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切都準備好后，黑騎士默不作聲地從甲胄內(nèi)側(cè)取出一個銀質(zhì)煙盒，金屬扣鎖在他指尖下啪嗒一聲掀開，清脆卻透著一絲莫名的肅殺。

他將煙盒遞到海衛(wèi)隊長面前。

隊長下意識地想擺手，他夙來不碰煙草，甚至連煙味都嫌嗆。相比抽煙，他更喜歡把杜魯奇給的補貼換成甜甜的糖果、餅干和水果罐頭，帶回去與家人分享?？僧斔吹綄Ψ侥请p被頭盔陰影遮住、卻仍能感受到沉靜壓力的眼睛時，他僵住了。

猶豫片刻，他還是伸手，從整齊到近乎軍陣般排列的煙卷中取了一支。

他非常清楚――這可能是接下來惡戰(zhàn)前，最后也是唯一的享受。

黑騎士向前踏出半步，動作沉穩(wěn)得像一塊鋼鐵雕像蘇醒。他擦燃打火機，在為隊長點煙的同時，他將煙盒側(cè)轉(zhuǎn)，面向周圍肅立的海衛(wèi)們。

有了隊長的打樣，海衛(wèi)們依次上前，沉默地從煙盒中抽出一支又一支煙卷。

黑騎士機械地為前幾個點火，皮質(zhì)手套敲擊打火機外殼，發(fā)出喀噠、喀噠的細碎聲響?；鸸庠诤Ｐl(wèi)的臉龐上一閃而過，映出一張張緊繃、寫滿疲憊卻仍在堅守的側(cè)影。

很快，他失去耐心，手腕一轉(zhuǎn)，直接把打火機塞進一名海衛(wèi)手里。

「自己來。」

打火機隨著隊列向后傳遞，最后又被送回到黑騎士手中。他才緩緩舉起煙卷，點上屬于自己的那一支。

隊長剛吸第一口就被嗆得劇烈咳嗽起來，弓著腰，肩膀一抽一抽，臉漲得通紅。待好不容易喘息稍平，他抬起頭看向黑騎士，卻在燈光下清清楚楚地看見――對方夾著煙卷的手指，正止不住地微微顫抖著。

那并不是興奮，也不是寒冷，而是一種深至骨髓、源自經(jīng)驗的本能反應，對某種東西的記憶在喚醒他身體最深的恐懼。

這個發(fā)現(xiàn)讓隊長心頭一緊。

連這個向來如鐵鑄般的黑騎士……都在顫抖。

那么接下來要面對的一切，到底會是怎樣的恐怖？

「你……經(jīng)歷過嗎？」

片刻后已經(jīng)習慣了煙味的隊長，將吸入的煙霧緩緩吐出，聲音低沉而凝重。

「在我還是傭兵時?！?

「它們……會出現(xiàn)嗎？」隊長追問道，聲音里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緊繃與渴望確認的恐懼。

「應該？」

黑騎士猛吸一口，煙卷瞬間燃掉了三分之一，他皺著眉頭，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甚至顯得漫不經(jīng)心卻讓人背脊發(fā)冷的答案。

他確實不知道。

混沌的降臨從來毫無規(guī)律，這種懸而未決的等待，比午間等待巨龍來襲時還要煎熬百倍。

正當煙霧從他鼻腔和口中緩緩逸散時，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腳步聲沉重且秩序井然，鎧甲碰撞聲隨之低沉回蕩。

他知道，這不是敵人。

「你在這里待著，我去了解下情況。」

他轉(zhuǎn)頭對同樣警覺起來的隊長說道，話音未落，不等隊長點頭，他已轉(zhuǎn)身邁出大步，向連接通道的門口走去。

通道內(nèi)，一支建制完整、武裝到牙齒的杜魯奇百人隊正從入口處向內(nèi)行進。他默不作聲地靠在一旁的墻壁上，冰冷的金屬甲胄與石墻摩擦，發(fā)出低低的、如刀鋒刮過巖面般的聲響，目光冷靜地審視著這支沉默行軍的隊伍。

百人隊并未因他的出現(xiàn)而停滯，依舊保持著精準的隊列與節(jié)奏。當百夫長踩著穩(wěn)健的步伐行進至他面前時，腳步略微一頓，余光瞥了他一眼，然后丟下了一句簡短的話。

