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偉正停頓了一下，再次掃視全場：“在這個根本問題上，如果我們內(nèi)部思想不統(tǒng)一，步伐不一致，甚至有人陽奉陰違，那不用等調(diào)查組來，我們自己就先垮了！上次處理丁剛的事情，看來并沒有讓某些人吸取足夠的教訓??！”
說到這里，于偉正書記左右看了看，像是突然發(fā)現(xiàn)少了誰，問道：“嗯？怎么沒看到寧海同志??？周寧海副書記沒通知到嗎？”
市委秘書長郭志遠連忙探身回答：“書記，通知了，周副書記辦公室說他在處理一點急事，馬上就到?！?
我心里微微一動，周寧海副書記是才調(diào)來的，田嘉明事發(fā)的時候他還沒到任，按理說和這件事牽扯不大。于書記特意點他的名，是疏忽，還是別有深意？是想聽聽這位相對超脫的副手的意見，還是……想借他的口，說出一些自己不方便直接說的話？
仿佛是為了印證我的猜測，于偉正書記接著說道：“寧海同志在省里也工作多年嘛，見多識廣，尤其在宣傳和意識形態(tài)領域經(jīng)驗豐富。他的意見，對我們很重要?！?
正說著，會議室的門又被推開了，市委副書記周寧海邁著穩(wěn)健的步子走了進來。他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他先是對著于偉正書記點頭致意：“于書記，不好意思，剛接了個省里的電話，耽擱了幾分鐘?！?
于偉正書記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顯得很客氣：“寧海同志來了就好，快請坐。你來得正好，我們現(xiàn)在正需要你的高見啊?！彼樖謱⒁环輬蠹埻频街軐幒Ｃ媲暗目瘴簧?。
周寧海沉穩(wěn)地坐下，并沒有立刻去看報紙，而是目光平靜地看向于偉正書記，又環(huán)顧了一下在場神情凝重的眾人，緩緩開口：“于書記，各位同志。情況，我已經(jīng)大致了解了。”
他稍微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組織語，然后才不緊不慢地說道：“既然于書記讓我談看法，那我就直不諱了。說得不對的地方，請大家批評指正?！?
“我認為，我們一切工作的出發(fā)點和落腳點，都應該是實事求是。這是我們黨的基本思想路線。有功論功，有過罰過，這是我們處理任何問題，包括處理干部問題，必須遵循的基本原則，也是最有效、最能經(jīng)得起檢驗的原則?！?
他話鋒開始切入正題：“當初，市委在處理田嘉明同志的問題時，主要考慮到他在抗洪搶險中做出的巨大貢獻，出于保護干部、維護穩(wěn)定的良好愿望，采取了一些……嗯，相對內(nèi)部化的處理方式。初衷或許是好的。但從現(xiàn)在的結(jié)果來看，這種方式，并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反而留下了隱患，授人以柄啊。導致媒體記者一次次揪住不放，我們市委、市政府和相關部門的同志也一次次被動應付，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和風險?！?
周寧海的聲音逐漸提高了一些，顯得很是理性：“我認為，我們現(xiàn)在陷入了一個誤區(qū)，試圖用一個暫時的、不徹底的‘捂蓋子’方式，去掩蓋另一個已經(jīng)出現(xiàn)的問題。這種做法，就像用紙去包火，不僅包不住，反而可能讓火勢蔓延，燒得更旺，最終釀成無法控制的大火啊?！?
他看向于偉正書記，語氣誠懇但立場鮮明：“于書記，各位同志，我個人的意見是，面對當前如此被動的局面，市委必須果斷調(diào)整策略，摒棄僥幸心理，主動糾正之前的偏差。我的建議是，立即由市里成立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主動對田嘉明同志的問題進行徹底、客觀、公正的調(diào)查。在調(diào)查清楚事實的基礎上，再研究具體的處理意見。該承擔的責任，要勇于承擔；該澄清的事實，要堅決澄清。只有這樣，我們才能變被動為主動，才能有效地回應輿論關切，也才能給上級組織一個負責任的交代。否則，如果繼續(xù)試圖遮掩、回避，我擔心，下一次來的，恐怕就不僅僅是省里的調(diào)查組了。我們不能把小事拖大，大事拖炸??！”
周寧海說完，會議室里陷入了一片更深的寂靜。他的發(fā)，條理清晰，邏輯嚴密，站在了政策和原則的制高點上，直接否定了市委之前的處理思路，提出了一條看似更符合規(guī)矩，但實際上意味著要徹底推翻原有結(jié)論、進行追責的路徑。這番話，支持？還是反對？這不僅僅是對田嘉明問題的態(tài)度，更是對市委過去決策的態(tài)度。
于偉正書記聽完，臉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變化，他只是緩緩地點了點頭，手指依然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片刻才開口說道：“寧海同志的發(fā)，很有見地，站位也很高。提出的建議，方向是明確的，就是要實事求是，主動糾偏?！?
