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瓊思動了動唇,??明顯還想說些什么,但最終還是沒再開口。
她總覺得,這幾天的桃桃,??有點兒奇怪。不像是其他待嫁的少女一般臉含羞怯,眼含期盼,??忐忑不安。相反,她神『色』有點兒懨懨的,??總是盯著一個地方直走神,半天都緩不過來。
將這一枝梅花安置好,困意襲來。
桃桃頭枕著胳膊,??再度伏案沉沉睡去。
睡得多了,她幾乎都快分不清現(xiàn)實和夢境了。
這幾天她一直做夢,夢到鳳陵,??夢到失憶的常清靜,??夢到她趁人之危,和常清靜走到了一起。
夢里,她和常清靜成親了。
“常清靜,”或許是怕夜長夢多,她鼓起勇氣道,“我們成親吧?!?
小道士錯愕地睜大了眼。
“桃桃?”
這太匆忙了。
常清靜錯愕歸錯愕,卻還是耐心地緩緩安慰著她。
“桃桃,??成親這事并非兒戲,??我總要向師尊稟明……”
“我不,??”桃桃搖頭打斷了他,??斬釘截鐵道,“我這個月就要和你成親。我喜歡你?!?
她急切地說:“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想象中的婚禮,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該是堂堂正正地牽著她的手,帶她來到蜀山,在師尊面前奉茶。
常清靜拗不過她,只好順從她答應(yīng)了下來。
他倆之間的親事不得任何人的祝福,婚禮也十分簡陋。
沒有媒人,便不需要媒人。
沒有父母雙親,便到月老祠拜月老。
沒有賓客,有他們二人就足夠了。
斜陽時分,月老祠前點上了燈,燭火幽微。
照著描金重彩的月下老人慈眉善目。
石階前已苔蘚斑駁,藤蘿與桃花掩映著雕甍繡檻的月老祠,兩幅大紅的對聯(lián)上寫著:“紅繩牽就千里緣,婚牘配成百年姻?!?
月老祠內(nèi)只有他們兩人,她與常清靜拜了堂成了親。
她穿著件匆忙趕制出來的嫁衣,兩人對拜時抬起了頭,四目相對的剎那,對上了彼此熾熱又明亮的視線,不由撲哧齊齊笑出聲。
成親后常清靜對她很好,第二天就帶著她去了蜀山見過了張浩清。
“你緊張嗎?”常清靜牽著她的手低聲問。
“緊張?!碧姨倚睦锱榕橹碧?。
“別怕?!鄙倌旯首餍〈笕说哪?,沉聲安慰了一句。
又過了半天,自己倒先是繃不住了。
末了,又紅了臉,支支吾吾地小小聲說,“我也緊張。”
好在張浩清笑瞇瞇地也認(rèn)下了她。
他們在蜀山小住了幾天,之后便結(jié)伴又像從前那樣,天南海北的到處跑。
少年夫妻初相處也是跌跌撞撞,雞飛狗跳的。焦頭爛額地忙著學(xué)習(xí)要如何維持一個家庭的運轉(zhuǎn),柴米油鹽醬醋茶一一都要精打細(xì)算。
初春時,春雨霏微,如貫珠自檐下垂落,隨風(fēng)飄灑。
桃桃在太初學(xué)會念書,家里的紙筆用得很快。
隨手一抽,竟然『摸』了個空。
常清靜想都沒想,抄起雨傘,沉聲道:“我去買。”
他快步出了屋,消失在兩溜青籬外。
不知道為什么,這春雨讓她坐立不安,看著少年挺拔的身影消失在了薄霧中,桃桃攥緊了衣擺,深吸了一口氣。
她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回來常清靜。思來想去,還是踮起腳尖,拿起了墻上的斗笠,墻腳的桐油傘,出門找他。
她沒有走多遠(yuǎn),就看到淅淅瀝瀝的春雨中,多出了一道頎長的身影。
少年怔怔地拿著傘,低著頭,游『蕩』在田埂上。
他沒有撐傘,烏發(fā)凌『亂』地垂在額前。
唇薄,鼻挺,眸『色』淡而遠(yuǎn),淺淡漂亮的眸子前朦朧著股冷冷的雨霧。
見到這一幕,寧桃喉口仿佛被梗住了,她愣愣地走上前,將雨傘撐在少年烏黑的發(fā)頂上。
“常清靜。”
常清靜抬頭看了她一眼,蒼白的唇瓣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么,但什么也沒說,而是從袖中『摸』出來一疊干燥柔軟的宣紙。
這宣紙用靈力包裹著,一點兒都沒被雨水沾濕。
“桃桃,我將紙買回來了?!?
而他這一開口,靈力散去,順著他眼睫滑落的雨水,啪嗒落在了宣紙上,氤出了一點濕痕。
看著這樣的常清靜,桃桃大腦里幾乎一片空白,莫名地,心底就浮現(xiàn)出了個念頭。
他……想起來了嗎?
