那邊???”他順著自己手指的方向,看向不遠處那個胡同端口的院落。
李尚武沒有立刻回答,這時,縣公安局的同志帶著一個穿著舊汗衫、面色緊張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過來。
“李局長,這位就是王家洼村的黨支部書記,王根柱同志。”帶路的民警介紹道。
王根柱支書顯然沒見過這么大陣仗,搓著手,有些局促地匯報:“李…李市長,是這樣的,我們王家洼全村有三百多戶,一千一百多口人,大多聚居在一起。村里有兩條主街,其余都是小胡同。您問的那家……”
李尚武抬手打斷了他,語氣平和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王支書,基本情況我們都了解了。現(xiàn)在你重點說說,這戶馬老太太家的情況,特別是家庭成員?!?
王根柱連忙點頭:“哎,好,好。這馬老太太啊,老伴走得早,和兒子兒媳分了家。兒子兒媳常年在外地打工,好像是去了南邊。家里就她一個老太太,帶著兩個小孫子過日子?!?
李尚武敏銳地捕捉到一個新情況,立刻看向孫茂安:“怎么還有孩子?之前情報沒說清楚有幾個孩子?”
王根柱趕緊補充:“是兩個男孩,大的那個有七八歲了,在村里小學上學。小的那個才四五歲,平時就跟在老太太身邊。今天早上我還看見老太太牽著小的去村頭代銷點,買了包水果糖呢,這會兒應該在家。”
李尚武的心往下沉了沉。有孩子在現(xiàn)場,行動的危險性和復雜性陡然增加。他再次將目光投向那片寂靜的院落,院墻低矮,比照片上看起來更為破舊簡陋。
結合之前了解的用電量異常等情況,一個念頭在他腦中越來越清晰。他指著那片廣闊的蘆葦蕩,語氣篤定地說道:“根據(jù)這些情況綜合分析,我判斷,這三名犯罪嫌疑人,極有可能采取的是‘晝伏夜出’的策略。白天,他們就藏匿在這片蘆葦蕩深處,利用茂密的蘆葦作掩護;等到晚上天黑之后,才會偷偷摸回老太太的家里吃飯、休息?!?
這時,幾條警犬被武警戰(zhàn)士牽了過來,不安地嗅著空氣中的氣味。李尚武問楊支隊:“你們這次帶了幾條警犬?”
楊支隊回答:“警犬數(shù)量有限,這次帶來了三條,都是追蹤和撲咬能力比較好的。”
李尚武沉吟道:“如果我的判斷沒錯,家里現(xiàn)在應該是安全的,頂多就是老太太和孩子。另外那兩個人,十有八九就在這片蘆葦蕩里。”他的目光掃過那片令人不安的綠色海洋。
楊支隊順著李尚武的思路觀察了一下地形,也表示認同:“李局分析得有道理。這戶人家離蘆葦蕩邊緣不過五十米距離,進退非常方便,確實有這種可能性。”但他隨即也提出疑問,“只是,李局,這么熱的天氣,蘆葦蕩里面密不透風,溫度高、濕度大,蚊子小咬成群,說不定還有蛇,那滋味可不好受啊。”
李尚武嘴角露出一絲冷峻的笑意:“楊支隊,他們是在亡命逃竄,不是在度假。對他們來說,有個絕對隱蔽、難以被發(fā)現(xiàn)的地方藏身活命,比什么都重要。這么大一片蘆葦蕩,藏幾個人太容易了?!彼D了一下,開始下達指令,“我看這樣:楊支隊,你們武警的同志,立刻找些制高點,要能俯瞰控制整個洼地。”
接著,他轉向村支書王根柱:“王書記,我再跟你確認一遍,這片蘆葦蕩平時到底有沒有村民進去?里面現(xiàn)在確定沒有其他群眾吧?”
