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基爾先是讓菲倫迪爾與伊莉絲拉把身上的貴重物品拿下來,交給另兩位阿斯萊保管。結果,這倆阿斯萊十分干脆地表示,他們身上并沒有所謂的貴重物品。
整個流程很順暢,沒有貴重物品算是為數不多的插曲。
所謂的浴室,其實就是營地里的淋浴房,男女分開,布置規(guī)整,干凈利落。和想象中粗糙的軍營不同,這里的條件堪稱奢侈,除了伙食稍微單一了一點,其余方面幾乎一應俱全:有電,有水,而且熱水是管夠的。
伊莉絲拉洗完后,熟練地將濕漉漉的頭發(fā)烘干,再把換洗下來的衣物放到脫水裝置中。整個過程非常簡單,她不需要動多少手腳,只要按動按鈕站在那里,或是將衣物放在指定位置,就能在半分鐘之內完成。
她對于整個過程顯得極為從容,可謂是輕車熟路。沒有發(fā)出大呼小叫,沒有流露出驚嘆,她的臉上甚至帶著一點平淡的習慣感。畢竟,在駐扎洛瑟恩的時候,她早就經歷過類似的環(huán)境和流程,并不陌生。
整個營地的水電和配套的輔助設備,實際上都是由施法者管理和維護。各種類似生活小妙招的輔助魔法與工藝設備相結合,誕生出許多比傳統電器更好用的『法器』,既穩(wěn)定又高效。
魔法的便利……
當德拉基爾帶著兩個阿斯萊回到帳篷時,凱拉梅恩正坐在案前,已經完成了兩具魚槍的保養(yǎng)工作。此刻,他正耐心地擦拭著木制的長箱子,動作有條不紊。接著,他抬起頭,神情冷靜而嚴肅。
“今晚,你們作為警戒力量?!?
“具體怎么做?”菲倫迪爾忍不住開口。
“你們不需要在營地里巡邏,也不需要站崗?!眲P拉梅恩抬手,將中午說過的話又重復了一遍,“你們有豁免權?!彼f到這里,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菲倫迪爾與伊莉絲拉身上,神情深邃,“你們要做的,是睡覺、休息。但有一點,不能將頭盔、護喉和胸甲脫下。記住,有的時候,黑騎士會突擊檢查,明白嗎?”
四個阿斯萊先后點頭,他們明白了凱拉梅恩的暗示:睡覺的時候當然可以脫,但這其中存在風險。賭黑騎士會不會臨時抽查,或者在黑騎士靠近之前能否及時將裝備穿戴齊全,不留下任何把柄——這是他們需要自己去權衡的。
“要一直穿著嗎?”伊莉絲拉試探著問了一句,聲音帶著微微的遲疑。
“是的,一直穿到明晚洗完澡為止?!眲P拉梅恩語氣果斷,不留絲毫余地。說完,他的目光緩緩轉向萊恩迪爾與賽拉里安,“明晚輪到我們穿著,一直穿到后天洗完澡。這樣做,是為了應對后半夜可能出現的突發(fā)情況。如果真的出現狀況,你們要在第一時間穿戴好剩下的盔甲,拿起武器,直奔馬廄。接下來該怎么做,你們心里都清楚?!?
