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號吹響的那一剎那，萊恩迪爾猛地睜開了雙眼，眼神凌厲，像是一只剛被驚醒的獵獸。他幾乎是本能地坐直了身體，腰板筆直，右手迅速握緊了劍柄，冰冷的鋼鐵觸感讓他的意識瞬間清醒，呼吸在胸腔里急促地翻涌。眼角余光不斷掃動，帶著警惕環(huán)顧四周，做出警備狀，仿佛下一刻就會有人破帳而入。

然而，僅僅一秒鐘之后，意識徹底回籠，他才意識到自己身處的是營地，他眉頭緊蹙，隨后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把胸腔中那股緊繃的弦緩緩放松。

他微微搖頭，喉嚨里溢出一聲壓抑的嘆息。

他已經(jīng)離開了艾索洛倫，離開了安米爾那片濃密幽深的林海，遠渡重洋，踏上了奧蘇安。如今他身處的，是艾里昂王國的土地?？赏瑯邮巧郑菤庀⒁讶徊煌?，帶著異地的陌生。

“不太習慣。”

“是的?！?

“我感覺……上一秒才剛剛入睡……很奇怪？”

萊恩迪爾沒有去回應兄弟姐妹們的交談，他的思緒仍未完全從那種錯位感中擺脫。他低身鉆出了帳篷，掀開擋簾時，午后的陽光灑在他臉上。他鉆出帳篷的那一刻，視線捕捉到了那兩名杜魯奇的身影，他們也幾乎在同一時間鉆出。

凱拉梅恩先是抬眼看了他一眼，眼神深沉，什么都沒說，只是輕輕點了點頭。隨即，他又轉(zhuǎn)過頭，朝德拉基爾投去一個眼神，依舊是點頭示意，隨即轉(zhuǎn)身離開，腳步沉穩(wěn)，徑直朝著營地的另一邊走去。

“他？”萊恩迪爾緩步走了過來，目光凝視著那逐漸遠去的身影，眉宇間透著不解。他停在德拉基爾身旁，低聲問。

“他？他是隊長，要履行屬于隊長的職責?！钡吕鶢柕恼Z氣平淡，隨口解釋一句，便不再贅。他走向不遠處那輛推車，推車里的盔甲靜靜地放著，金屬的光芒在陽光下閃爍。他仔細看了幾眼，目光帶著審視，隨后才抬起手，招呼著已經(jīng)從帳篷里鉆出的阿斯萊們，示意他們過來。

“把斗篷脫了，兜帽摘了。”他說話時語氣簡潔，帶著一股命令感，沒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

阿斯萊們互相對視了一眼，卻并沒有反駁。也許是已經(jīng)逐漸接受了軍營的氛圍，也許是出于某種下意識的順從，他們像是已經(jīng)真的融入了營地一般，開始沉默地依照命令行事。

“你們接下來要在戰(zhàn)車上作戰(zhàn)?！钡吕鶢柨粗麄兊膭幼?，語氣比剛才稍稍放緩，補充了一句解釋，“等你們看到戰(zhàn)車后就會明白，為什么要脫斗篷。至于兜帽……”他停頓了一下，伸手從推車里取出一頂頭盔，輕輕地握在手里，隨即抬眼看了他們一圈，淡淡說道，“如果你們非要戴，可以把兜帽套在頭盔外面?！?

萊恩迪爾第一個上前，當他戴上頭盔后，德拉基爾的目光像刀鋒一樣，細致地從他身上劃過，觀察著他整個人的氣質(zhì)與姿態(tài)。

片刻后，德拉基爾又從推車中取出一件全胸甲，然而這一次，他并沒有立刻遞給萊恩迪爾，而是先將其舉在手中。

“衣服也得脫了，你們的衣服太大了。”他淡淡開口，語氣不容置疑，“你們應該分到軍裝了，可以把軍裝穿在最里面?！?