王根柱瞇著眼打量了一下那片蘆葦蕩,語氣有些不確定:“哎呀,這塊地啊,是集體的地,地勢太低,年年夏天漲水都要被淹一部分,種不了莊稼。就前些天發(fā)大水,這里還淹過呢,水剛退下去沒多久。平日里根本沒人愿意進去,里面蘆葦太密了,蚊子多得嚇人,還怕有長蟲。也就是到了秋后,蘆葦黃了,才有鄉(xiāng)親會割點蘆葦回去編個席子、簾子什么的。現(xiàn)在這季節(jié),肯定沒人?!?
雖然王根柱這么說,但李尚武心里那種直覺性的不安并未消除。他總感覺這片寂靜的青紗帳里隱藏著不為人知的危險。這些歹徒選擇投靠這戶人家,肯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看中的就是這片易于藏匿的地形。
“王書記,現(xiàn)在需要你們村里配合一下?!崩钌形洳渴鸬溃罢乙晃豢煽?、膽大心細的同志,最好是和馬老太太相熟的,去她家門口,用個合理的借口,比如串門啊、借東西什么的,把老太太和孩子叫出來。只要他們一離開院子,我們的人立刻接應,把他們轉移到安全地帶,然后進行詢問了解情況。這是第一套方案,力求穩(wěn)妥?!?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凌厲:“如果第一套方案行不通,或者叫門過程中發(fā)現(xiàn)異常,我們就采取第二套方案:偵查人員抵近偵察,強行突入!屆時,楊支隊,你的武警戰(zhàn)士必須牢牢控制住房屋周邊的所有制高點,火力封鎖門窗。一旦發(fā)現(xiàn)歹徒持槍拒捕,在確保周圍群眾和干警安全的前提下,依法果斷處置,必要時予以擊斃!”
他的目光掃過楊支隊和孫茂安:“第三個重點,楊支隊,你抽調一部分同志,給我把這片蘆葦蕩的所有出口、路口秘密封鎖起來,要完成包圍。我擔心,萬一歹徒不在家里,而是藏在這蘆葦蕩里,那搜捕起來就復雜了?!?
最后,他再次嚴肅地提醒所有人:“同志們,重申一遍紀律!這伙人手握至少兩把制式手槍,子彈數(shù)量可能過百發(fā)!不排除還有第三支槍!所有人必須高度警惕,行動中一切聽從指揮!遇到歹徒持槍反抗,要敢于大膽使用武力!我們的原則是:既要堅決將犯罪分子抓捕歸案,更要最大限度地保證我們自身和周圍無辜群眾的安全!”
任務明確后,兩支隊伍迅速行動起來。
王根柱支書雖然心里害怕,但還是表現(xiàn)出了基層干部的擔當,他找到自己媳婦,把事情的重要性低聲交代了一遍。
孫茂安在一旁仔細叮囑:“嫂子,你就在門口喊,千萬別進院子,身體貼著門邊的墻站,注意安全?!?
楊支隊也補充道:“制高點我們已經安排人上去了,周邊幾戶可能受到波及的群眾,也已經組織疏散轉移了?!?
李尚武看到各點都已就位,深吸一口氣,用力一揮手:“好!按第一套方案,行動!”