四個阿斯萊同時點頭,雖然他們中午才來報到,但從午后到現在,所有該走的流程他們都已體驗過一遍。此刻,他們心里清楚明白,如果真到那一步,他們知道該怎么做。
見阿斯萊們懂了后,凱拉梅恩點了點頭,起身看向德拉基爾,對其往裝著魚槍的箱子撇了撇頭,隨后他從懷中慢悠悠地掏出一個不大點的綠皮青蛙,遞給了已經靠過來的德拉基爾。那動作顯得隨意,卻透著幾分熟悉的默契,好像這種私下的交付,他們早就已經經歷過無數次。
當凱拉梅恩帶著萊恩迪爾與賽拉里安離開后,不大的空地安靜了下來。德拉基爾坐在那,身子往前微微一傾,借著燈光擺弄著綠皮青蛙,他的眼神專注得近乎固執(zhí),仿佛這一刻,他不是一個戰(zhàn)士,而是回到了某個久遠的、屬于孩子的安靜時光。
說是綠皮青蛙,其實就是發(fā)條青蛙,一種玩具。
采用綠色鐵皮外殼與機械發(fā)條裝置構成的經典設計,邊角處還能看到鈑金的接縫線。它的運行原理并不復雜,通過手動擰緊發(fā)條,青蛙便會在地面撲騰跳躍,每一次咔嗒聲都像是某種命令,驅動著它的四肢彈起又落下。這樣簡單的操作機制,兼具娛樂性和啟蒙性,也算是杜魯奇機械方面極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
而另一邊,菲倫迪爾與伊莉絲拉則在調整盔甲。兩人動作不急不緩,試著讓盔甲在肩頸與腰腹處達到最大的舒適度。金屬片摩擦發(fā)出細微的聲響,偶爾會有皮帶扣被扯緊的喀噠聲,打破這份寂靜。
當凱拉梅恩他們洗完回來后,空地已是另一番景象。
菲倫迪爾與伊莉絲拉可謂是裹了四層:最里層是貼身的背心,其次是杜魯奇制式軍裝,外面罩著盔甲,最外層則披上了他們來時穿戴的棕綠色阿斯萊式服飾,層層疊疊,將他們的身形襯得格外厚重。他倆圍在德拉基爾身旁,饒有興趣地看著德拉基爾搗鼓著那只發(fā)條青蛙,眼神中既有新奇,也帶著幾分不解。
回來的凱拉梅恩只是隨意掃了一眼,沒有說什么。
作為德拉基爾的好友,他很清楚,這個如今在納迦羅斯幾乎隨處可見、早已普及到街頭巷尾的發(fā)條青蛙,對德拉基爾來說卻有著完全不同的意義。
它甚至可以說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德拉基爾有三個孩子,但他從未將這只發(fā)條青蛙交給任何一個孩子,而是一直作為貴重之物貼身攜帶。用他的話說:這是傳家之物,但要等他死了再說。
之所以這樣,是因為這東西的來歷太特別——這是慷慨且仁慈的巫王之手,在到訪孤兒院時親手交給孩子們的禮物。
德拉基爾永遠記得,達克烏斯蹲著與他平視,用帶著微笑的神情,把這小玩意塞到他手里的場景。
那一刻,對一個孤兒來說,值得銘記一生。
發(fā)條青蛙的外表隨著時間的流逝看上去有些奇怪,漆面斑駁,甚至有些掉漆的地方露出了鐵皮的暗色。沒辦法,當時的噴涂工藝并不理想,時間久了難免如此。
但它也并沒有徹底廢棄,德拉基爾還在納迦羅斯時,特意找了顏料重新涂過一次。然而他的手藝實在談不上精巧,線條生硬,顏色分布也不均勻,以至于看起來有些格外的滑稽和古怪,可他自己卻對這份丑陋的補丁懷有一種倔強的滿足。
至于內部結構,早已不知更換了多少次。齒輪磨損、發(fā)條折斷、連軸偏移,他都一一動手修補過,甚至買新的進行替換。
可以說,這只青蛙已經完全稱得上是『忒修斯之蛙』。唯一沒有變的,是那層外殼,他始終固執(zhí)地保留下來,就像是在守護某種記憶。