「后面還有！」

隨即，百夫長便跟隨著自己的隊伍繼續(xù)向前，沒有絲毫停留。

黑騎士點了點頭，將抽剩的煙頭扔在地上，用靴底狠狠碾滅，隨后他沉默地轉(zhuǎn)身，一步步踏回大廳。

「什么情況？」隊長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問道，他的聲音里帶著焦灼，甚至還有一絲不自覺的沙啞。周圍的海衛(wèi)和能聽到動靜的平民們也紛紛投來關(guān)切而不安的目光，連空氣都像被拉緊的弦般顫動。

「回援！」黑騎士提高音量，擲地有聲地說道，像是一把重錘敲在所有人的心里，既是回答隊長，更是說給在場所有心神不寧的人聽，試圖穩(wěn)定秩序。

隊長聞，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那一瞬間他肩膀上壓著的東西似乎卸下了一半。他一直緊繃的身體肉眼可見地松弛了些許，連握著武器的手也悄悄放松了力道。但他隨即又試探性地問道，同時伸出手指，指向他們所在的大廳內(nèi)部。

「我們……這里？」

隊長的試探，精準地命中了黑騎士內(nèi)心深處的擔憂。他完全明白隊長的意思――這處大廳空間固然不小，但里面停放的車輛太多，嚴重擠占了空間，極大地限制了部隊的展開和機動，非常不利于內(nèi)部防御作戰(zhàn)。

這就涉及到一個冷酷而殘忍的概率問題。

黑騎士沉默了片刻，呼吸輕微地停頓了一瞬。他的視線緩緩掃過大廳里每一張惶恐不安的臉龐，有人抱著孩子，雙臂發(fā)抖；有人握著匕首，以為那能帶來安全；還有人攥著衣角。

他最終將目光重新落回隊長臉上。

無需語，職業(yè)軍人的本能已經(jīng)替他做出了判斷。

這處大廳，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都不會被列為優(yōu)先防御區(qū)域。它距離主出入口太近了，而在這種情境下，近并不是優(yōu)勢。所有回援的兵力都會徑直越過這里，向避難所更深、更核心的關(guān)鍵節(jié)點挺進。除非最糟糕的情況發(fā)生，傳送門直接開在大廳內(nèi)部，否則先批援軍不會在此停留半秒。

作為黑騎士，他擁有臨機決斷的權(quán)力，但他的選擇實則有限得令人窒息。

他可以命令平民集中到角落，將車輛推倒或移動，構(gòu)筑簡易工事，由他率領(lǐng)部分海衛(wèi)在前方固守，隊長則帶人占據(jù)車頂進行遠程壓制。賭的就是，援軍聽到廝殺聲和慘叫聲后，會第一時間沖進來。

但敵人太多的話，他和海衛(wèi)們撐不了多少時間。

撐不過數(shù)分鐘，也不足為奇。

出現(xiàn)的怪物，只要將援軍擋住，就可以將他們殺光，然后再回身迎戰(zhàn)援軍。

至于平民的力量……他從不指望。他直面過那些可怖的存在，深知那種精神沖擊絕非平民所能承受。那種被凝視、被仇恨、被混沌意志觸碰的感覺，會在瞬間摧毀一個未受過訓練者的心智。

這正是他之前將匕首遞給萊莉安時，做出那個手勢、說出那句話的原因。

另一個選擇，就是維持現(xiàn)狀，賭那個概率。

傳送門可能會出現(xiàn)，可能不會出現(xiàn)。

然而，一旦傳送門就開在入口與大廳中央那片要命的空地上，他和這群海衛(wèi)、平民將瞬間被切斷、被包圍……那將是真正意義上的屠殺。

沒有反抗，沒有堅守，只有毀滅。

即便他最終僥幸生還，他的軍事生涯……也到此為止了。

最后一個選擇，則是……必須前往更關(guān)鍵的位置。

他深吸一口氣，胸膛微微起伏，那口混合著無奈與決絕的空氣像灼熱的刀刃般劃過喉嚨后，他終于開口，聲音斬釘截鐵。

「離開這里！」

「去哪？」隊長的臉色瞬間變了，下意識挺直身體。

周圍的海衛(wèi)們也明顯緊張起來。

「通道！」黑騎士吐出這個詞，短促、凝重、無法反駁。

聽到這個明確的指令，隊長的表情反而松弛了下來，他像是終于踩在了堅實地面上，立刻重重地點了點頭。這個決定看似冒險，其實是最穩(wěn)妥的，至少是主動的，有明確方向的。遠比留在這個寬敞卻無險可守、如同待宰羔羊的巨型籠子般的大廳要好得多。

做出最終決斷的黑騎士不再猶豫，他快步走到大廳中央，踏著車輛的側(cè)踏板，一路爬到車頂。他的盔甲在燈光下泛著冷硬的光，像一枚在風暴前醒來的黑色軍旗。他舉起手臂，沉沉吸氣，隨后洪亮的聲音瞬間壓過了所有不安的低語與o@。