命令清晰下達后,兩支隊伍像一張拉開的網,無聲而迅速地撒向目標。王根柱支書又跟媳婦低聲囑咐了幾句。王支書的愛人雖然緊張得手都有些抖,但還是鼓起勇氣,朝著那處寂靜的院落走去。
武警戰(zhàn)士呈戰(zhàn)斗隊形散開。迅速向蘆葦蕩的幾個主要出入口和可能逃竄的路徑運動,進行隱蔽包圍。另一個戰(zhàn)斗排作為主攻力量,在李尚武、孫茂安以及王支書的帶領下,快速而謹慎地向目標房屋接近。
一公里的距離,在平時不算什么,但在這種高度緊張的氛圍下,顯得格外漫長。十幾分鐘后,各小組均到達預定位置,通過對講機報告就位。
好在馬老太太家的房屋比較低矮。而緊挨著她家側面胡同里,有一戶人家是新蓋的紅磚瓦房,地勢略高,視野良好。市武警支隊的幾名戰(zhàn)士利用攀爬技巧,兩人在墻下搭人梯,另一人后退幾步助跑,踩著手掌借力,敏捷地翻上了墻頭。上去的戰(zhàn)士隨即伸手,將下面的同伴一個個快速拉了上去。動作干凈利落,配合默契。三名戰(zhàn)士很快在墻頭選擇好不同的射擊角度,槍口無聲地指向下方那個安靜的小院。
觀察片刻后,一名戰(zhàn)士向下方的李尚武等人打出一個代表“安全,未發(fā)現(xiàn)異?!钡膐k手勢。
這時,王根柱支書才示意自己媳婦可以上前。王支書的愛人看著周圍荷槍實彈、身穿防彈衣的公安和武警,腿肚子直發(fā)軟。王根柱在一旁低聲給她鼓勁,語氣帶著農村漢子的直率:“平時在家訓我跟訓孫子似的,嗓門那么大,這會兒咋狗蛋一樣慫了?”
這位五十多歲的農村婦女,深吸了幾口氣,終于扯開嗓子,朝著院里喊道:“冬瓜他娘!冬瓜他娘!在家不?”
聲音在寂靜的村莊里顯得有些突兀。
過了一會兒,院里傳來開門聲,一個蒼老的聲音回應:“誰呀?”
王支書的愛人趕緊按事先商量好的話喊道:“是我,根柱家的!我們家小軍找你們家鐵蛋玩兒哩!”
只聽院里的馬老太太應了一聲:“等著嘞,我這就叫鐵蛋出來?!苯又悄_步聲往屋里走去。
李尚武屏住呼吸,手里緊握著那把熟悉的54式手槍,仔細聽著院里的動靜,同時抬眼緊張地注視著房頂上武警戰(zhàn)士的反應。
只見房頂上的幾名戰(zhàn)士,先是下意識地壓低身子,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微微探出頭,用極其謹慎的動作觀察著小院內的情形。
過了一會兒,又聽見屋里門響,馬老太太的聲音傳來:“走,鐵蛋,你大叔家的小軍找你玩兒呢?!?
就在這時,李尚武明顯看到房頂上三個方向的武警戰(zhàn)士幾乎同時身體一僵,槍口瞬間壓低,做出了高度戒備的姿態(tài),甚至有人做出了規(guī)避的動作!埋伏在大門兩側的突擊隊員也立刻緊張地往后縮了縮身子。
李尚武瞬間明白――里面的人要出來了!絕不能讓他們一眼就看到門口嚴陣以待的武裝人員,否則很可能驚動對方,造成不可預料的后果!
說時遲那時快,院門“吱呀”一聲被從里面拉開。馬老太太牽著一個小男孩剛邁出門檻,早就埋伏在兩側的刑警隊員如同獵豹般撲出!一人一把捂住小男孩的嘴,迅速抱離;另一人則同樣捂住老太太的嘴,防止她驚叫。王支書的愛人也趕緊上前幫忙,低聲安撫。
老太太完全沒反應過來,就被兩個身手矯健的年輕小伙子一左一右架起,迅速扛到了旁邊的安全角落。
就在這略顯混亂卻又有序的轉移過程中,楊支隊別在腰間的對講機突然毫無征兆地“刺啦”一聲響,里面?zhèn)鞒鲆粋€急促的聲音:“楊支隊!楊支隊!蘆葦蕩這邊有情況!狗叫得厲害!我們是不是……”
這突如其來的電流噪音和喊話聲,在極度寂靜緊張的環(huán)境下,顯得格外刺耳和響亮!
楊支隊手忙腳亂地去關音量,但已經晚了!
幾乎就在對講機響起的同一瞬間!
“砰!”一聲清脆的槍聲從小院里炸響!顯然是屋里的人被驚動了!
緊接著,“砰砰砰!”房頂上的武警戰(zhàn)士出于自衛(wèi)和火力壓制目的,立刻朝院內可疑位置進行了警告性射擊和壓制射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