“干脆全脫了吧？”伊莉絲拉突然開口，她的語氣里帶著一點戲謔與挑釁，像是一根針輕輕扎破了壓抑的空氣。

“如果你不介意？女士?！钡吕鶢柕幕貞獊淼酶纱?，說完他把胸甲放回推車，轉(zhuǎn)而從懷里摸出煙盒，抽出一根煙卷叼在嘴上。金屬打火機在他手中發(fā)出清脆的一聲響，火焰在風里閃爍。他低下頭，輕輕吸了一口，煙霧緩緩吐出，隨即趴在推車的邊緣，一副愜意而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

沒有什么我只是開個玩笑，也沒有什么伊莉絲拉像個矜持的少女那樣獨自返回帳篷，而是大大方方地與兄弟們一同站在營地的空地上，將一件件衣服一件接著一件地脫了下來。環(huán)形山吹下來的風帶著一點涼意，拂過他們裸露的肌膚，帶起一陣微不可察的顫栗。

“你們應該先把行軍袋打開的，這里有點涼?！钡吕鶢柊肟吭谕栖囘吘?，一邊抽著煙卷，一邊懶洋洋地看著眼前的情景，語氣里透著若有若無的調(diào)侃。

等到阿斯萊們脫到只剩下遮蔽必要部位的衣物時，賽拉里安抬了抬眉，嘴角帶笑。

“你應該先告訴我們的?！?

“背心，先穿?！钡吕鶢枦]有回應，而是走了幾步，靠近他們，伸手指了指行軍袋里的一件純棉背心。

他的眼神一一掃過，最后落在伊莉絲拉的行李上，停頓了一瞬。他彎下腰，伸手指了指里面疊得整整齊齊的布料，“至于你，你要先穿這件，再穿背心?！蹦鞘桥蕴赜械男貒?，他毫不避諱地指出，語氣中沒有任何調(diào)笑，反而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冷靜與直接。

說到這里，他又抬手指了指遠處，語氣淡漠中透著一絲不容置疑，“內(nèi)褲，可以晚上換，等洗完澡之后?！?

換裝的過程并沒有花費太多時間，盡管衣服的款式有些陌生，但阿斯萊們動作熟練，手腳干脆，半根煙卷的功夫就已經(jīng)結束。即使是換貼身衣物，伊莉絲拉也沒有像個嬌氣的少女一樣回避，而是像一名真正的戰(zhàn)士般，挺直了背脊，在同伴們面前一絲不茍地完成。

這些阿斯萊，雖然一開始的舉動確實有些像新兵蛋子，拘謹又帶著生澀，可那只是因為他們剛踏入陌生的環(huán)境，還在適應。實際上，他們不是未經(jīng)沙場的新手，而是真真正正的老兵，若不是如此，他們也不會被選中，更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作為精銳的他們需要的是一點時間，重新找回屬于戰(zhàn)士的節(jié)奏。

當敕令黑騎士的身影出現(xiàn)時，他們已經(jīng)整裝完畢，列隊而立，站成了一排，背脊繃直，目光嚴肅，等待著下一步的指示。

“看啊，鏈狗來了。”

德拉基爾正準備開口指點他們?nèi)绾未┘?，卻忽然用余光捕捉到那個身影。他低聲嘀咕了一句，嘴角帶出一絲冷笑。話音未落，他抬手將煙卷深深吸了一口，煙霧狠狠灌入肺腔，仿佛要用這刺喉的烈味來壓下心頭的煩躁。他幾乎是一下子將半根煙吸完，隨后彈掉煙頭，整個人轉(zhuǎn)身，迎向了黑騎士。

在杜魯奇陸軍中，戰(zhàn)士們有著自己的黑色幽默。他們將軍營里飼養(yǎng)的獵犬稱為『黑狼』，而將這些高高在上的敕令黑騎士稱作『鏈狗』。

這個綽號一方面是嘲諷，一方面又帶著無聲的怨恨。

黑騎士的權限極大，行事囂張，窮兇極惡，杜魯奇戰(zhàn)士們對他們既恐懼又憎恨，于是鏈狗這個暗地里的稱呼便這樣流傳開來。

這種稱呼并非空穴來風。

黑騎士胸前佩戴著的『哈德瑞卡』――那塊半月形的牌子，正是他們身份的象征。舊時代里，杜魯奇的貴族們也曾佩戴哈德瑞卡，借此彰顯自己的血統(tǒng)與地位。

但隨著新時代的到來，隨著黑騎士的出現(xiàn)，杜魯奇貴族們不再像舊時代那樣戴著哈德瑞卡，標榜自己的貴族身份，原因很簡單――掉份，而且也沒必要了。新時代到來后，他們有了更多展示自己身份的符號、徽章、徽記和更為復雜的權力象征，漸漸的哈德瑞卡成為了黑騎士的專屬。