「注意！所有人，聽我指令！」

他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與壓迫力，連空氣都仿佛被震得一顫，瞬間吸引了所有民眾的注意力。

「我們即將轉(zhuǎn)移至內(nèi)部通道！現(xiàn)在，保持鎮(zhèn)靜，跟隨海衛(wèi)的指引，有序移動！」

他略微停頓，目光如炬地掃視人群，像是在確認每個人是否真的聽進去了，他繼續(xù)以清晰而堅決的指令穩(wěn)定人心。

「記??！到了通道后貼墻站立，不要妨礙援軍的腳步。如果一會遭遇無法理解的異?，F(xiàn)象，比如……憑空出現(xiàn)的扭曲光門，不要觀看！不要好奇！尤其是孩子，把他們的眼睛捂上！」

說到此處，他的聲音不自覺地壓低，帶著一種只有真正面對過混沌的人才會擁有的陰影與慎重。

「盡快遠離傳送門，向出口或是通道里面跑！記住，跑的時候靠墻！不要阻礙通道！那些杜魯奇可不像我這樣好說話！把戰(zhàn)斗交給我們！你們的任務是活下去，明白嗎？」

「明白……」回應聲稀稀拉拉，細碎得像被風吹散的落葉。

「明白嗎？！」黑騎士猛地咆哮，聲音徹底震碎了那股猶豫與畏縮。

「明白……」聲音稍大，但仍帶著不堅定的顫。

「明白嗎？！」他雙目一瞪，像兩團冷火燃燒著再次怒吼。

這一次，大廳里的空氣終于被徹底推向沸騰。

「明白?。。　?

他的話語和平民們的回應如同一劑強心針，它無法完全驅(qū)散恐懼，卻帶來了至關(guān)重要的東西：方向、秩序、與可以依靠的力量。

人群在海衛(wèi)們的引導下，終于像一道雖然緩慢卻目標明確的溪流，顫抖卻穩(wěn)定地向著通往內(nèi)部通道的入口匯聚而去。

――

織法者閉著雙眼，將洗凈的雙手懸于傷兵血肉模糊的脖頸上方。她的左手握著一根造型奇異的導管，其核心并非凡鐵，而是一段柔韌的、仿佛仍在微微搏動的黑色活體藤蔓，藤蔓的前端，鑲嵌著一粒僅有米粒大小、正散發(fā)著柔和而充滿生機綠光的紀倫能量石。

她的右手，則拈著一根細長的穿刺針。

在她的感知中，世界的表象已然褪去。傷兵的軀殼不再是無生命的實體，而是化為一片由生命力、灼熱的痛苦與血肉結(jié)構(gòu)交織成的能量圖景。她看到了那幾條搏動有力、散發(fā)著熾熱生命紅光的河流――動脈，以及相對平靜的靜脈。

「找到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的手腕穩(wěn)定如磐石，純粹依靠能量感知，將銳利的針尖精準地刺入了那條最為澎湃的紅色生命之河。

暗紅色的血液立刻順著針尾的通道緩緩滲出。

接下來，才是關(guān)鍵。

她的意識如同無形的觸須，與導管前端那粒微小的紀倫能量石緊密地連接在了一起。霎時間，能量石的光芒變得明亮而穩(wěn)定，不再閃爍。在她的意志驅(qū)動下，那根以活體藤蔓為核心的導絲仿佛被賦予了獨特的生命。

它不再是被推送的冰冷器械，而更像是一條回歸本源的水蛇，順應著血液流動的自然韻律，輕盈、順滑且無比穩(wěn)定地向著心臟的方向逆流游去。

她的全部精神都沉浸在能量石反饋回的微觀感知中，她感覺到前方血管壁的柔和起伏，感知到細小分支岔路傳來的微弱阻力流動，她甚至能聽到能量石與傷兵體內(nèi)殘存的、源自生命本源的紀倫之風產(chǎn)生的微弱共鳴與牽引。

這共鳴如同最精確的導航，為她指引著通往核心的最安全、最筆直的路徑。

途中任何細微的阻礙，比如一小塊因創(chuàng)傷而凝結(jié)的血栓，在紀倫能量石那充滿生機的溫和綠光照耀下，都如同春日下的殘冰，迅速消融、瓦解。這不是依靠蠻力的推開，而是源于生命力量本身的疏導與凈化。

短短幾次呼吸之間，導絲已抵達了預定的深度。

「通路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