桃桃突然感到一陣恐懼,不自覺地往后倒退了一步。
然而常清靜卻什么都沒說,他的嗓音很冷,好像泛著山間冷冷的霧氣。
“桃桃,我們回家吧。”
寧桃心里幾乎一團『亂』麻,她怔怔地走回家,替常清靜拿來干凈的衣服,伸手想要替他擦頭發(fā)的時候。
常清靜卻微微側(cè)身躲開了她:“我來。”
“嗯……啊……好好。”她用力擠出個歡快的笑,嗓音輕快道,“你的手好冰,我去給你倒杯水暖暖身子吧。”
她端來了熱茶,可常清靜卻沒有喝。
入夜,兩人沉默不地合衣而臥。
寧桃的心終于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常清靜他想起來了。
她不知道該用什么表情來面對常清靜。
第二天,常清靜起得很早,寧桃伸手一『摸』,身旁的被褥已經(jīng)冰冷沒有余溫。
她點起燈,屋里也沒有了常清靜的身影。
桃桃呆呆地坐在鏡子前,披散著頭發(fā),從來沒覺得自己如此面目可憎過。
她接受了魔鬼的饋贈,必將迎來墜入地獄的懲罰。
桃桃難過地幾乎快喘不上來氣了,愧疚的眼淚滾滾而下。
可她不敢問常清靜,不敢問他是不是想起了蘇甜甜,不敢看他的神情。
“桃桃?!?
少年清朗的嗓音忽而在腦后響起,微含遲疑。
寧桃一個激靈,猛然扭過頭,手足無措道:“常清靜,你、你回來啦?!?
“嗯?!背G屐o神情依然是緊繃著的,眉眼依然縈繞著山間的冷意,“我出去練了會劍?!?
“你沒事吧?!彼哪抗?
落在她眼角,微訝。
“我沒事?!碧姨绎w快地?fù)u了搖頭,欲蓋彌彰道,“睡了這么久還是好困,眼淚都流出來了?!?
常清靜不疑有他,或者說是故作不知,匆匆換上干凈的衣物后,走進(jìn)廚房幫她打下手。
她做飯的時候他就幫著摘菜、洗菜、切菜、生火,飯后的碗也都由他捋起袖子,一人承包。
他換了件白『色』的上襦,淡青『色』的下褲,束著馬尾,只余幾縷烏黑的碎發(fā)垂在頰側(cè),伴隨著忙碌的動作,曳出泠然的弧度。
看著常清靜這副模樣,桃桃又遲疑了。
常清靜他真的想起來了嗎?這會不會只是她不作數(shù)的猜測。
接下來的這段日子,常清靜依然對她很好,除了與她的肌膚接觸少了,依然對她體貼入微。
可這一切,終于在蘇甜甜與吳芳詠的到訪下打破了。
那天也下了雨,她前幾天坐在桌子前念書的時候,忘記了關(guān)窗,到夜里就開始燒了起來。
第二天一早,常清靜三人便一道兒外出給她買『藥』去了。
桃桃擁著被子,頭重腳輕,鼻子里堵塞得難受,臉上燒得發(fā)燙。
一『摸』眼角好像也是燙的。
常清靜還沒有回來……
寧桃甩了甩昏昏沉沉的大腦,努力支起身子坐起來,『摸』索著床上了鞋。
想出去看看。
她終于在『藥』坊門口找到了他們。
吳芳詠已不知去向。
常清靜與蘇甜甜站立在傘下。
蘇甜甜仰著頭,同他說著些什么。
他一手握著傘柄,另一只手提著『藥』包,手指修長如玉。
雨霧太大,掩去了少年臉上的神情,也蓋住了兩人的話。
兩人就像是在大雨中親昵的戀人,在這個世界中只剩下了彼此,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之下又走到了一起。
少年腰桿兒挺得很直,天生生就一幅冰雪之姿,白『色』的上襦被雨水氤濕了,隱約透出肌膚輪廓。他低著頭神情專注地同她說著些什么,臉上掠過了微不可察的緊張,淺淡的眸子里倒映出蘇甜甜的輪廓。
大雨傾盆,蘇甜甜的裙角卻半分微濕。
桃桃轉(zhuǎn)身就走,腳步很快,眼淚順著眼角接連不斷地涌出來,
哭什么呢?有什么好哭的。明明是她做錯了。
桃桃面『色』『潮』紅,大腦昏昏沉沉的,只剩下了個冷靜的念頭。
她要與常清靜和離。
她千不該萬不該,都不該趁人之危,趁虛而入。
恍惚中,蘇甜甜站在廊下沖她『露』出個蒼白的笑。
“寧桃,你會后悔的。”
“他永遠(yuǎn)都不會忘掉我的,早晚有一天,他會想起我。”
現(xiàn)在,她說中了。
她后悔了。
她從來沒覺得自己如此卑鄙又如此又滑稽。
就像是一本小說,哪怕有惡毒女配從中作梗,男女主角也終將戰(zhàn)勝一切艱難險阻,有情人終成眷屬。
而現(xiàn)在。
桃桃平靜地坐在桌前提筆,匆匆寫就了一封并不正式的和離書。
頭更痛了。
桃桃抽了抽鼻子,渾身上下燙得像個小火爐。才擱下筆,就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氣一樣。
可她還不能夠停下,她還有事情要做。
強撐起身子,桃桃咬著嘴巴,翻出幾件換洗的衣服,幾兩碎銀,幾本書,匆匆打包了。
她做不到回家再面對常清靜與蘇甜甜,她要走。具體要走到哪里,她不知道。
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在不斷叫囂,她要走,她要離開。
……
“你真的,一點兒都不恨她?”蘇甜甜的嗓音飄飄的,在雨中愈加顯得飄忽不定。
“桃桃是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