鏘然一聲――
常清靜袍袖一動,袖間滑出一道劍氣相抵擋。
劍鋒相對間,星火四濺,流光四溢。
常清靜神情漠然,劍光每一次劈砍,幾乎都裹挾著無盡的殺威,下了死手。仿佛面前與他交手的不是自己的小師侄,不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妖邪,『逼』得孟玉真氣喘吁吁,脖頸間青筋暴起,眼看就要招教不住。
和常清靜相交手的孟玉真自然也能看得出來,對方下手之冷酷無情??峙滤砸凰尚?,這劍光便會一劍轟碎他半個腦袋。
每一次死里逃生,都在一點一點消磨著他對他的信任。
如果說剛剛是他有意『逼』常清靜對他出手,想看看常清靜心里還有沒有他,還有沒有少年相伴的情誼,而常清靜這每一次出劍,揮劍,都將兩人之間的過往盡數(shù)殺滅。
這一劍,常清靜沉默地殺死了當(dāng)初的那個他。
那個青澀的,渴望著朋友,惴惴不安的少年,手肘僵硬著,將道書輕輕推到了孟玉真手邊。
在少年笑著道了聲謝后,他這才終于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神『色』軟化了少許,耳廓也泛起了紅霞。
這一劍,常清靜親手殺死了當(dāng)初一同練劍的那個他。
少年垂著眼,指點著孟玉真與孟玉瓊劍術(shù)上的疏漏之處,卻又怕兩人生氣,口干舌燥,心跳如擂。
一劍又一劍,他將過往時空中千千萬萬個自己,連帶著年少時相伴相護(hù)的情誼,一一親手殺死。
到最后,孟玉真卻快崩潰了,少年神情頹喪,原本還怒火橫燒的目光,終于黯淡了下來。
他再也沒有了握劍的力氣,被一劍擊中了丹田,打飛了出去。
“玉真??!”孟玉瓊駭然變『色』,飛身上前接住了胞弟。
孟玉真咽下一口血沫,看也沒看還在汩汩流著血的丹田,慘笑道,“小師叔,你瘋了嗎?入魔對你究竟有什么好處?”
“你知道你在做些什么嗎?”
常清靜不不語,握劍的手又緊了緊,生智的心魔尤在喋喋不休。
自從殺了師尊之后,心魔出現(xiàn)得概率比從前更高了。
這世間罪惡千百種,弒師為大罪,殺了張浩清能助力于魔核養(yǎng)成,他魔念越深,魔核便愈發(fā)純粹。
他畢竟也是人,一個會痛,會流淚,會崩潰的活生生的人。
不敢再看孟玉真和孟玉瓊,再待下去,常清靜他怕他終將被魔念吞噬,墜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意向,孟玉瓊陡然開口。
“常清靜,”少年眼神空洞,凄愴地笑道,“你要是敢走,我就不認(rèn)你這小師叔?!?
“你只要敢邁出這一步,從此之后,你我之間恩斷義絕,再見面時,便是兵戎相見,不死不休之日?!?
常清靜靜靜
地看了他一眼,腳步一轉(zhuǎn),就要離去。
“小師叔小師叔!!”見到常清靜這般決心,孟玉真終于繃不住了,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嘶吼出聲,“你別走,求求你別走,小師叔,求求你……”
“玉真……”玉瓊愕然,鼻尖發(fā)酸。
他『性』子含蓄內(nèi)斂,不如孟玉真外放,多少痛楚往往是打落牙齒和血吞。此時也不住要流眼淚。
孟玉真一把推開了他,跌跌撞撞地?fù)涞乖诘厣?,費力揪住了常清靜的衣擺,面『色』慘白,淚如雨下:“小師叔,求求你,求求你。我給你下跪?!?
孟玉真眼神空洞地跪倒在地上,朝著常清靜磕了一個又一個響頭。
“小師叔,別走,求你別走?!?
“你要是走了,我便再也不承認(rèn)有你這位小師叔?!?
常清靜指尖發(fā)出一道劍氣,斬斷了被玉真緊握在掌心的衣擺布料,他還是走了。
“你若走了,蜀山怎么辦?”從方才起,便一直沒多說什么的孟玉瓊突然開口。
常清靜腳步一頓,沉默了半晌,原本挺直的脊背,好像終于被壓彎了,嗓音淡而?。骸笆裆浇挥赡??!?