他語氣變得有些微妙：“不過，這個建議，和我們市委之前采取的維護穩(wěn)定、保護干部的處理方式，可以說是截然不同啊，甚至是完全轉(zhuǎn)向了。同志們，大家都談談看法吧。寧海同志提出的這個思路，可行不可行？利弊如何？我們都議一議。”
會場再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這個時候，率先表態(tài)是有風險的，尤其是在一把手的態(tài)度還沒有完全明朗的情況下。大家的眼神都有些游移，似乎在權衡利弊。
于偉正書記的目光在眾人臉上掃過，最后定格在平安縣委書記孫友福身上：“友福同志，這個事情，最初的起因是在你們平安縣。你作為平安縣的縣委書記，談談你的看法和態(tài)度。”
孫友福被點了名，知道自己躲不過去了。他抬起頭，看了看面色沉穩(wěn)的于偉正書記，又看了看目光平靜的周寧海副書記，再瞟了一眼面無表情的代市長王瑞鳳，心里快速盤算著。眼下，會場上只有周寧海副書記明確提出了“主動調(diào)查”的強硬態(tài)度，于書記和王市長都還沒有明確表態(tài)。但看這形勢，如果再硬扛下去，恐怕真的會如周寧海所，局面無法收拾。
孫友福聲音帶著點干澀：“于書記，王市長，周書記，各位領導啊。這件事，發(fā)生在平安縣，我作為縣委書記，有責任。從目前事態(tài)的發(fā)展來看，我認為……周書記剛才的意見，是符合實際情況的，也是目前看來比較穩(wěn)妥的辦法。我贊成主動進行調(diào)查，先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是非曲直徹底搞清楚。只有把底數(shù)摸清了，我們才能研究下一步到底該怎么辦，是爭取主動，還是……也好向上級說明情況?！?
于偉正書記不置可否，目光又轉(zhuǎn)向了鄭紅旗副市長：“紅旗同志，你是當事人之一。田嘉明當時的主要不滿情緒，就是針對你的調(diào)整決定。你也談談吧。”
鄭紅旗手里一直拿著一支鋼筆，下意識地來回轉(zhuǎn)動著。聽到點名，他停下動作，坐直了身體，語氣沉穩(wěn)地開口：“于書記，這件事，我想從兩個方面來說?！?
“首先，從我個人角度講，”他措辭很謹慎，“當時因為工作需要，對縣里的二級班子進行正常調(diào)整，將田嘉明同志啊從縣委政法委書記的崗位上，調(diào)整到縣史志辦擔任支部書記。這個決定，是經(jīng)過縣委集體研究，符合組織程序的。可能田嘉明同志個人對此有些想法，產(chǎn)生了一些誤解和情緒，繼而做出了不理智的行為，指使社會人員在我辦公室放置子彈，進行威脅嘛。我個人，從內(nèi)心來講啊，并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更談不上記恨?，F(xiàn)在啊，田嘉明同志是我們東原市公認的抗洪英雄，他為保護人民群眾生命財產(chǎn)安全做出的巨大貢獻，我們都不能忘記。人非圣賢，孰能無過？過去的錯誤，不能代表現(xiàn)在，更不能否定他的功績。我認為，對這樣的干部，應該給予容錯糾錯的空間。”
于偉正點了點頭。示意鄭紅旗繼續(xù)說下去。
鄭紅旗回到了組織的立場上：“但是，另一方面啊，從組織原則和組織紀律的角度來看，正如周寧海同志剛才深刻指出的，田嘉明同志作為一名黨員干部，特別是曾經(jīng)的政法戰(zhàn)線領導干部，私自將子彈交給社會閑散人員，這種行為本身就是錯誤的。雖然目前沒有直接證據(jù)表明，后來東投集團發(fā)生的惡性案件中所使用的子彈，就直接來源于田嘉明同志提供的那些，但客觀上，他的行為助長了社會不法分子的囂張氣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