完成了一番細致的保養(yǎng)后,德拉基爾擰動了發(fā)條。隨著咔噠咔噠的聲響,他的嘴角忍不住浮起一抹笑意,隨后像個孩子一樣玩了起來。
他的兩個手掌不斷地翻轉擺弄,讓那只小青蛙從一個手掌跳到另一個手掌,動作異常的靈敏,就像一個雜技演員一樣。
菲倫迪爾和伊莉絲拉看著,都不由得愣住了。
等到發(fā)條青蛙的勁兒逐漸耗盡,動作停滯下來,德拉基爾便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它的表面,動作輕柔,像對待一件圣物。然后,他將其鄭重地收了起來,塞回懷中,像是完成了一場莊重的儀式。
這一幕算是每日必備的場景。
凱拉梅恩從認識德拉基爾的那一天起,就習慣了看他反復擺弄那只鐵皮青蛙。
說起來,這青蛙還是他們少年時的一段插曲。為了保護它,他和德拉基爾甚至與別的孩子打過一架,那一場小小的沖突鬧得不小,他的家長都被叫來了,也正因為那場事端,兩人之間的情誼反而更深了一層。
直到如今,時光已過去多年。
雖然這樣的場景幾乎每天都會上演,日復一日,但凱拉梅恩卻依舊是百看不厭。眼前這一幕,有一種安定感,讓他心里踏實。
等德拉基爾把發(fā)條青蛙小心翼翼地收好之后,凱拉梅恩才抬起頭望向天空,長長吐出一口氣,整個人姿態(tài)極為愜意。沒了盔甲的束縛,他整個人往椅子上一靠,就像一塊沉重的石頭終于放了下來,四肢徹底松弛,神情也帶著幾分慵懶。
德拉基爾轉過頭,看了凱拉梅恩一眼,目光中帶著一絲無奈,隨后搖了搖頭。
自家事自家清,他心里清楚得很,他自己懶,這毋庸置疑,還有些其他的因素,所以才一直停滯不前。但凱拉梅恩不同,他一直是個天資聰穎的人,很多東西都是無師自通,一點就透,而且肯下功夫,勤奮、賣力,幾乎到了苛刻要求自己的地步。從他認識凱拉梅恩的那一刻起,到前段時間為止,這些特質始終沒有變過。
馴獸師是軍中少有的技術兵種,地位比普通士兵要高,待遇、軍餉、積分自然也要豐厚許多。
如今,凱拉梅恩已經一路努力攀升到第四階,而德拉基爾卻仍卡在第三階。
雖然如此,德拉基爾的軍功與待遇依舊足夠支撐一個家庭的開銷,還能讓妻子和子女過得體面。更何況,他家里還握著『兌換住房』和『兌換土地』的資格,只等戰(zhàn)爭結束,便能兌現成真正的宅地與安身之所,他與其他杜魯奇一樣,相信達克烏斯的承諾。
哪怕他真的戰(zhàn)死沙場,妻子和子女的未來依然有制度保障。而如果他能活到戰(zhàn)爭結束,憑借軍功、服役年限,再加上妻子與子女的努力,他們的家族一定會更加輝煌。
對孤兒出身的他來說,這樣的成就已經算是夢寐以求的圓滿。
德拉基爾依然清晰地記得,當凱拉梅恩突破到第三階時,那份發(fā)自內心的喜悅與自豪。因為在新時代的制度里,馴獸師被正式劃分為五個階位,而到了第三階后,不僅僅意味著能夠繼續(xù)往上提升,還可以選擇轉職,走出一條全新的道路。
凱拉梅恩早早就有了打算,他要成為一名敕令黑騎士,讓自己和家族的榮譽向前邁進。
為了這個目標,他幾乎榨干了自己所有的空閑時間。平日里不是抱著卷宗就是低聲自問自答,沒事就進行自我面試,甚至搞得德拉基爾都不勝其煩。因為在那些時候,德拉基爾不得不充當面試官,硬著頭皮陪他演練。
更別提,營地里的黑騎士一旦有空閑,凱拉梅恩就會不遺余力地去請教,不放過任何細節(jié),哪怕只是關于日常條例的枝節(jié),他都要反復確認,搞得黑騎士都要躲著他走。
他的付出并沒有白費。