還未了,便已快步走出了屋,一路奔向了游廊。
愣愣地目睹完了這一切,蘇甜甜如夢初醒般地跟了上去。
常清靜面『色』尤是漠然的,眼珠血紅,一如一尊從地獄爬上來的,沒心沒肺的修羅惡鬼,毫無平日里那般光風(fēng)霽月,清冷俊俏的模樣。
看到了沒有??!他們不信你??!嘴上小師叔說的到好聽!卻壓根沒堅持相信你!
就你這種人,還妄想做救世主?你做不到的
心魔獰笑:你做不到,你控制不了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殺欲,你早晚會毀了你師尊的心血。
你現(xiàn)在是不是很想殺人?那就殺吧,別管那些有的沒的,是惡的還是善的,想殺就殺。
“斂之??!”
一道微顫的嗓音自背后響起,蘇甜甜一步一步,緩緩?fù)?,畏懼又心酸地看著不遠(yuǎn)處的常清靜。
看著他道袍染血,衣衫襤褸的模樣。
她有很多話想要和他說。
既然謝濺雪不愿幫她,她便親自同小牛鼻子說。當(dāng)初她既然能喚醒他,那么這一次也一定行。
蘇甜甜抽噎著道:“對不起斂之,是我做錯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該重回蜀山打擾你,不該,不該害你再度入魔?!?
常清靜乜了她一眼,眼神冷冽如霜刃“……滾開?!?
勇氣充盈于心間,蘇甜甜放聲大哭:“別這樣下去了,讓我重新開始吧,我?guī)阕?,我們一道兒回蜀山,回蜀山認(rèn)錯,向天下人認(rèn)錯。不論天下人如何對待你,我都會陪著你。這一次,我會永遠(yuǎn)永遠(yuǎn)陪著你――”
蘇甜甜的哭聲與心魔的獰笑漸漸重合,扭曲。
這么多年過去,他一路斬妖除魔下來,對這些伎倆已經(jīng)見怪不怪。
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當(dāng)年他身在局中不覺,如今站在局外,看著蘇甜甜一一行,嬉笑嬌嗔,心中忽而生起淡淡的厭煩。
既厭煩于蘇甜甜,也厭煩于當(dāng)初的自己。
識人不清,愚鈍自負(fù)。
正如一出戲看太久也會膩味,如今再看一眼好像都成了浪費時間。
蘇甜甜尤在喋喋不休地,自以為是地述說著自己的深情,末了,她擦了把眼淚,抽噎了一下,欲要再走上前來,想要用一個擁抱感化、救贖面前的青年。
然而,迎來的卻是深入胸口三寸的劍光。
這一劍刺穿了蘇甜甜的心口,蘇甜甜似乎做夢也沒想到迎接她的會是常清靜這一劍。
一劍裹挾著的威力,震碎了她的五臟六腑。
她想開口,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唇角咳出了血沫與臟器的碎肉。這一劍,擊碎了她五臟六腑的同時,也擊碎了她自以為是的深情。
她自以為所有人都愛她,自以為謝濺雪和常清靜愛她愛得發(fā)狂,寧桃嫉妒她嫉妒得發(fā)狂。
她只需像當(dāng)初在鳳陵仙家那般,高高興興,悠閑懶散的,像個花蝴蝶一樣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昂起驕傲的小臉,隨意施舍自己的芬芳與甜蜜就足夠了。
這一劍終于將這一切擊碎了。
蘇甜甜倒了下去,臨死前,眼睛茫然地圓睜著,似乎想不明白事情是為何會發(fā)展到這一地步的。
常清靜不是愛她的嗎?他不是愛她愛得發(fā)狂,愛得再度入了魔嗎?為何要殺她?
蘇甜甜的身軀一點一點僵硬,面『色』漸漸呈現(xiàn)出一種死人的青白『色』,再也沒了當(dāng)初的嬌美動人,看著甚至有些扭曲和恐怖。
常清靜收劍,腦子里嗡嗡作響,眼神卻是冷的,卻是清明的。
或許魔念真的在這一刻侵染了他的大腦,他靜立在血泊中,腳下是蘇甜甜死不瞑目的尸體。
常清靜如釋重負(fù)地合上眼,唇瓣皸裂,神情慘淡。
殺了蘇甜甜之后,沒有愧疚,沒有不舍,他竟然有種解脫之感,好似將過往的狼狽、痛苦,過往的錯全都盡數(shù)埋在了劍下。
常清靜一只一只重新帶回了手套,神思無比清明,靜靜地想,他殺了蘇甜甜這事若是傳出去,鳳陵勢必會針對于他,這樣距離他和師尊要達(dá)成的目標(biāo),又近了一步。
而這清明對于地上的尸體而,又倍顯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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