諷刺的是，杜魯奇戰(zhàn)士們雖然背地里滿口鏈狗，眼中盡是鄙夷，但他們?nèi)巳诵牡子侄伎释蔀槟菞l鏈狗。

德拉基爾心里清楚，黑騎士為什么會在這個時間點出現(xiàn)，無外乎是為了給新來的阿斯萊們站臺，看看阿斯萊們是否遭到了不公的待遇，是否有人借機欺壓。

可這種心知肚明并不妨礙他發(fā)揮自己老兵油子的特性――他在行了一個利落的軍禮后，就那么大大咧咧地杵在原地，一不發(fā)外，還用一種帶著挑釁意味的冷漠眼神，與黑騎士直直對視著。

黑騎士感受到這種態(tài)度，眉頭微微一皺，隨后只是冷冷地、輕蔑地撇了他一眼，仿佛不屑與其多。緊接著，他收起那份輕慢，轉(zhuǎn)而擺出一副冷肅的面孔，視線掃向阿斯萊們，神情鄭重而嚴厲，點了點頭，算是給足了他們一個正面回應。然后，他的靴底一轉(zhuǎn)，盔甲相碰，腳步聲鏗鏘，正準備繼續(xù)向前走去。

“等等！你就這么走了？”老兵油子本性徹底浮現(xiàn)的德拉基爾忽然出聲，聲音并不大，懶散中帶著一絲狡滑，卻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戲謔，好似當場給黑騎士下了個套。

“嗯？”黑騎士停住腳步，冷哼一聲，整個人猛地轉(zhuǎn)過身來，他抬腿上前一步，踩得地面震了震，下一秒已經(jīng)站在德拉基爾的正前方，兩人之間的距離幾乎只剩下一個呼吸的空間。

“不然呢？”他低聲質(zhì)問道，聲音里透著威壓，好似隨時要將對方碾碎。

“比一比？”德拉基爾卻沒有退縮，反而上前一步，胸膛幾乎貼上去，臉對著臉，目光對著目光。他的眼神倔強而冷冽，像是點燃了某種火苗。雖然他從未聽過狐假虎威這個詞，但他心里有相似的概念――只要阿斯萊們在場，只要這場景還在別人的注視之下，黑騎士就不能輕易拿他怎么樣，除非他自己做得過分到觸碰禁忌。

黑騎士的眼睛微微瞇起，目光像兩柄冷刃，死死盯著他。

“給我們的表親們示范一下？”而德拉基爾則不退反進，伸手指向那輛推車，以及仍舊站在那里一臉懵逼的阿斯萊們。

黑騎士順著手勢看過去，他立刻明白德拉基爾要比什么。沉默片刻，他抬起左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隨即嘴角扯起一個譏諷的弧度，露出嘲弄的笑容。

比試很快開始，又很快結束。

德拉基爾咬緊牙關，動作極快，但終究慢了一秒。當他的腰剛剛挺直到一半，黑騎士已經(jīng)站定在那里了，紋絲不亂，猶如鐵塔。

“再練練吧。”

黑騎士冷冷地看著德拉基爾，眼神里滿是輕蔑，就像在看一只努力撲騰卻終歸無用的獵犬。說完，他伸手拍了拍德拉基爾的肩膀，力道不重，卻透著不容拒絕的意味，那一抹頗有深意的眼神，依次在德拉基爾和阿斯萊們的臉上打了個轉(zhuǎn)。

那意思再明顯不過――這場比試只是你我之間的事，你輸了也好，認也罷，都不能把情緒遷怒到這些阿斯萊的身上。

德拉基爾愣了愣，隨即聳了聳肩，用眼神回應了一下，表示自己懂了。黑騎士這才轉(zhuǎn)身，步伐沉穩(wěn)，帶著那股壓迫感，逐漸走遠。

望著黑騎士的背影，德拉基爾忍不住啐了一口，隨即抬手摸了摸鼻子，露出一個無奈又略帶自嘲的笑容。他心里很清楚，他不能贏，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借著這個機會挑戰(zhàn)了一把黑騎士的權威，他敢站出來，敢把那份氣勢頂?shù)秸妗?

在陸軍當中，克雷丹和黑騎士是『兵王』、『強者』、『榮耀』的具現(xiàn)化。戰(zhàn)士們發(fā)自內(nèi)心地尊重和追隨著前者；而后者……恰恰相反。

要不然，士兵們私下里也不會給他們起那種帶著刺的綽號――『鏈狗』。

事實上，這種行為早已成為杜魯奇陸軍內(nèi)部的一種奇特風氣。雖然明文規(guī)定嚴禁決斗，但其他形式的比試卻不在禁令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