武試、筆試的成績一如既往的優(yōu)異,幾乎堪稱無可挑剔。所有人都以為,只要順利通過面試,再加上政審合格,凱拉梅恩就能如愿以償,戴上那象征榮耀的哈德瑞卡時。
結果……
凱拉梅恩的面試同樣順利通過,發(fā)揮得甚至比預期更好,幾乎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善谧詈笠徊?,政審將他擋在了門外。
他和他父母的身份,被劃歸進了『敏感類』。在敏感期沒有解除之前,他沒有資格加入敕令黑騎士的序列。哪怕他成績再優(yōu)異,哪怕所有人都承認他配得上,哪怕他早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結局依舊如此。
好在他的妻子和子女沒有被牽連,至少在那場政審風波后,他們的生活和服役過程依舊安穩(wěn)如常,甚至不妨礙他在馴獸師的道途上繼續(xù)前進。
可惜的是,這條道路在他晉升到第四階時就戛然而止,像一條驟然被厚重石墻封死的小徑,前方再沒有出路。
第四階與第五階之間,有著一道幾乎不可逾越的鴻溝,就像平凡的校級軍官與高高在上的將軍之間的差別一般。
那不僅僅需要努力與積累,還需要極為罕見的天賦與契機。換句話說,這并不是單靠馴服一只難以想象的野獸和向野性狩獵女神祈禱,就能輕易獲得的突破。
命運的試煉往往比人想象中更加苛刻。
正因如此,凱拉梅恩如今的狀態(tài)才顯得有些擺爛。銳氣在現實的沖擊下變得遲鈍,他無所事事的時候,總是陷入長久的沉默,不是獨自發(fā)呆,就是輕輕嘆息,仿佛有些說不出口的東西壓在心口。
而他之所以被列入敏感類身份,并非空穴來風,或是有人要搞他,而是與一宗舊案有所牽連。他在得到祝福的同時,也被詛咒之力所纏繞,那份光明與陰影共存的痕跡,至今仍是他無法擺脫的烙印。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轉過頭,目光落在那幾名阿斯萊身上,語氣中帶著幾分探究與無奈。
“我很好奇,你們?yōu)槭裁磿霈F在這里?”
“在洛瑟恩待著太無聊了?!闭诘皖^保養(yǎng)弓箭的萊恩迪爾頭也不抬,聲音平靜,帶著一種云淡風輕的灑脫。
其他的阿斯萊們聞,也紛紛點頭附和。對他們而,這是最直接的答案。
“無聊比危險還要大嗎?”凱拉梅恩的臉上浮現出一種不可思議的神情。
皺著眉的他完全無法理解這些外來的阿斯萊戰(zhàn)士,他沒得選,他是軍人,必須服從命令,即便這里險象環(huán)生,他也只能接受。
可這些阿斯萊不一樣,他們是戰(zhàn)士,但不是軍人。
“那是你沒去過艾索洛倫。”菲倫迪爾抬起眼,目光深邃地感嘆道。
“有機會我去轉轉的。”凱拉梅恩淡淡回應,聲音中夾雜著一絲調侃。
“那里危險無處不在?!边@次,萊恩迪爾抬起了頭。
他說這句話,并不是為了挑釁,而是有意避免氣氛冷場。他明白,若話題再度陷入死寂,空地只會充斥尷尬的沉默,而且適當的溝通是必要的,這能讓雙方逐漸理解對方。
“我聽生活在納迦羅斯的阿斯萊聊起過……”凱拉梅恩接過話頭,順勢往下延展。
隨即,他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起來。話題看似輕描淡寫,卻在無形中讓雙方的距離拉近了一些。
“我是巡林客……”萊恩迪爾正準備解釋,卻被打斷了。
“是迷蹤客!”伊莉絲拉戲謔地反駁,嘴角帶著幾分調笑。
賽拉里安和菲倫迪爾立刻發(fā)出噓聲。
“你們呢?”凱拉梅恩笑著問,帶著一絲真心的好奇。
“巡林客!”